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元绣开口,知县夫人忽然说道:“府中这虽也是喜事,但还有一桩喜事要告知姑娘”
元绣心里猜到几分, 亦没等知县夫人开口, 便笑道:“不知夫人说的是什么?这喜事须的我觉得喜方才是喜事, 夫人竟能猜到我肚里想法,看来倒真是一桩喜事了。”
这话也是点了她一句, 有些话说明了倒不好看, 知县夫人显然也听出味儿来了,她心里认为元绣如今到了年纪, 能有一桩好姻缘自然是喜事, 所以连捕头跟沈知县一提, 夫妇二人便打心里觉得这是喜事了,甚至还想着在离任前也做一回媒人。
知县夫人看元绣似笑非笑的脸色,方才准备脱口而出的话便没说出来,想来元绣姑娘应当是知道了,方才才提醒了一句,知县夫人嘴扬的更高了,生生扯开了话题:“呃,这喜事便是我们家姑娘如今已是太子侧妃,婚期便定在六月初六。”
元绣知道她懂了她的意思,便也笑着点头:“如此便恭喜夫人了,正好您跟沈大人也进京,沈姑娘倒是能在您身边发嫁。”
沈夫人便红了眼:“是的……是的,可算还能见几面,我心里还怕,怕见不上了。”
“您且宽心,往后日子还长。”元绣宽慰一声。
沈夫人亦是心有所感,也是真的存了些希望元绣也能幸福的念头,开口问道:“小女终生大事已然定下,我也知道,这话说出来遭姑娘厌烦,只是……只是姑娘终身大事可有打算。”
连捕头是个好人,她到底还是想替他问一问的。
“今儿原本便是想叫夫人带句话给连捕头,方才夫人没说,我便以为夫人明白了,现下夫人既然问了,那话便还是托夫人带一带了。”
沈夫人看向元绣。
元绣又开口:“夫人便去告诉他,连捕头相貌堂堂,心有正义,是大才,而我心系乡野,乃市井小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连捕头并非我的缘。”
言下之意,连捕头不是我的菜。
一盏茶已饮尽,知县夫人看向元绣:“我心中有数了,姑娘心思通透,此话我定会带到。”
从知县府上离开,外头竟开始下起了小雨,元绣也不撑伞,主要也是没带伞。看着周遭,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天大地大竟寻不到知音的错觉。
被自己突然冒气的念头逗的笑了笑,肚里并没有几两墨,反倒生出这心思,不如想想如何躲过这雨。
想着想着眼睛一亮,扯着毛驴的绳绕过街角,过了几条街直至一条小巷,到一户人家后院时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上回见过的小童,院里还有个小药童在搬正在晒着的药材。
“姑娘好。”这小药童已然认出了元绣,知晓师父认得这姑娘,又见她被雨打的衣裳半湿,赶紧把人让进来,“姑娘快些进来避雨!”
说着又帮着把毛驴牵到牲畜棚里,她刚刚想到来这儿,却是临时起意,也是想存了与江晏叙旧之意。
“师父在坐堂瞧病,方才来了个急症病人,公子在替人施针,再一会儿应当就能好了。”
小药童对元绣拱手,元绣也回礼:“小大夫自去忙,不必管我。”
这小药童十分不好意思地笑笑:“当不起当不起,姑娘可别唤我小大夫,我叫江灵,他叫江明,姑娘直接叫我们名字便好。”
才将药材搬回库房的小药童江明也对着元绣拱手,唤了一声姑娘好,江明话不多,打过招呼便要去灶间准备午饭了,元绣好笑,这两个小药童才将将比灶台高半个头,还得踩在矮凳做饭。
这边江灵也准备去帮忙了,又嘱咐元绣一句:“姑娘可别走了,中午留下用饭。”
他都没去前头知会一声,想来江老太医或是江晏是跟二人打过招呼的。
元绣也不推辞,点点头后又跟着江灵去了灶间:“今儿两手空空的来,这午饭好歹要给你们做一顿,瞧你二人还是个孩子,只管去底下添火就是。”
江灵还想劝。
“姑娘我是宫里尚食坊出来的,几道菜不再话下的。”
两个小药童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再不说叫元绣回去坐着的话了,只管一人搬了一张矮凳,一人管一个灶堂。
“若是要添火,姑娘就知会一声”
昨儿才吃了鱼头,没想到厨房里竟也有一条鱼,不过却不适合做鱼头汤了,昨儿那条是胖头鱼,鱼头大,两腮肉也多,吃起来鲜美。
今儿这鱼是黑鱼,肉多刺少,头更小了。
翻了翻角落里的缸,一小缸酸菜竟是意外收获,因着辣椒之类的味料寻常也能治寒疾,所以医馆也有不少,江灵听元绣要,便照她说的味料一样抓了一些过来。
“这是上回师父替人瞧病,那人却没银子,师父也不忍心说什么,免了诊费,第二日下午人家送了两条鱼来,前儿吃了一条,公子不会做,一条鱼烧的雀黑,里头也没熟,腥得很……”江明老实,见到鱼便跟元绣提了一嘴。
江灵这会儿也拿了辣椒等物过来,狠瞪了江明一眼:“就你多嘴!你同姑娘揭公子的短做什么!”
