你是我的,命运——郭缪
时间:2022-07-01 07:52:33

  陈思源走进来,插着兜站在窗子前,像个大人一样与我说话,“下个月是她的生日,我该送她什么好呢?”
  他嘴里的她自然只有馥汀兰,我从小便知道,对于陈思源来说,馥汀兰极特殊的。
  我嘟着小嘴,不满意的摇头道,“妈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要知道人类在幼年的时候是最粘母亲的,对于我这个特殊的孩子来说,既没有见过父亲,也没有经历过母亲的怀抱,我的心灵就像小说情节那般歪曲着。大概所有的爱都来自于这个比我外貌上大五岁大哥哥。
  “哥哥,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馥汀兰。”我也很想取得馥汀兰的欢心,我羡慕陈思源每天能跟在馥汀兰身侧,更羡慕偶尔馥汀兰出席场合时会牵着他的小手,而我才是她的女儿,陈思源只我的表哥罢了,为什么就我不行呢!因此我偷偷的哭了很多次,可是一切都只是无济于事。
  陈思源舒服的靠在我的小摇椅上,笑道,“我们一起为她准备一件吧,你不知道吗?这样她会很高兴的。”
  “你见过她很高兴的样子吗?”我打了个深深的哈气,继续看着窗外。窗外有一个长得很干净的男孩从窗前经过,我打哈欠的样子刚好被他瞥见,他对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就跑去了隔壁的方向。
  我正想继续问着什么,陈思源塞给我一颗奶糖,“乖,猜可不是个很好的习惯哦。”
  我点着头,表示领会了他的道理,可是事实上当时的我并没有懂得什么。
  “隔壁的房子不是管家爷爷的吗?那些人是谁啊?”我脱掉睡衣,自己穿上了出去玩的小外套。
  陈思源帮我整理着头发,我很快被扎出了两条马尾,“是你管家爷爷的家人啊。”
  正说着,突然敲门声很急,一位中年女子以稳重的步履走进屋,她身边跟着刚刚对我做着鬼脸的家伙。家里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我拉着陈思源向客厅跑去。
  馥汀兰正坐在一把黄花梨的圈椅里,她手里摇着折扇,目光炯炯的看着眼前的两位。她那清秀的脸上出现了由于精神极端集中而现出的样子,显然这两位她也等候多时了。管家恭敬的站在馥汀兰的身侧,向面前的人微笑着,那孩子直接扑到了管家的身上,大声喊道,“爷爷!”
  管家觉得有些不便,因此立即鞠着躬说道,“很抱歉,孩子有些小,还不懂规矩。”
  馥汀兰伸出带着手套的手与那中年女子握手,“不用拘谨,既然我安排你们在隔壁,便是一家人。”
  中年女子眼睛里弹出湿润,她依旧拘谨的被让在了旁边的沙发上,“不知道怎么谢谢您,馥先生,这是我儿子白良。”
  “白管家这几年跟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与家人团聚是应该的。”
  馥汀兰而后重新坐下,并让保姆们上了几套茶。
  “能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白管家露出感激的神色,这样的相托和照拂,让他感觉很安心。
  这个搬来的家伙就是白良,白管家是退伍军人,而他唯一的独子,也就是白良的父亲白行一还在服役,他与母亲苑慧子相依为命本生活在距离京海一千公里的北部城市,这一次搬过来,馥汀兰不仅为白良安排好了学校,也几乎安排好了可能想到的一切。
  “馥先生,您想的很周全,在我看来,就像是我的模范。”苑慧子很不好意思的喝了一口茶,仔细的端详着我,我立刻躲在了陈思源的身后。
  “这是馥芮白和陈思源吧。”苑慧子和蔼眼神递向我们,从兜里掏出一对超薄随身听,走到我们面前,放在了陈思源的手里,“这是送给你们的小礼物,白良他爸爸出国带回来的,白良也有一部,你们可以用来学习语言。”
  苑慧子是个教师,后来自然便成了我的家庭教师。我的命运就像安排好了一般,一切都很安逸幸福,除了那充满距离的母爱,让我极度想要拥有,可以说馥汀兰给了我所有人间的幸福,我从未羡慕过任何人什么,也未有机会妄想危险会闯进我的世界,更未清楚过,这一切安稳都是她精心为我筹谋的,甚至包括我童年的朋友和身边的每一个人,只为了帮我扭转她曾经经历过的不幸人生吧。
  夜里,陈思源正在思想专注的听着歌,我在旁边的桌子上画画,他突然跑过来将耳机的一面塞进我的耳朵。
  “奶糖,你听这首歌,好听吗?”
