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靖站起来。
同桌睁开一只眼睛:“你去小卖部吗?帮我买瓶可乐。”
“我去尿尿,只能帮你灌一瓶尿回来。”
“……去死吧。”
夏天午后的走廊空无一人,热风和蝉鸣如海浪,一波波地拍打着面庞、胸膛、手臂、小腿。他装模作样地抱着一本习题书,走在这团燥热的空气里,前方十米,那女孩在宣传栏前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小声说:“丑死了。”
哪丑了?容靖郁闷地想。这是县中近五年以来的优秀毕业生宣传海报,他帮团委老师去外面找美工做的图,通过容靖本靖的审美标准要求的,怎么会丑?
“哪丑了?”
按理说这个点不该有学生在外头游荡,她却并没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回过头看了看他,指指里面:“我的照片丑。”
榜首的女孩是两年前本校的高考第一名,她的名字叫做陈嘉策。算无遗策,是为嘉。她有一双黑到吓人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安静且疏离,好像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又好像你们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后来他又见过她一次。
他回上海高考、进入大学,叛逆的青春期暂时还不打算结束。在学校社团认识的学姐江游知道他会架子鼓,叫他来朋友组织的乐队里当替补鼓手,平安夜也不放假,练习到十点钟,大家一起出门吃宵夜,不知是谁笑着说:“那边好像有人喝多了,说着说着就亲到一块儿去了。”
容靖回头看了一眼,起先笑得浑不在意,突然站定,挠挠后脑勺:“哎,我东西忘教室里了,你们先去吧,我直接去店里找你们。”
掉头走过三四间店面,前面是一家酒吧,他闪身挤进去。有酒保递了单子过来,他随手指了指最上面的那款,视线穿过马路,落在对面阴暗的墙角。
陈嘉策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毛衣,头发长到后背,烫成大波浪,漂亮得像节假日里在咖啡馆和早午餐店里穿梭行走的时髦女郎,这座城市最盛产的那一类美人。这对恋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不知疲倦,好似这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夏天、期末考、短发、电子手表、T恤和运动裤,都像上辈子的事情。
这些往事要怎么说才能显得不那么creepy呢?答案是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不管怎么表述,都无法改变它的实质——一个叛逆期的男生,在被热浪冲昏头脑的夏日的午后,单方面跨入了爱河。
我不是那种轻浮、可笑、朝三暮四的人。新年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并不是一见钟情。我们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见过,但我想你已经不记得了。
“哑巴啦?”
“没。”
“还以为我有隔空点穴的技能呢,把你给点上了。”
“陈嘉策你的烂话也不少啊。”他低头看着苹果,果皮被削成长长的一条,堆在盘子里,像小时候吃过的泡泡糖,“跟你老板也这样?”
“又套我话?”
“你不也套我话呢吗?”
“我那叫套话啊?我那叫一个正常人的发问。”
“我喜欢你那跟你也没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
“有什么关系?”
陈嘉策语塞,却还盯着他,像要把他的脸盯出一个洞才肯罢休。他以一种针锋相对的姿态和她对视,沉默一会儿,摊开手掌笑了:“你看,确实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喜欢你,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改变什么,做你自己就好。乐意和我做朋友,那我们就是朋友。觉得我烦人,那你开一开尊口,我也可以马上就滚蛋。”
第9章 秘密
再次见到容靖,是在回上海一个月后。
新年的病假一口气用掉大半,陈嘉策销假回到公司,竟有种大学生返校上课的恍惚。节前遗留待完成的、节后新增的工作一同堆积如山,她使出黄牛埋头耕地的劲儿,浑浑噩噩地足足干了两三个礼拜,才逐渐远离了被deadline端着枪跟在身后追杀的紧迫感,日程逐渐回到正轨。
曾经被陈立潇劈头盖脸训斥的实习生要回学校上课,周五算是last day,同事们闹哄哄地聚在一起挑晚上聚餐的地方,见陈嘉策从外面进来,招手让她过去:“去吃日料好不好?”
“不要。”
“为什么?”
附近多日本餐厅,她在这里办公超过三年,已将吃得起的店一一尝遍,容靖上次订的那家算是漏网之鱼,但也实在已经厌倦。
注意力回到屏幕上,同事在线上主讲活动复盘,活跃用户数、贡献时长、广告营收,熟悉或陌生的概念填满文档,有人提出质疑,陈嘉策想起之前有看过类似的数据,在公司云盘里翻箱倒柜找到链接点进去,一个黄色对话框乍然跳出来:她的权限被收回了。
赵晓眉端着茶杯走过来:“你错过好戏了。”
“什么好戏?”
她环顾四周,见无人在旁,俯身凑到陈嘉策耳边,小声说:“老板决定卖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