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亥时。
娇珠躺在榻上,听到院子外熟悉的脚步声,伸手不耐烦地捂住了耳朵,心里暗骂了几句神经。
延肆这人简直有病,这几日去校练场就算了,还非得从她院前过。要知道,从长生殿到校练场压根都不会经过宝华殿好吗?若是非要从宝华殿过,那可就得绕大半个北燕行宫了。
况且若他只是简单经过也就罢了,这疯狗还非得在她院子里再“唰唰”练上半个时辰的刀。
那动静大的,饶是娇珠想睡也睡不着。
真不知他脑袋是怎么长的,力气没处使吧,腿不需要可以捐给有用的人。
娇珠暗骂了几声有病,将被子拉下继续蒙住脑袋睡了。
冷风漱漱,吹得她院子里桃花树枝杈上的红绸左摇右摆,屋内漆黑一片,依旧鸦雀无声的样子。
半个时辰到了,延肆收起了刀,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小娘子的屋门前,漆黑的眼底神色不明。
两日之前,并州便有消息来报,魏朝已派前并州刺史薛武前来讨伐北燕,率骑兵七千,不日将抵达汾水。
延肆自然应战,明日便会率兵出征。
只是在出征前,他鬼使神差地想找那娇滴滴的女郎说说话。可他几天前才发过誓,孩子落地前他绝不会再来看她一眼的,未曾想到他不来,那小娘子竟也不去找他。
他绕了大半个北燕行宫才到她这儿,她却早早熄了烛火安寝。
延肆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不畅快。
明明先前都是她主动纠缠于他的,可这几日她竟是连问都不问他一句,这就是她说的爱?
还真是轻薄!
眼皮一掀,望见屋檐上那一排排整齐的冰溜子,延肆气得伸手一连掰断了好几个。
听到门前那“咔嚓咔嚓”的响声,娇珠更睡不着了。她明明心里掐着点的算的,现下不是早就过了半个时辰了,疯狗怎么还不走?
眼见院外的声响竟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娇珠强忍下心中骂爹的冲动,趿着绣鞋,随意披了一件氅衣便推开了屋门。
正在门前里嚯嚯冰溜子嚯嚯得正欢的延肆听到那“吱呀”的开门声猛地抬起了头。
小娘子抱臂倚在梨花木的门框上,白润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有些好看。
少年似是没想到娇珠会突然出来,惊得眼皮撑开,眼珠子黑压压的圆。
娇珠又想起了那只小土狗。
且看他那一手提溜着冰溜子,一脸茫然失措憨批样就更像了。
延肆反应过来后烫手似的立刻丢掉了刚从屋檐上掰下来的新鲜的热乎的冰溜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拍了拍掌心的冰渣,恢复如常的抬起了那双狐狸眼看向娇珠,模样十分倨傲。
“找我有事?”
啊呸!大半夜不睡觉在她门口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干什么呢,还反问她有事?
真想给你个大比兜!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小郡主娇珠拥有着能屈能伸的美好品质,她望着门前满地的冰溜子,压下心中怒火,微微一笑,款款柔声道:“夜深了,主君还不歇息吗?”
你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呢!爱掰冰溜子回自己院子里慢慢掰去,别在这儿烦我成不成!
望着女郎那张娇美温柔的小脸,延肆显然理解错了娇珠的意思,他听到“歇息”二字时不由得红了脸,粗声粗气的“嗯”了一声。
见他应声了,娇珠终于松了口气,于是准备关门回去继续睡,谁知那人竟是跟着她一同挤进了屋。
娇珠瞪大了眼:“你——”
“不是你说的歇息吗,还杵这儿干嘛?”延肆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站着不动的的娇珠,耳根滚烫。
我去你大爷的!我说歇息是让你回去歇息啊!
娇珠气结,默默告诉自己不要和傻子计较,然后自己匆匆走到了床榻边坐在了床沿上。
不知屋里是不是炭火烧得太旺,延肆莫名觉得有些燥热,不自觉地扯了扯衣领口,可在看到床沿上乖顺坐着的小娘子后,又忙将扯开的衣领拢了回去。
“我去盥洗。”匆匆扔下一句话,延肆便进了内室。
娇珠仰面倒在了软被上,忍不住捶了好几下手中的软枕,唉叹了一声。这一天天的都过得什么日子啊!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清静日子,今天他又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来了。
算了,反正延肆他也是个啥都不懂的菜鸡,没什么好担心的。想了想,娇珠还是从橱柜里抱出了一床棉被在榻上铺了开来。
虽然延肆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但她还是和他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上次这疯狗还半夜起来掐她呢,谁知道今天又能干出什么事来。而且她自己睡觉也不太规矩,若是又像上回那样扒着他不放,那可就不太妙了。
整理好后,娇珠裹着自己那床被子坐在了床角望着盥室的方向,祈祷他最好洗一晚上都别出来。
但约莫只过了一刻钟,那人便从盥室出来了。带着一身蒸腾的水汽,脖子以上的肌肤都熏得微微发红,洁白的寝衣系得非常严实。
延肆从架子随手拿了块绢布擦了擦他那厚绸缎似的头发,眼皮一掀,朝床榻这边看了过来,见到小娘子正乖乖地坐在床角等着他,他突然有些耳热,于是干咳了一声。
“你……还没睡呢?”