元绣好笑,却忍不住替江晏辩解:“这可不是揭短。人各有所长,你们公子医道上已有所长处,这厨道短些也无妨,若都是完人,岂不是神人了。”
江明江灵一起开口:“姑娘说的是!”
灶间菜没多少,米面倒是尽有的,本地吃面食较多,京城虽处于稍北之地,但食米饭的也多,因此江南年年都有做生意的将米拉到北方卖。
第三十五章
元绣看这米比面多, 也就知道江太医跟江晏也是吃米饭多较多了,本地喜蒸米饭,米泡过以后直接上蒸笼, 元绣偏爱直接一口土灶锅巴, 这米直接添水, 土灶慢煮再蒸熟, 米饭盛出以后浇油再添小火炙锅巴,端的是人间美味。
江明性格老实,被江灵推去里头那个灶堂煮米饭了, 而他则在外头等元绣吩咐,或是添柴或是跑腿。
将灶屋都翻了一圈,才翻到几把豆芽,一篮焉头耷脑的菜苔,两块老豆腐并一筐鸡蛋。
元绣心里有了数,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条鱼, 又干净利索片好,各式大料扔进锅里爆香再放水熬底汤。
这辣椒呛人,元绣掩面打了好几个喷嚏, 连灶底下添柴的江灵江明二人也都掩面落下两行泪来。
等锅里添了水方才那呛人的味道方才好些, 等水沸了, 方才片好的鱼便放到汤里滚了几息,因鱼片不厚, 只肖这般滚几下便鲜嫩至极。
江灵江明方才在掀锅之时就闻到了那汤底的味道, 那坛酸菜也是人家给的,除了早起喝粥时就着吃过, 其他时候并未开坛, 不成想这酸菜放到汤里竟是此般味道, 辣椒爆的香辣呛人,又添上酸菜煮成的这一锅非比寻常的酸菜鱼,确实叫人垂涎三尺。
不光是他们二人,便是外面来瞧病的人,也忍不住探头朝后院看,更有甚者,直接问江大夫中午吃的什么,为何闻着滋味儿这般好,足足叫人流干了口水。
江老太医显然也纳闷,两个药童也不知在鼓捣什么,就连他这般不注重口腹之欲的人,都忍不住一直咽口水,只是这会儿还有不少人等着瞧病,他没功夫去里面看一眼。
江晏倒是没闻到,他正在一旁隔间给人施针,这隔间声音传不进来,别说那味道了。
一锅酸菜鱼片尽数被盛到大瓷盆里,元绣满意点头,又撒了葱姜蒜以及花椒麻椒,滋啦一声淋了热油,这菜才算作罢。
另有老豆腐也洗了用油煎至二面金黄,浇了一勺酱,在讲蔫巴的菜洗净翻炒几下,这老豆腐烧青菜,竟也满满当当装了一碗,这道菜稍稍清淡爽口,正适合解辣。
这会儿另一个锅里的米饭也焖熟了,元绣赶紧盛起来,又在锅边淋了一圈油,只等锅里余火将这锅巴炙熟。
两个药童将菜端到灶屋隔壁单隔开的饭堂,锅巴只等一会儿也好了,金黄酥脆,那米香味儿混着一丝焦香味,任何大鱼大肉怕是都不想换了。
元绣特地用锅铲将锅铲铲成小块,又一并端到桌上,只等老江太医跟小江太医忙完。
江灵江明二人洗了碗筷,又净过手,看了一眼日头,心里焦灼的很,嘴上也忍不住嘀咕,“师父跟公子怎么还不来!”
元绣好笑,忍不住逗这两个孩子:“不若你俩先吃?”
两个药童头摆的跟拨浪鼓似的。
再过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才见江晏掀帘进了后院,江灵用铜盆打水给他净手,不等江灵开口说有客,元绣自己便从灶间出来了。
江晏有些错愕,这会子雨早停了,天阴沉沉的,不是院里有些湿意都不知道刚刚下过雨,所以元绣在后头叫他心里惊讶。
“小江太医好。”
“元绣姑娘好。”
二人对视一瞬,异口同声问好。江晏寻常为了施针治病方便,寻常行医只着白衣白袍,本就浓重的长相,叫淡色衣物一衬,愈发显得眉目俊朗,便是元绣,也忍不住朝他脸上多看了几眼。
江晏呵斥江灵江明二人:“怎的不知礼数,竟叫客人做饭?”
