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绣自然不敢忘,毕竟这可是关乎自个儿亲爹的事。
沿着乡道,一路上都是带着竹笠在田间地头忙活的农人,元绣心里难得清净。
杨老财一垮台,家家户户过的更有盼头了,临近双井村地界儿,有田里干活的人抬头看见元绣赶着驴车回头,便热络的打招呼。
上回在县里帮过的王善保,赔的钱跟田地也悉数拿到了,因此他最为感激,招呼一家人抬头给元绣问好,元绣也笑着跟他们问好。
这些人以后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元绣是不知道的,不过她既然有心想带大家一起把日子过好,现在当然是不会考虑更多。
沿着田埂,见李氏在地里打菜秧,荷香挎着篮子再田埂下头铲婆婆丁,说来这婆婆丁也是一味药,清热解毒,不过味道微苦,元绣喜欢这味道,凉拌过后她一个人能吃上一盘子。
一下午功夫,荷香一人竟也挖了一篮子婆婆丁。
家里菜蔬不愁,庄子上也单留了地种菜,家里鸡鸭尽有,那鸡蛋下的赶不上一家人吃,许是天热了,这段时间下的更勤。
趁着天仍有微光,元绣将她们都喊回去,省的天黑了路不好走。
晚上吃的简单,李兰花熬了包谷糊糊,一人自然照例分到一个鸡蛋,桌上还摆了一碟辣白菜。
元绣还没跟她娘说连捕头的事儿,上回她冷过一回脸,娘俩心里存了疙瘩,真说起来元绣不大放在心上,但李兰花心里还是有想法的。
也是为了断了她娘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一家人边吃着饭,元绣也边将她跟知县夫人说的话,又给家里人说了一遍。
赵大胜没听出什么意思,照旧捧着包谷糊糊秃噜的喷香,李兰花从碗里抬起脸,略有些心虚的回了一句:“往后你的事儿你自个儿做主……”
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元绣也不是真的怪她娘,因此这事儿就算揭过。
此后几天,元绣一直在田间地头忙活。毕竟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也并非那么轻松,现在天渐渐热起来了,早上天不亮就得起床去田里拔草,一场雨过后,种下去的花生包谷疯长,杂草也疯长。
风一吹过,成片成片的麦苗起起伏伏,这些麦子,明年再种的话,种够自家吃的即可,倒没必要再种这么多了。
明儿才是二十七,带他爹去回春堂治腿的日子。赵大胜想到要刮骨,总就有些心神不宁,上回江晏给他扎过针,看得出来那小大夫是极有本事的,再有本事耐不住他自个儿心里怕得很。
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苦都吃过,到老闺女回来了,他也过上了好日子,不成想又得受一番罪。
赵大胜心里怎么嘀咕害怕,元绣自然不知道,她昨儿跟荷香又一道挖了两篮婆婆丁,自己留了一篮,另外一篮子明儿正好给江太医带过去,天热,拌个凉菜正好下火。
临近中午,家家户户烟囱都冒着烟,元绣坐在院里择菜,依稀听见村里闹哄哄的,荷香好奇,早就坐不住板凳了,元绣也没拦着,主要是她也想知道外头在闹腾啥。
小姑娘得了元绣默许,哧溜钻到外面打探情况去了。
过了好久,荷香才心有余悸地回来:“善保叔家的,还有德先叔家的几个小子被野蜂蛰了!连带着村里几条狗也都被蛰了,这会子他们几个脸肿的跟发面馒头似的,眼就剩条缝儿了,嘴也是肿的,一直流哈喇子呢。”
元绣皱眉:“怎么回事?他们去招蜂了?”