  还没等我听完两个小节,他拿着笔在我面前的纸上画出了一个好看的图案,那是一个嵌着兰花的蛋糕。
  陈思源突然很兴奋的嘴角一勾,“生日那天,我亲手给馥先生做蛋糕,你来给她唱生日歌怎么样,组织隔壁那个新来的小子给你伴唱。”
第六十四章 话白良一家
  白良这一年十岁,与陈思源同岁。他虽然与陈思源性格完全不同,却也是一副高傲模样,来了几日,我们也还没有什么交集。我有时候回想起他那日做鬼脸的样子,这么也安不到那一个人身上。
  我们住的是一所独立的大院子,隔壁白良和苑慧子住的那部分是本来就规划好的,虽然没有我们家这么大,但是他们两个人住也是有些空空荡荡的。这个环境几乎与外界隔绝,自从白良搬进来,我感觉一下子多了些烟火气,尤其是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经常踩着滑板鞋,独自在我们住所的大院子里晃来晃去,身体格外灵活,在我幼小的眼睛里,他仿佛能够飞檐走壁,就是那样神奇的存在。
  陈思源一早陪馥汀兰去了博物馆,我已习惯了被他们丢在家里。趴在窗口看着白良踩着滑板鞋一圈一圈从我面前经过,奇怪的狠,尽管馥汀兰清冷的狠,我的性子却与她完全不同,我每当看见他跌跤,总能独自乐了一会儿。可任我怎样,他都没有再对我做过鬼脸。
  午后,白管家带着苑慧子走进我的房间,她以稳重的步伐,沉着的姿态向我而来,手里提着一个小手提箱。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她,只是对她微微笑了笑。记得她回应的眼睛与馥汀兰完全不同,永远都是饱有精神,并含着情感。她脖子上总是喜欢带着各种彩色的小丝巾,穿着很合乎她的风度和身份,虽然不算美丽,但是风采却属于简单素雅,不落俗套那种。
  苑慧子将我抱了起来,带进了馥汀兰早就为我们准备好的书房里。
  她说:“馥芮白,我所以来教你,是因为您的母亲是一位伟大而让我尊重的女性,我为能交她唯一的女儿而感到激动和骄傲。”
  我自然是听不懂的,她温和的笑着,想一想继续自言自语般说道,“她是一个神奇的前辈,再也没有人能像她对我们全家这样好的了,所以我要用我的心去交你,我因为你的母亲会尽全力更喜欢你。”
  苑慧子一家人便是给了童年之爱的人,可我并不清楚,命运之所以对我从不刻薄,是由于馥汀兰亲手将我生活里所有的阴影抓住,我从出生开始的世界就只剩下了光,所以在我的心里,根本不清楚什么是真正的不开心,或什么是真正的祸事,幼小的心灵里却对于那份母爱的渴望,愈发的浓烈着,也因为她不能触碰我,而误认为是一种疏离。
  我后来是在母亲的日记里,才得知了苑慧子这些立军令状的话所陈述的含义,藏着一个白管家的陈年旧事。原来差不多追本溯源,凡事都是有渊源的,世界上的爱恨纠缠,又有谁描述得更准确呢。
  这桩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白管家曾是京海街头的小乞丐,若不是馥汀兰,便早会被活活打死了吧。
  那年他也就是陈思源差不多的年龄,是街里孩子们的领头人,本是纠集了几个小手下去抢了外国人的荷包,却不想被几个凶神恶煞的白种人逮了个正着,他的心口处被洋刀划了一条寸长的刀痕,伤口极深,另一个人正用枪指着他头。
  馥汀兰正带着铃铛和几个手下人路过,瞧着白管家那苍白而肃穆的一张脸,一双眼燃得灼灼,正仰头望着她,于是用一颗价值连城的琥珀救下了他。
  “铃铛,既然有缘遇见这孩子,就带着他,日后悉心培养吧。”馥汀兰是给了白管家人生第一缕阳光的人,从此馥汀兰身边便有了这么一个人,铃铛的小儿子白明诚。馥汀兰送了他明诚的名字,却留了他本来的姓氏,足以见得对他已逝家人的尊重和对他人生的期待,“明诚,显露在外,果真而刚”。
  馥汀兰送他读书和习武,他如这名字,果真很快去掉了年少幼稚的浮夸,增了几分含蓄的睿智。六年后,终归还是到了分离的时刻,白管家被馥汀兰送去从军,一别几十年。
  嗯,说来有缘,后来他们再见时,是馥汀兰刚刚回京海,也就是怀了我的时候。要说,馥汀兰对白管家确有再造之恩,白管家也的确是个重情之人,那是一种淋漓尽致的归属感,这也只有孤苦伶仃之人能体会的孤冷心情了。
