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掌柜见元绣对养羊没什么兴趣也就作罢,取了卖藕的银子,还有这一个月来送菜的银钱。如今菜钱都是一月一结,侯掌柜结给元绣,元绣再根据荷香记的帐,分到各家各户。
藕卖了一百多两银子,不小一笔钱,够现下各处周转花销的。
两人对过账,侯掌柜便急吼吼叫元绣带他去瞧果子林,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先是山脚下那些葡萄架,葡萄已经能摘了,外头都挂了一层白霜,瞧着就甜。赵娘子还编了藤篮在底下兜着,每串葡萄被照料的极仔细,元绣剪了一串儿,然后又继续带侯掌柜去看果子林。
林子里石榴跟樱桃也红了,石榴留的都是好种,果实能有成□□头大,石榴边上是樱桃树,个个喜庆地挂在枝头,瞧着就吉利。
多的还是梨树,选的也是最甜的白梨,汁水丰厚,口感甘甜。另有不少苹果树,也是红彤彤,要是送去大户人家,必定是能讨个巧儿的。
林子里的果子,赵娘子当孩子似的养,所以这些果子到了季节,能压满枝也就不奇怪了。
侯掌柜满心欢喜,问元绣作价几何,元绣摇头,果子她不准备论斤卖给侯掌柜,只让分利给他。
侯掌柜好奇,又问元绣这利如何分。
“这些果子您也瞧见了,不说那水晶似的葡萄,就是那石榴、白梨之类,寻常人家都难见,所以……这价儿我不好定,您也不好定,所以我这才说要分利。”
赵娘子将果子洗净端过来,不说侯掌柜,元绣也是头回吃,果香味儿比寻常果子少说也要胜上五分,也没有酸涩味儿。
侯掌柜连连点头夸赞,他也甚少吃果子。
“方才我说的分利,这果子我出,您辛苦些,多出点力,我也信您的本事,所以最后分您四成利,您看如何?”
侯掌柜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说来他就卖个果子而已,且这么好的东西,还能卖不出去?开始听元绣说要分利,他心想着最多三成就很高了,不成想元绣给了四成。
他要这些果子,纯粹是想给酒楼争面子,寻常酒楼可没的果子卖,元绣既对他没二话,他也定然得将这些果子都卖个高价,也好别叫元绣吃亏。
元绣心中想着,为人不必多狡诈,大家都有钱赚才是正理儿,也是这样有来有往的,生意才长久。
庄里到了白天大家就各自忙活去了,因此除了玉香嬷嬷跟银花婆婆,并没有什么人,这果子再不摘就要熟透了,也不用元绣遣人,侯掌柜自个儿带了不少人来,就是为的这些果子。
元绣乐的不用帮忙,只叫赵娘子看着场子,过会儿搬果子时再由她再看个称,也不是不放心侯掌柜,主要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不是?
累了好久,现下才有口喘气儿的的功夫,嬷嬷方才在后院儿跟银花婆婆择菜唠嗑,看元绣可算歇下来,才到前院儿喊元绣。
元绣便跟着嬷嬷进里院儿,几日不见总觉得嬷嬷瘦了些,脸色看着也不大好,正要问,却被嬷嬷抢先开口:
“我瞧着你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事儿都是干不尽的,你年纪轻轻,要多注意身子,若是熬坏了以后可要后悔的。”
元绣点头,“我瞧着您也瘦了不少,可是咱们这地界儿的饭食不合口味儿?”