乡下地界儿的孩子,上山下河是常事,有时自做大将军,打死几条小蛇耀武扬威也是有的,不过这蜂倒是没人敢惹,这玩意儿一出动都是一群,追的人跑都没地儿跑。
“不能呢吧,善报叔家的那小子说,他们几个是在山脚下看麦子逮鸟雀,不知道哪来的蜂,起码百十来只,追着他们几个蛰,后来跳到河里憋了半天气才敢上来。”
荷香最是伶俐,声音也脆生生的,一番话说的活灵活现,仿佛真叫元绣看见当时情景似的。
“那几个孩子估计也被吓得够呛。”元绣听着都疼。
荷香点头:“可不是,说是以后都不敢去那边了,不过也万幸,他们脸虽肿了,但看着都不像是被毒蜂蜇的。”
“你去跟那几家说说,要不还是得去医馆瞧瞧。我下午带你爷去医馆,你就问问有没有一道去的,好歹抓点药,叫孩子少吃些痛。”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七章
荷香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又小跑着过去传话。
大人嘴上骂的再狠,看孩子这样也心疼,也不说什么钱不钱的, 听元绣要去县里医馆, 都领着孩子过来了。
几个孩子一个个脸肿的跟发面馒头似的, 也不知道被蛰了多少下, 脸都肿成这样了,疼也肯定疼,鼻涕眼泪一起淌, 看着凄惨好笑。
赵大胜被这事儿一乱,原本怕得很,这下也没那么慌了,套了骡车招呼村里人上车,几个孩子一边抽气一边被抱上去。
这些野蜂无毒, 也是万幸。若是遇着马蜂, 两三只便能蛰死一头牛的。
几个孩子本来痛的龇牙咧嘴的,现下听到赵大胜过会儿竟要剖肉刮骨,一个个竟觉得身上被野蜂蛰的地方没那么痛了。
五个孩子坐了一排, 还有功夫担心自家被蜂蜇的狗会不会死。
有个孩子也心善, 一直缠着亲娘, 嘴里念叨:“能把狗也带来叫大夫看看就好了。”
这话说的他娘就对着他的脑袋狠拍了一下,人都顾不上了还顾狗, 若是真心疼家里小狗, 往后别带出去调皮捣鬼。
江晏对元绣今儿便来了有些奇怪,待看到就后面一群脸肿得不像话的孩子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二十六就二十六, 横竖也不差这一天, 于是将叫赵大胜去隔间,他后一步拿着烈酒刀片进去了。
几个孩子见这架势,心有余悸地朝里间看了一眼,又看向准备给他们瞧伤的老江太医,不约而同打了个冷战,万幸这慈眉善目的大夫只是对他们笑笑,然后叫他们坐在诊案边。
先看过脸以后,又把了一番脉。
“万幸这野蜂没毒,往后切忌不要再撩这些野蜂了,若是招到胡蜂马蜂一类,便是神仙也难救。”江老太医半吓唬道。
几个跟来的大人听了,对这些孩子自然又是一番说道。
“这药粉回去以后放水和成泥,一天三次抹在伤口上,三日后这肿就差不多消了,若是想好的再快些,我便给你们配些消肿解毒的药。“
两家大人对视一眼,都摇摇头:“既然知道没什么事儿就好了,也合该叫这几个小子长长记性,大夫便开那药粉就够了,旁的倒不必了。”
听了大夫的话才真正得了保证,几个大人也都放下心。
元绣这会儿才想起来,车斗里还有早上铲的婆婆丁。
“这也是一味药……”
不等江太医说完,元绣就开口:“我特意送来可不是叫您炮成药的,我这一早铲的都是嫩叶子嫩茎,稍晚些时候用水掸一遍,再撒些油醋拌匀,既要做闲云野鹤,也要野菜相配不是?”
江太医哈哈大笑:“早先在京城致美楼吃过火腿炒婆婆丁,滋味儿甚美,不过这凉拌的倒是不曾尝过,今晚便来试试。”
元绣才来过,厨房都没什么菜,刚刚去看了一眼,新添了米菜,应该都是早上去买的。
“江老先生,咱们从前有旧,说来我如今都成了地主婆了,往后您家这菜也不必托给旁人,家中有人得闲便给您送一些。”
江太医也点头:“如此甚好,我便厚着脸皮应下了,姑娘妙手慧心,想来种的菜定然比别人家好吃得多。”
江太医也没说什么,隔间里面突然传出来一声痛呼,又连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一群人都倒吸一大口气,似乎这刀子动在自己身上了。
前头王善保一行实在挺不过去赵大胜的哀嚎,也随小药童坐到后院来了,方才江老大夫只收了三十文药钱,连诊费都免了,一行人知道这老大夫是好人,一个个也笑着说:“下回我们有功夫来县里,也给老先生送些菜尝尝,自家种的比不上大鱼大肉,胜在新鲜菜。”
几个孩子跟应声虫似的说:“是的是的,叫先生尝尝我们的菜。”
江老太医抚须又笑了一番,这几个好孩子都是懂礼数的。
里头赵大胜足足嚎了一下午,元绣也在院里转了一下午,虽相信江晏的医术,心里不免还是担心她爹,毕竟上了年纪。
江晏已经给他敷了止痛的药,又叫他混着烈酒饮了些麻药,虽有些作用,但毕竟是刮骨,还是痛的人受不住。
这腿一时半会儿肯定下不了地,元绣忍不住又庆幸幸好今儿跟来的人多,否则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把她爹弄回去。
里头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江晏菜满头大汗的推开门,江灵倒了热水给江晏净手。
“顽疾已除。”
江晏说出这四个字颇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为了方便,他今儿穿的是一身白衣,未被罩袍笼住的地方依稀有些血迹,恰有清风吹过,灿色夕阳印在脸上,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元绣晃了晃神,有江晏这句话,想来应当没什么问题了,之后慢慢养伤时怕还得受一番痛,毕竟是真真切切将骨头上长的脓疮剜了的。
赵大胜此时躺在床上,脸色煞白,膝盖处用煮过的细棉裹得严严实实的,细棉上有些血迹渗出来。
江晏也跟在她后面进来,一边嘱咐道:“三日后过来换药,切忌不可碰水”
元绣点头,看他袖口还有身上也都沾了斑斑点点的血迹,难得沉默:“我爹这腿,从镇上看到府城,大夫都说不行了,多亏的你,如今好不容易寻到家人,实在不敢想再失去的滋味儿了。”
“姑娘宽心,我瞧赵伯中气十足,除了腿疾没别的毛病,如今腿疾也好了,必得长寿。”
赵大胜迷迷糊糊的,许是烈酒许是麻药,这会儿也觉不着痛楚,稀里糊涂地喊,
“兰花儿啊,水啊,要喝水啊……”
这是唤元绣她娘李氏了。
江晏嘱咐元绣跟赵大胜说说话,好叫他清醒清醒,元绣就蹲下身,用细棉沾了水,在她爹嘴边点点,又在耳边喊,半天赵大胜才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我这是好了?我这腿咋没感觉了?”