  当再次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依旧如当年模样,白管家当街跪在了地上,馥汀兰就是他命里的神女,如今他算已经修成正果,他定要以身报答的。
  馥汀兰伸出右手将白管家扶起身,“你我并无约定,如今可愿再次跟着我。”
  他哽了半日,恍惚里抓住了馥汀兰的衣袖,哭得像个孩子,“您终于肯见我了,我等了您几十年了,如今我荣归故里,您再次带上我吧。”
  苑慧子老师将我放在了一个标准的写字台的椅子上,她将小手提箱展开,里面放着整齐的书和笔记,当然还有为我准备好的文具。
  这些文具和纸张都很特别,在那个年代大概在整个京海也看不见这么精致的东西。见我看这些花花纸张正感兴趣,她轻咳一声,缓缓地在黑板上开始交我写第一个字。
  而她说的一大通,每一个字都飞进了我的耳朵里,却在脑子里根本没有停留便被挤到了九天之外,这一切令我既感觉圆满又糊涂。
  他们的出现,在我心里溶成一片水泽,本可以煎熬个把时辰的,正当被苑慧子老师亲自调教的时候,白良穿着滑板鞋从我眼前划过,她斜斜一瞟,抽了抽嘴角,“白良,你能不能别再晃悠了,马上就要去新学校了,还不回去准备一下!”
  白良端着一副凛然的模样离开了我的视线,此一番令我微有惆怅,“新学校……芮白也要去学校……”我说完这一句话后,“哇”地哭了起来。
  这是我的第一个老师,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我们的下一次搬家,我们当然指的是我与馥汀兰,还有陈思源。
第六十五章 盛夏的泡沫
  那晚我人生中第一次失眠了,白天这大半日的折腾着实费了精力,一闭眼全是那小子踩着滑板鞋背着书包去学校的样子,看着十分英气。
  一觉睡去,心中一派澄明,清楚自己是醒着。在床榻上翻腾了半个时辰,闻得一股熟悉的香泽,我抬起小手揉了揉眼角,不晓得什么时候馥汀兰不动声色的坐在了我的床边,面上平淡,眼中一派深沉的黑,深深的望着我,一只手给我打着蒲扇。
  我头上传来涩然的声音,“妈妈没办法让你去外面读书,不要怪妈妈。”她说的声音极小,像是自言自语,说完了这句话顿了许久也没有了下文。
  从小到大,我没有什么事情忤逆过她,本想鼓着勇气起身问问她,为什么我就不能去学校,为什么白良就可以,左思右想我闭紧了眼皮。当咬着嘴唇正要说出口,却感觉那气息已离我远去,我驽开眼角,显然她已不在床侧,那清冷纤瘦的背影恍恍惚惚而去。
  即便安排妥当,凭馥汀兰的一腔深情,事情也总是多有转折。第二日,我的脑子里全是浆糊,大概有整整一个星期,一夕之间我全然记不得苑慧子老师给我讲过些什么,甚至火从心出,大病了几日。她观察了我一段,大约是看出来我的病根在哪,于是休息了一段,将我的课程全部改在了周末。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伙伴而爱上的学习吧,我在上初中前没有背着书包上学的那些记忆,却有与白良和陈思源共同坐在小课桌上的画面,那大片晨光熹微的景象,让我觉得很是圆满。
  我病好后,文具里多了小书包,如今看起来,馥汀兰真的为了我花尽了心思。陈思源为我扎好了头发,带我吃好了早餐,领着我坐在了小课桌的正中间位置上,他坐在了我一侧,认认真真的展开书本。虽与我有跨越世纪的年龄鸿沟,却完全看不出他烦躁的样子,让我甚至认为,他对课业是兴趣盎然的,而对我来说,自然是再愿意不过的。
  我的心中一向不能藏住疑问,便问了问,“哥,你去过学校吗?”
  陈思源抱着手臂打了个呵欠,随后说道,“嗯?京海这个时代的学校,没去过。”
  刨去他沈安之的身份,过去几年他在扶国学习了几年,回国后,便是馥汀兰亲自带着他,陈思源这话也并非敷衍,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哥也跟我一起学习吧。”我由衷的邀请着,唔,我觉得他自然该是愿意的。
  过不多久,白良带着无奈被苑慧子老师拎到了我身边,强按在了我身边的空座位里,这个人的出现让我傻了傻,心里像装着一簇突突跳动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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