“见天儿鱼吃着,肉也吃着,新鲜菜式都有,连这都不合口味儿,那也就仙人吃的东西才能进我口中了。”玉香嬷嬷笑。
“您若身子不适,可得告诉我,咱们叫大夫瞧瞧。”嬷嬷嘴上说没事,元绣仍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没事儿,你平安万福嬷嬷就平安万福,放心吧。”
元绣听她这般说,只得拉紧了嬷嬷的手,可心里也还是不觉得宽泛,只想着明儿要把江晏请来瞧瞧才行。
第五十六章
嬷嬷固执, 若叫她去看大夫,她势必不愿意,只有把江晏请回来, 她说不得才会叫人家看看。跟两位老人家聊了半个下午, 直到太阳西斜, 赵娘子带着侯掌柜回来, 元绣才停了话头。
这第一回 侯掌柜不敢摘太多,再加上果子也不是全都熟了,所以他是想着分三回摘。
今儿拢共摘了六百多斤, 皆用不同的篮子装了,又铺了软布,生怕碰坏了一颗,毕竟这些可不是一般的金贵。
元绣想着嬷嬷的身体,现下顾及不上这些果子, 匆匆忙忙记了账, 待侯掌柜把果子卖了再一道算银钱。
也是怕嬷嬷胃口不好,晚饭元绣干脆自个儿撩起袖子做了几道开胃的小菜,什么醋溜藕片, 酸汤羊肉, 凉拌花生, 蜜渍樱桃,种种菜色摆了一桌子, 嬷嬷撑着吃了两口, 又佯着眼儿说困了要去歇会儿。
元绣见此也就回去了,临了前又问庄上人, 嬷嬷近来身子可有不适, 众人皆说没有, 只不过每顿都吃的不多,几人劝不下也不好再劝。
隔日元绣便赶车去县里找江晏,她爹的腿也好了,所以她许久都不曾来过医馆,若叫外人知道,怕是要啐她一句忘恩负义。
连现下她也不大愿意见江晏,因为总不由得想,他那天晚上的话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真切切想对她说的。
江晏在前头看诊,江太医在后院教江灵跟江明辨药,见元绣过来,颇感惊讶,元绣久未登门,他心里估摸着两人是不是闹出什么小嫌隙来了。
“姑娘今儿来是……?”江太医怕说错话,只问了元绣这一句。
元绣回道,“家中有人身子不适,也不愿来看诊,我便想劳小江大夫过去瞧瞧。”
江灵不知察觉了什么,这回见着元绣也不敢开玩笑,只朝元绣问了声好,元绣也点头,将食盒递过去,里头装了桂花糯米藕,还有些小点心。
在江太医的授意下,江灵接过食盒,去厨房将点心都挪出来,又将食盒还给元绣。江明想到前头跟江晏知会一声,元绣拦手说不必,待他忙完再去也不迟。
“要等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我这把老胳膊老腿儿,很不敢四处颠簸,更别说出去看诊,我看还是我去前头将他替下来,你赶紧将他带去瞧瞧病人才是。”江老太医听元绣说家中有人身子不适,也怕耽搁时间久了,二话不说就去前头替江晏。
元绣连话都没说,江老太医就三步两步去前堂了,哪看的出什么老胳膊老腿的样子。
江晏无事时爱炮制药材,所以他一来便药香扑面,许久不见,他整个人看着也清瘦不少。
元绣行礼,江晏回的客气疏离。
回去时元绣赶车,江晏骑着马跟在后头,二人途中半句话不曾说过。
气氛略有些僵,元绣看江晏懒得理会她,心里也难受,想来那天晚上江晏说的话真的是一时兴起,这么些天肯定是想通了,所以故意避着她。
江晏心里也不好受,他这么些天也确实是想通了。元绣多小心仔细的人,那路又颠簸,即便再瞌睡,也不会心大到在路上就睡着了,甚至他喊了两声都没喊醒。
必定是听见他说了什么,又不好意思落他的脸面,这才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连后来接蒋衡回去时也刻意避开他。
是他自己心切,有失分寸。
他之前从未想过以后,本以为回丹桂县以后,常看诊救人,这辈子勉强也算过了,江明江灵也到了儿也能给他送终,想来救的人多,江家先人也不会怪他。
江晏他之前从未想过的是,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元绣。
可他没办法,他又遇见了元绣,更没法儿的是,元绣不喜欢他。