娇美女郎闻言眨巴眨巴了那双水润杏眼,露出一抹甜蜜的笑意:“妾身自然要等主君一起歇息啊。”
一起歇息。
这娇滴滴的四个字引得延肆耳根更烫了。
她就知道撒娇。
少年何曾想过小娘子此刻嘴上甜蜜蜜,心里一万句骂爹呢。
他擦过头发便顺势坐到了床沿上,娇珠瞬时嗅到了他发上木樨桂澡豆的香气,她狐疑的眯了眯眼,看清他方才甩在一旁架子上的绢布时,顿时娇美小脸一垮。
他大爷的,他竟然用的她的绢布擦头!
娇珠心里十分嫌弃,决定明早就让阿枝将它扔的远远的。
延肆倒没看出到小娘子的情绪,他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我明日要去并州。”
延肆突然干巴巴地扔下一句话倒是让娇珠愣了愣。
“主君去并州作甚?”
“魏朝派兵前来讨伐,我自然要领兵应战。”
听到延肆的回话,娇珠眨了眨眼。
他去并州打仗?那敢情好啊!
从晋安到并州,就算快马加鞭也得八’九日才能到。莫说他还要打仗了。这一打仗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几年都有可能。
趁他不在晋安,她若是能找到机会逃出去那便再好不过了。
娇珠虽然心中窃喜,但还是得佯装一副担忧挂念的模样的。毕竟,她现在可要维持那副爱延肆入骨的娇弱女郎形象的。
殊不知延肆在说完话后也一直提着心死盯着她的表情,生怕小娘子闻言后露出了几丝愉悦出来。
当小娘子黛眉微蹙,忧心忡忡道:“主君非去不可吗?”
延肆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了。
且见到娇珠这幅担忧的模样,延肆莫名觉得这几日心中的憋闷顿时都散了开来。
看她这幅舍不得他的样子,他就知道她还是爱他的。
作者有话说:
延狗:嘿嘿她舍不得我…嘿嘿我就知道…嘿嘿她爱死我了
娇珠:疯狗终于要走了!!噢耶噢耶~~
更了6400了!叉一会儿腰!
第29章、送他出行
“北燕如今局势不稳, 我若不去,军心难定。”延肆望着娇珠失落垂眸,小脸露出的那抹不舍神色后, 心中又升腾出一种古怪的受用之感。
可谁又能知道女郎的嘴角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地上翘了。
呵呵, 巴不得你去呢。
最好明儿一早就走,走得越早越好。
就是延肆这疯狗将她的院子看管的实在是严,她必须得找个借口让他放松警惕, 让她能有机会出宫最好。
“主君你若是走了, 妾身夜里肯定会睡不着的。”娇珠巴巴地望着延肆,洁白的贝齿轻咬着下唇, 杏眼水润润的。
睡不着, 想他想得睡不着吗?
小娘子肌肤白皙, 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此刻被咬着的唇瓣红润, 延肆的目光莫名地在娇珠那娇俏的唇珠上停留了一瞬, 颈间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便猛地别过了脸去, 低哑着嗓子轻嘲了声:“谁稀罕你想。”
“主君前去征战, 战场上刀剑无眼, 妾身实在担忧主君安危。妾身不由得想到昔日妾身父亲外出,母亲总会去寺庙里给父亲祈愿。如今主君要出行在外, 妾身也想为主君祈福,保佑主君平安归来。”女郎嗓音甜蜜,娇娇柔柔地说着自己的忧虑。
延肆耳根一烫,转过头正对上了娇珠朦胧含泪的杏眼。
她竟是哭了?
