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爷的,姑且再忍你最后一次。
反正过了今天,她很快就会自由了。
青黛和阿枝早已在门外侯着,这会子听到屋内的动静,连忙进屋内替娇珠梳洗打扮。
娇珠坐在梨花木的妆台前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任由着青黛替她梳头,闲暇之余微微掀眸打量着窗户那边的延肆,这才稀奇地发现他的头发原来都是自己梳的。
宽肩窄腰的高挑少年站在窗边,一手抓着他那把厚实乌漆漆的头发,一手拿着暗红色的系绳一头,另一头用尖牙咬着,高高朝发上绑了几圈后,最后利落地打了个结。
看样子还挺熟练。
娇珠突然就记起了她第一次在邺城见到延肆时,这疯狗当时好像还编了几个小辫子一并和马尾绑在一起了。
那难不成也是他自己编的?
呦呵,还挺爱美嘛。
女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副某人乖乖坐在镜子前费尽心思抓耳捞腮地给自己编小辫子的景象,一时之间有些克制不住地“扑哧”笑出了声。
这未免也太娇了些!
延肆正理着自己的头发,听到了娇珠的笑声后立刻转过头,而看到小娘子睁着那双亮晶晶的杏眼正上下打量着他后,延肆敏锐察觉到她是在笑自己,顿时脸皮一烫。
“笑什么笑,没见过男人梳头啊!”说罢便转过身子去不让她看。
呦,还害羞了。
脸皮厚的都能扛在肩上满大街跑的人,竟然还会害羞呢。
娇珠腹诽几句,随后便对着铜镜欣赏起自己的美貌来。
延肆别扭地梳完头,别扭地穿好盔甲,最后别扭地被小娘子送到城门口。
天色依旧昏暗,城门的两侧的火把在漆黑的晨色里十分显眼。
褚沅和另一个身着软胄留着络腮胡的高大男人正在站在城门外等候,这会儿见延肆和娇珠出来,忙上前行礼。
“主君,人数已清点完毕,可随时出发。”高大男人朗声道。
大队骑兵正候在城门外,远远望上去黑压压一片,气势逼人。
娇珠看了说话人一眼,微微好奇,褚沅她在宫里见过,这个壮汉倒是没见过。
延肆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转头看向娇珠,清了清嗓子,眼眸黑浸浸的。
“我走了。”
“主君一路走好。”小娘子皮笑肉不笑。
延肆还等着娇珠继续说些什么,可那娇娇女郎只是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然后便一脸认真等着他出发的模样。
火把明亮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十分温柔甜蜜的样子。
“你——”延肆有些梗住,随即掀眸狐疑地瞥了一旁的胡羌一眼。
明明以前胡羌出征前,他那妻子总是跟跟他纠纠缠缠好一会儿,又是嘤嘤抹泪,又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最后总要褚沅去催他,胡羌这厮才匆匆忙忙上马归队的。
察觉到主君的不善视线,胡羌挠了挠后脑勺,求救似地看向了身边的褚沅,眼睛猛眨。
主君看我作甚?
褚沅猜到原委,偷偷勾了勾唇。
胡羌被褚沅笑得心中一紧,莫名有些肝儿颤。莫不是他昨日在校练场偷懒被发现了,主君看他不顺眼,想揪他出来开刀吧!
胡羌瑟瑟发抖,正欲开口求饶,谁知那喜怒不定的主君的视线竟是慢悠悠地扫了他一圈,最后才看着他凉浸浸道:“胡羌,你夫人呢?”
胡羌虽惊诧延肆还会关心他夫人,但还是战战兢兢回道:“主君,内子腹中胎儿已有八月,属下便让其在家安心养胎,莫要来送行了,现下天寒地冻的,免得让寒风吹坏了身子。”
他与妻子恩爱十分,每每征战前昔,妻子都要亲自送他,可这些日子妻子身子愈发重了,出行多有不便,胡羌实在心疼,便不让她出来送行了。
延肆听罢,目光回落在了娇珠平坦的小腹上。
他一月前曾见过胡羌的夫人,怀胎七月的妇人,已是大腹便便,肚子里宛如揣了个西瓜。一想到几个月后,娇珠的肚子也会揣起西瓜,延肆心里不禁有种奇异酸麻的感觉。
胡羌说他妻子不能吹风,杨娇珠好像身子更弱些,应当也是不能吹风的。青年垂下眼睫看向面前的裹得很是厚实的女郎,忽然心虚了一瞬。
嗯……今日好像起得确实有些早。
而娇珠则听到那位名叫胡羌的络腮胡壮汉说他让自家夫人留在家里歇息不用出来送行之时心中顿散怒气升腾,心里更是暗骂了延肆几句。
别人心疼媳妇冻着,可他呢,一大早地就把她从被窝里挖起来!看看别人,再看看你!活该没媳妇儿疼!