本以为几个月不见,他就不会想起这一茬了,可今儿元绣一来,他还是绷不住。她肯定是劳累了,眼见着黑了些,也瘦了些,好在气色不错。
两人各想各的,也就到了地方,田地麦都收起来了,还余下麦茬儿等着肥田,再一直往前,就到了庄子,江晏这还是头回亲眼见到元绣的家业。
替人看诊时听人说起过元绣,一个姑娘家,手里有百亩良田,还会制糖,会榨油,连带着双井村都跟着沾光。
每每听到有人夸,他比自个儿被夸还开心,若有人说元绣的不是,他恨不得站起来同人家争辩。
庄里人没见过江晏,不过知道元绣今儿要去请大夫,想来这位就是了,大家都得了嘱咐,没对嬷嬷露口风。
这会儿嬷嬷仍是跟银花婆婆在后院儿择菜,见元绣来了,不免唠叨两句:“可是手头事儿都忙完了,怎么今儿又来了……”
还没说完,又见着后面跟着的江晏,脸上笑意瞬间收了回去。江晏见着玉香嬷嬷也惊了,放下手里诊箱,郑重拱手问过好,才有些惊讶地开口:
“竟不知是嬷嬷!?”
玉香嬷嬷也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元绣来回看看,这才知道二人认识,想来都在宫中待了许久,认识也正常。
不等江晏再开口,嬷嬷自己便先叹了口气,复又开口,“不必替我瞧了,我自个儿身子自个儿清楚,多活一日都是赚的,都是从前老毛病了,到老发出来,怕绣丫头担心,才不去医馆,没成想她竟把你请来了……”
“嬷嬷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叫小江大夫给您诊脉!什么就活一日赚一日,说这些没的叫我伤心。”元绣拉着嬷嬷在石凳上坐下,抖着手请江晏过来瞧。
嬷嬷见此,又像之前一样,替元绣顺了顺头发:“又不是不给大夫瞧,你看你这副样子,叫人见了笑话。”
江晏才搭上脉,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才刚见嬷嬷的脸色,知晓她怕是身子不好,现下诊过脉,才晓得病已然入了膏肓。
看元绣的样子,江晏不忍心开口。
“都是迟早的事儿,你就告诉绣丫头吧,免得心里总挂念。”嬷嬷早已看开,能落叶归根于她已是最好的归宿的,况且绣丫头也在跟前儿,她没什么挂念的。
“胃有不治之疾,进食不易。”江晏只斟酌着说了这么一句。
“早先在京中便请大夫瞧过,自知时日无多,本不想再来吓着你,到底想看看我的绣丫头是如何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这才回来了。”玉香嬷嬷一遍又一遍替元绣顺头发,又用帕子给她抹了脸上的泪,“嬷嬷回来可不愿见你伤心,若知你哭成这般模样,当初我就不该回来,死在外头想来你也不知道。”
元绣再忍不住了,抽噎出声,整个身子都立不住,江晏满心担忧,想上前去扶。
玉香嬷嬷伸手拦下,“小江大夫,今儿招待不周,你先回去,明儿我再叫绣丫头去医馆送诊费。”
江晏点点头,这都无妨,他只怕元绣伤心。
人家来一趟,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元绣自觉失礼,红着眼将他送到门口,“今儿多亏的你,否则嬷嬷怕还不会告诉我。”
“你顾好嬷嬷,也顾好自己。”江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元绣哭的气儿都喘不匀,只觉得心跟被人剜了一样,一面又恨自己到底还是医术不精。
在门口站了许久,被风吹过才清醒,江晏又赶紧叫元绣快些回去照顾嬷嬷,说完后便翻身上马,逃也似的跑的,心里思绪纷杂,竟没发现药箱落下了。
嬷嬷看江晏走了,脸上又带了笑:“我这事儿你也知道了,我瞧着你还有事儿没告诉我。”
元绣不愿理她这一茬,只擦了擦眼泪:“您如今还有闲心管这些有的没的,早先回来直接告诉我就是,前一阵忙着都没顾上您,这会儿只恨日子过得太快……”
说着说着又开始抹泪,玉香嬷嬷瞧着心疼,“我这帕子今儿尽给你抹泪了,瞧瞧都能拧出水来。”
说着还故意拧了拧帕子,元绣见此愈发生气,她信江晏的医术,若是还有一点法子,他肯定不会像今天似的。
“您怎么跟没事儿人一样,我只恨不能代您受些罪!”