方才一推开门便闻到外面饭菜香味儿,还当两人是开了做饭的窍,不成想这做饭的另有其人。江灵江明听公子有些不悦,互相看了一眼,脚尖直在地上转圈,支吾半天也不言语。
“你一个大人倒是狠心,叫两个还没灶台高的孩子做饭,若是站不稳怕是还要掉进锅里。”
元绣一开口,这下支支吾吾的轮到江晏了,他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末了才勉强解释:“寻常我若不忙,这饭食都是我做的。”
元绣也不追问了,江灵江明又一起对元绣眨眨眼。
上午的脉算是诊完了,江老太医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后院,江晏在隔间里闻不着,他可是咽了一个时辰的口水,一边咽还一边想江灵江明二人在鼓捣什么东西。
这会儿看见元绣,倒是有些明白了,朝她问了声好后又开始一顿夸。
她手快,几道菜也没花多少功夫,这会儿豆腐已经有些凉了,不过瓷盆里的酸菜鱼片汤还是热的。想是许久没吃过一顿好的,除元绣外的四人筷子一刻不停,虽还有些吃相,但不免还是叫元绣想到风卷残云四字。
江晏到底是顾及着自个儿形象,抬头看了元绣一眼,见她见怪不怪的样子,索性也一起加入战局,天天吃那些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若不是时不时出去打打牙祭,只怕肚里早就饥荒了。
待饭毕,两个药童并江晏一起收拾完,江老太医才问起元绣今儿来所为何事。
元绣笑:“今儿是有些事儿去知县府上,不成想才出来就下起了雨,想来您好歹算是故人,就从后院进来避避雨,为表谢意顺手做了顿饭,也是看这两个孩子做起饭来……着实有些艰辛。”
江老太医老脸一红,又看着外面天色:“约莫下半晌天就放晴了,这时候的雨总是一阵一阵的,来得快去得也快,姑娘多坐一会儿。”
元绣也没急着走,江灵跟在她边上,给她指马厩里的马,还有院里的红枣树。元绣家里有骡子有驴,唯独没有这样漂亮的马,一时忍不住上手摸了几下。
这马被照料的很好,身上不见脏污,见元绣喜欢它,也得瑟地甩尾巴打了个响鼻。江晏从后头过来,笑道:“从京城回丹桂县,靠的就是追云。”
追云是马的名字,元绣又很是赞叹一番。
“上回来不及,这会儿倒是有空同二位叙旧。”净过手,接过江晏端来的茶,三人才一齐坐在枣树下的石桌边上,“说来您便是在宫里不如意,出来以后也当是颇受尊崇才对,京城里求您瞧病的应当不少,何故回了丹桂县?”
江老太医笑:“官商有势有钱,除了我,多的是人愿意去替他们瞧病。”
“老先生是善人,回来了是丹桂县百姓的福气,方才我问的话,倒是落了下乘了。”元绣笑着摇头,又看向江晏:“小江大夫也是这般想法?”
江晏略微正神:“自然,我江家先祖为了传医术,方才进京,后机缘巧合成了御医,如今我们再回乡,医术更有精进,也能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是百姓之福。”元绣也正了神色。
第三十六章
江老太医常日里用过饭后都得歇一会儿, 今儿元绣来了,就聊的有些久,这会儿实在有些撑不住, 便告罪去屋里歇息。
江晏叫江灵去倒两杯茶来, 江明则是将上午被雨淋湿的药材又搬出来晒。
方才江老太医在, 她怕触到痛处, 便没仔细问,这会儿就江晏在,再加上二人年纪相仿, 想来即便有些失礼,也不会怪罪她,于是便问出口:“您二位是有本事的人,因何……因何离了太医院?”
“这几年祖父祖母相继病逝,我跟我爹便暂时停职, 在家中守孝, 孝期满后才重新回了太医院,不成想才回去没过多久,我娘又染了疾, 前年秋天病逝。”
说这话的时候, 江晏眸色沉沉, 声音颤抖,似乎想起了亲人, 待看见元绣带着暖意的关切神色, 才重新说道,
“本过了孝期我跟我爹还得继续回太医院当值,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 说我父子二人乃煞星命, 流言四起,人云亦云,饶是没有的事情也成真了,再加上宫中贵人多疑虑,我爹怕再不离开便要招惹祸事上身,于是就辞了右院判一职,横竖江家京中也无甚故旧,加之多年周旋与达官显贵之间,心力不胜从前,索性万事一抛,回乡来了。”
元绣听到后来,才有了笑模样:“如此甚好,那吃人不吐骨的地方虽说万人羡慕,但咱们既从那儿出来,根本没几个想回去的,再说……我看丹桂县才是真正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是这个理,丹桂县虽处北地,但有山有水,历朝历代,人才辈出,确实是个好地方。”江晏极为赞同地点头,“还有,今儿多谢姑娘这一餐饭了,既已离开,朝中之事与咱们就无甚干系,往后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元绣也点点头:“天不早了,今儿就先走了,未尽之言,来日方长。”
江晏笑声爽朗,也连着应了几声来日方长:“姑娘说我们父子心里通透,殊不知你才是真正通透之人。”
元绣不说话,算是应了他这声夸赞。
江晏将她送出门,虽上午那场雨过后天就晴了,但还是从屋里拿了把油纸伞递给她,又叮嘱:“别忘了二十七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