延肆对上小娘子嗔怒微怨的眼神,虽然颇为心虚但还是不服气地挑了挑眉。
他是主君,他想怎样就怎样。
娇珠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极,但面上却还要做出柔顺依恋样子,于是女郎朝延肆温柔浅笑,心中骂了一万句老狗比。
而小夫妻俩此番视线纠葛落在褚沅和胡羌眼里,便是缠缠绵绵地腻歪呢。
最后褚沅看看微明的天色,突兀得干咳了一声,出声提醒道:“主君,咱们该出发了。”
延肆点了点头,又深深看了一旁的小娘子一眼。
娇珠挤出了几滴泪,压抑住心中的激动,朝他柔声道:“主君战必胜。”
寒风吹得娇珠额前的青丝微乱,延肆忽然抬手,将女郎的头发拨到了耳后。
他的动作温柔地有些出乎娇珠的意料,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怔住。
而延肆似乎也有些意外,猛地收回了手,继而便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等我回来。”他回头撂下一句话,随即纵马上前。
褚沅和胡羌二人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留下了风中独自凌乱的少女。
作者有话说:
娇珠(好奇星星眼):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头上的小辫子是不是你自己编的呀?
延狗(耳根一烫,支支吾吾):关、关你什么事!!
第30章、逃离晋安
转眼已是六日后。
在燕宫里安安分分地待了几日, 娇珠估摸着北燕的军队也快要抵达并州了。而接下来延肆便要忙着与魏军作战,定是无暇顾及宫中琐碎之事,于是娇珠思前想后便打算就在这两日出宫, 带着阿枝逃出晋安南下建业。
而这日夜里, 正轮阿枝守夜,青黛也在娇珠的吩咐下早早回了屋歇息。
等夜深后,娇珠仔细开屋门看了一圈屋外确认并无眼线后, 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橱柜准备收拾出逃的包袱。
“郡主, 你这是干什么呀?”站在一旁阿枝见郡主匆匆忙忙,顿时面露不解。
“笨阿枝, 咱们当然要趁着延肆走远了赶紧跑路啊!”娇珠一边往包袱里塞着衣衫裙裳一边朝阿枝小声解释, “时日再长些, 我这肚子可就瞒不住了, 若是等延肆回来后知道我一直在骗他, 咱俩可都活不成了。”
阿枝的目光落在了女郎的小腹上, 瞬间恍然大悟。
她后来知晓了她家郡主来癸水的事, 也理所当然地知道了郡主假孕保命的事。这会子见娇珠真心要走, 也急忙帮着一起收拾。
反正郡主去哪儿, 她就去哪儿。
收拾好衣裳,娇珠又从梨花木的妆奁里拿了好些首饰一并塞了进去。
无论去哪儿, 这盘缠可都少不了。
“郡主,那咱们如何出宫啊?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早就安排好了。”娇珠笑。
延肆既然都答应她让她出宫祈福了,那她必然是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的。
翌日阿枝才知, 果如她家郡主所说, 早已安排妥当。
翌日一大早娇珠便动身出宫来了晋安的法门寺, 因为有着延肆先前的许可, 宫人自然不敢拦着娇珠。
而到了寺庙后,娇珠便说此番前来她需得在寺里吃斋念佛五日才能表示自己为延肆祈福的诚心,因此便让送行的马车不必等候于此。
且佛门清净之地又忌讳奢靡浪费,所以娇珠便只让阿枝一人留下伺候她便可。
那日延肆出征之前,便是允了她出门祈愿,宫人深知杨美人如今颇受主君宠爱,因而对于娇珠的话更是言听计从。
于是在娇珠的一番吩咐之下,送行的宫人果然并无怀疑,将她们送到后便驾车回宫。
而娇珠也说不宜太过张扬,所以法门寺内的住持也并不知其身份,只当其是寻常世家信徒,所以并未太多在意。
所以在送行的宫人尽数回宫后,娇珠很轻易地便带着阿枝溜出了寺庙。
“郡主,你真是聪明!奴婢简直太佩服了你了!”二人来到晋安的集市,小婢女压了一整日的激动心情终于释放,总算可以肆无顾忌地夸赞她家郡主了。
没想到她家郡主能想到这么绝妙的办法,她们竟然如此轻易地便离开北燕宫了!