江晏帮着把人扶起来。
元绣指着他的腿:“在呢,爹,你脚在呢!”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八章
待药力一过, 人清醒就便好,外头王善保跟刘德先进来帮着扶人,元绣又谢过一遍, 江晏也帮着把人半抬半扶上骡子车。
也生怕磕着碰着, 骡子车底下垫了厚厚的絮。
江晏早先便听了嘱咐江灵包了药, 都是镇痛消肿的, 回去一日三次,煎服即可,等骡车出了门, 元绣又跟江晏再三道谢。
“姑娘可别这么客气,又不是没收诊费。”江晏看她这般紧张模样,也有些好笑,他还当元绣从来都是喜行不露于色的人呢。
“话虽如此,可即便有诊费, 好大夫也难寻。”
江晏像是被挠到痒痒肉似的受了这顿夸, 又忍不住啰嗦开了:“回去以后千万忌口,莫吃发物,也不要下地走动, 不要沾水……”
“知道了, 您方才都说了几遍了, 我都记下了。”
江晏这才闭了嘴,又看车架远去, 江灵从里头出来, 忍不住揶揄:“公子是脚下生了根,否则定然跟着元绣姑娘跑了。”
江明闷不吭声, 这会儿听了江灵的话, 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们懂个屁!”江晏脖子赫然已经红了一片, 嘴偏强硬:“你们两个小鬼头,我看前些日子学的东西都忘了,明儿把医书抄三遍。”
江灵江明对视一眼,同时苦了脸。
许是药效过了,到了夜里赵大胜的腿也愈发痛了起来,只不过这疼痛跟之前是不一样的,之前腿疾无论发不发作,总有种慢刀子割肉的感觉,现如今是手起刀落,腿虽然还痛着,但无论是心里还是腿上,都轻松了不少。
李兰花尽心煎药,这也没法子,只能强忍着待伤慢慢恢复,不过这段时间是甭想下地了。
宋庄头听元绣说完,也是狠吸了口气,他心里不敢想把肉剌开是什么样子。他今儿来是送些银花婆婆腌的小菜,看赵大胜一直在屋里躺着这才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本是打算今儿去医馆,谁知道昨个几个同村孩子被野蜂蛰了,索性一起过去了。”宋庄头于农事上懂得分外多,所以元绣也很喜欢跟他聊些家常闲话。
“野蜂?无毒?”宋庄头又惊了,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有毒,想来元绣也不会说的这般云淡风轻。
“没毒,只是那蜂有些多,几个孩子脸都叫蛰肿了。”
宋庄头眼睛愈发亮了:“不知姑娘可要蜜?早先几年我养过蜂,后来京里不要蜂蜜了,我便也不养了,再后来也寻不到好蜂,今儿既碰上,不若姑娘建个蜂房,咱们养些蜂,如今蜂蜜价儿高,好歹能换些银钱。”
“能产蜜?这自然最好!”
元绣忽然觉得先前花那些钱买下庄子,是她捡便宜了,如今糖都是金贵物件,除了南边的蔗糖就是北边的甜菜熬糖,不过能出产的量也不高,因此价格昂贵。
这野蜜价更要高上几分,好些的能值三五两银子一罐。
宋庄头知道东家仁义,不说庄上几个老弱,便是庄子上没产出,月钱仍不落下,他便也想将庄子好生打理起来。
“姑娘既允了,我便有十成十的把握,这蜂房也无须多好,只要干燥通风,另外,毕竟是野蜂,好歹要离庄子或者人远些,否则蛰了人倒不好了。”既然元绣允了养蜂一事,宋庄头便握拳立誓好好干。
“蜂房一事我不太懂,全交给你就是,缺银子或是旁的你再使庄上干活的小子过来知会一声。”元绣只叫宋庄头不必太当回事,顾好手头的活儿,顺带着看蜂房能不能筹备起来,若不能也不必为难。
宋庄头便点头,元绣又先支了十两银子给他:“少了再过来说一声。”
“省得了。”宋庄头拿了钱,又问了那野蜂是在哪里蛰的人,便欢欢喜喜筹备蜂房养蜂的事情去了。
除了蜂房,还得要做蜂箱,另外引蜂还需买些蜜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