“呸呸呸!你这死丫头说的是什么话!我可不要你受这罪,嬷嬷我又不是明儿就死了,早先便说了,多活一天就赚一天,成日里愁眉苦脸,说不得还要折我两天寿数,不如开开心心地过。”
说的在理,可元绣就是忍不住,看嬷嬷怪模怪样非要逗她露笑脸,这才擦了泪,勉强扯出个笑脸。
“你不想说你跟小江大夫的事儿就罢了,但嬷嬷须得跟你说个小江大夫的事儿。”玉香嬷嬷对今日见到小江大夫,心里极为震惊,虽说她出宫以后一直在京里,也能听些大事,但她向来不问也问不着前朝后宫的事儿,对小江太医怎么出宫了,她更是一无所知。
元绣知道嬷嬷要说的事儿跟江晏有关,但她现下不想听,嬷嬷见她这样,叹了口气。
“你即便不听我也是要说的,若这事儿被我带到地下,那才怕是眼都阖不上。”玉香嬷嬷摇摇头。
当初皇后薨逝,宫人尽数或赐死,或重罚,元绣那时被赐了顿板子,打发到浣衣局,小江大夫偷摸给送药,这她知道。还悄悄帮着遮掩过几回。后来元绣好了,她就不愿再叫小江太医再跟元绣有牵扯,毕竟深宫内院,若是传出什么事儿,只怕二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再后来,小江大夫兴许是知道她跟元绣熟识,竟不知天高地厚,求嬷嬷行个方便,他想了主意,要制假死药带元绣出宫。
本就不愿二人多有牵扯,加之内宫动乱,嬷嬷怕江晏做出什么傻事,趁事态稍稍平息就将元绣悄悄塞进尚食局,顺道断了他二人的联系。
原本嬷嬷以为两人这辈子再没有干系了,直到方才又见着小江大夫。
第五十七章
“我方才看他那样子, 不免就想,若当初真由他带你出宫,兴许你二人这会儿也是神仙眷侣了。”嬷嬷也瞧出来两人之间的别扭劲儿, 才跟元绣说这些。
元绣只知道当初江晏给他送过药, 不知道江晏还曾想豁出性命带她出宫。
“你对他也不是无意, 若说他对你假情假意嬷嬷更不信。”她不知二人间生了什么嫌隙, 单看元绣遇着事儿愿意去找他,且小江大夫也很在意的过来瞧,就知道二人心里都有对方。
若说这田间地头的事儿, 元绣有把握朝着好的地方发展,但感情一事,她真的是拿不定主意。
先前她只觉得就算跟江晏二人相熟,纯粹是因为二人从前有过几面之缘,更深些的, 就是江晏曾救过她性命。
她不知道在江晏那些话, 不是短短几月就脱口而出、没有深思熟虑过的话,是在心里头,憋了好多年都不曾说出口的。
甚至都不用嬷嬷再开解, 她自己就想通了。
想通了以后才恍然, 这些日子怕是真有些伤江晏的心, 今儿回来江晏不大搭理她,她就清楚江晏怕是知道她那天晚上是装睡, 再加上后来一直躲着他, 便是泥人也生气了,何况他不是泥人, 今儿能同她一道来给嬷嬷瞧病, 恐怕都是念着往日情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