娇珠强忍着大腿肉上的绵绵痛意, 敛眸柔情款款地望着延肆。
你大爷的, 她可是下血本了啊!大腿都快给她掐肿了!有这么个娇弱美丽、善解人意的小娘子亲切关怀, 狗都会感动吧。
事实证明, 有的人呐就是连狗都不如。
“你拿我和杨世林比?”延肆嗤笑了一声,眸子不屑地半睨,“杨娇珠,我告诉你,我可从不打败仗,更不需要什么牛鬼蛇神的东西来保我平安。”
言外之意,只有怂货才需要别人求佛拜神,而从不打败仗的他可是一点也不稀罕。
娇珠看他这副嘚瑟样子真的很想啐他。
感情刚刚她那番“情深意切”的说辞是对牛弹琴了呗!泪是白流了!腿也白掐了!
他这种疯狗,就不值得有人对他付出真心!
“那主君还真是英明神武啊。”小娘子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了,孤零零地垂首坐在床角,十分落寞的样子。
延肆见她这副模样,眼底微愣,继而有些迟疑地开口试探道:“你生气了?”
“主君说笑了,妾身如何敢与主君置气呢。”娇珠朝延肆抿唇柔柔一笑,“天色也晚了,妾身就先歇息了。”说罢女郎便自顾自地躺进了被窝里,转过身去对着墙壁,徒留一个娇小的背影对着延肆。
延肆默然。
难道是方才他嘲讽杨世林惹她不高兴了?
也是,杨世林是她亲爹,她不高兴也是自然的。
呵,可是这又与他有什么干系呢?
思罢他便也躺到了榻上,转过身去背对着娇珠。可他虽老老实实躺着,望着小案上那跃动的烛火,胸口却总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难受的紧。
良久,烛芯烧得噼啪一声,火苗似乎更旺了些。
延肆不耐烦地蹙眉,“杨娇珠,你去把烛火熄了。”
他开口,身后却传来少女轻浅的呼吸声,似乎睡熟了。
延肆只能强闭上了眼,可脑海中尽是女郎方才那副怅然若失娇弱模样……
最终还是不堪其扰,他转过了身去,望着娇珠的背影,良久,终于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小女郎的肩膀。
“杨娇珠。”他唤了一声。
女郎并不搭理,甚至还将身子被窝里缩了几分。
“杨—娇—珠。”延肆压低声线,又叫了一遍。
女郎直接伸手捂住了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
延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半起身来大掌握住了小娘子的肩头便将其猛地朝他的方向转了过来。
只见小娘子紧闭着眼,薄薄的眼皮和圆润的鼻尖呈出浅浅的淡红,白嫩的脸颊上还挂着两抹泪痕。
延肆看到心中又是一窒。
还真是娇滴滴的,说两句就流金豆子。
“你想去便去,我准了行不行。”娇珠耳边传来那人的话。
小娘子听到但还是闭着眼,只是娇气地哼哼:“真的?”
“真的真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人含糊一顿说完话,随后便跟火烧屁股似的飞快地转过了身去,背朝着娇珠,语调硬邦邦的,“我睡了,别打扰我!”
得到此话的女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延肆的背影,娇艳的小脸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呵呵,跟她斗,小土狗你还嫩了点。
再见,老狗比。
哦错了,再也不见,小土狗。
察觉到背后灼热的视线,某个闭着眼假寐的人的耳廓更红了。
他就知道,她还是舍不得他的。
……
翌日一早,天边呈着的阴霾的鸦青色,院子里都不见几分光亮。朦朦胧胧中,娇珠睡得正香却被刚穿好衣裳的某人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挖了起来。
“我都要出征了,你还竟然还睡得着!”延肆连着被子将睡得死沉沉的小娘子一把提溜起来晃了晃,拧着眉头,神色十分不满。
“主君辛苦…主君路上小心…主君战必胜……”小娘子闭着眼哼唧,身子软哒哒地随着延肆拉扯的动作左摇右晃。
大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摆烂之状。
延肆气不过,作势要将娇珠的棉被掀开。可才刚伸手扒拉开了一角,便瞅到女郎的那松散的衣襟,以及已经露出了一抹胭脂色的小衣。
还有那羊脂玉似的肩膀,他的指腹也不小心触到了一片滑腻温热。
十九岁的少年像碰到火炭似的连忙松开了手,可随后涨红着耳根依旧不甘心地继续喊着。
“杨娇珠,你赶紧起来!”
“再不起来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耳边犹如魔音灌耳,娇珠苦不堪言,忍着一肚子的起床气终于慢吞吞地睁开了眼。
掀眸见到窗外的天空还灰蒙蒙的,娇娇女郎就更气了。
神经病啊!是你打仗,又不是我打仗!
看到小娘子垮着一张俏脸,某疯狗顿时心满意足了。
“快穿衣裳,一会儿送我出城门。”他催促。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娇珠深呼了一口气,心中略作自我安慰,最后仰起那张娇艳小脸抿唇微笑:“主君稍等,妾身这就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