“行了,小点声。这才哪到哪儿呀,咱们可还没离开晋安呢。”娇珠弯了弯眼,她也没想到会这么轻松地就离开燕宫,不过现下还未出了晋安城,她也不敢太掉以轻心。
而且这次为了不让宫人有所怀疑,娇珠最后还是舍弃了她和阿枝两人的包袱,只是将揣着金馃子的钱袋别在了腰间,以衣盖之,藏得严严实实。
反正衣裳在路上也能买,多带点钱比带啥都强。只是她们现下穿着的衣裳太过华贵招摇,出行在外,太容易让那贪财的人给盯上。
于是娇珠捏着钱袋子,先去了一间成衣铺买了几身不起眼的衣裙,然后她和阿枝再换上。
至于为什么不买男衣,那自然是因为成衣铺的男衣尺寸都太大了,她们穿得并不合适。若想要合适的尺寸,还需得花上些时日去定制,娇珠可没那个时间慢慢等。
买好衣裳及一些琐碎干粮,二人便来到了一间车铺。
车铺老板正站在里头,此刻见有生意,忙迎着笑脸出来朝娇珠二人热情招呼道:“二位女郎,可是要租车啊。”
“租辆去建业的马车,越快越好,车夫要老实话少的。”阿枝闻言便立刻走上前吩咐了几句。
老板听罢便细细打量了阿枝身后的娇珠一眼,他常与人打交道,面前女郎虽穿着普通且还还面纱遮脸,但那浑身的气度却不像寻常百姓,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老板自认来了条大鱼,于是他趁机兜售道。
“小娘子是要去建业游玩?那租辆牛车岂不是更好,这牛车平稳,虽速度不快,但可以沿途慢慢观赏风景,再适合不过你们这些游山玩水的女郎了。”
如今魏朝士族乘坐牛车的风气甚广。世家贵族出行乘车格外讲究“乘车之容”和“立车之容”,乘坐要时刻保持风雅之姿。但这般风雅之态,在颠簸的马车上可不好实现。而牛车缓慢、步履稳健,正好符合士族大夫的需求。
因此,常有魏朝门阀士族贵女乘牛车入山林,赏风光美景,饮酒放浪,无比自在。且听闻魏朝的魏元帝便经常“乘折角小牛车”出行,此风气不仅在魏朝盛行,甚至传到了一些北方小国。
姑且不说如今牛车价贵,娇珠现下也没有那等雅兴,若是她二人真坐上这牛车赶路去建业,那这一路上恐怕得花上月余了。
于是娇珠走上前,直接掏出了两颗金馃子递给了车铺老板。
“亲友病重,需去建业探望,且申请过所实在手续繁杂,亲友实在等不起,还望老板替我们找辆脚程快的马车,且再给我们寻一名行事牢靠的车夫,这金馃便不用找了。”女郎说到“牢靠”二字时语调显然偏重,车铺老板自然意会到了深意。
车铺老板给她推荐牛车,无非就是想多赚些钱,此时见女郎出手十分大方,顿时喜笑颜开,不好意思地擦了了擦手,然后将金馃子接了过来:“女郎稍等,这就去叫。”
车铺老板拿了钱办事也是个利索的,不到半刻朝给娇珠找来了一辆马车,而那车夫竟还是个年纪约莫三十的高挑女子。
“别看她是女子,驾车可是一把老手了。”老板说到“老手”一词时也格外得意。
如今这年头,各处征战不断,匪盗横行,百姓出行极是不易。这城中更是一日一个变化,今日还是达官显贵,明日可能便被更高的权贵取了项上人头。
而这用来出城的过所,更是千金难求。
虽说寻常百姓皆可申请,但真正能申请到的恐是寥寥无几。
老板做车铺生意已久,自然清楚其中的门道,手里自然也有不少门路。方才听娇珠语带暗示,便知她们二人并无过所了。
车铺老板一般也不轻易带人出城,毕竟伪造过所的罪证一但查明,那可是要被施以肉刑的。但见娇珠出手实在阔绰,便还是狠下心来做了这单生意。
娇珠见这女车夫相貌温和,身材丰硕健美,顿时生了几分信任,于是便和阿枝上了马车。
马车到了晋安城门自然遭士兵盘查,而那女车夫也是淡定拿出了过所,士兵看了一眼后便将她们几人放行。
女车夫果如老板所说,是个老手。
娇珠对此很是满意。
……
五日后,北燕宫中的车马便来迎娇珠回宫,只是一行宫人到达法门寺后,却四处不见娇珠与阿枝二人的身影,顿时慌了神,可派人大肆搜查了一番,也不见丝毫踪迹,领头的宫侍见情况不对,忙返回宫中回禀。
而娇珠的马车日夜兼行五日后,早已到了距晋安五百多里外的豫州汝南郡内。
驾车的女子名唤云娘,是个爽朗大方的女郎。这几日在路上娇珠与其闲聊,颇为投趣。
念云娘这几日连夜驾车属实辛苦,到了汝南郡内后,娇珠便提议找一间茶馆歇息半个时辰在继续赶路。
娇珠此举也是考虑到如今延肆远在并州,就算宫里人知道她失踪的消息写信告知,这路上恐又得花上好几日的时间。若是等延肆在并州得到消息,恐怕她和阿枝早就快抵达建业了,所以娇珠现下心中倒还不是很慌张。
三人来到茶肆后,阿枝叫了几道茶水茶点,然后便领着自家君子郡主落座小憩了。
过了豫州,就要赶路去扬州,怕路上不能再过多停留,所以娇珠让阿枝买足了三人的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现下虽已进了正月,可天气依旧冷得紧。正午就算日头在高,夜里还是冻人的很。
马车已到淮水,此刻已是傍晚,天色渐暗,风中寒意渐盛,偶有鸦雀飞过,也是一片寂寥之意。
正打算找地方过夜歇息的云娘依稀间,忽然听到了远处阵阵马蹄落地的沉闷声,那声响不小,且显然不止是一匹马的动静。于是云娘心中隐隐察觉不妙,连忙掀开车帘向车内小憩的小娘子说道:“女郎,我听前方传来马蹄声,似是军队往来,咱们恐怕不能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