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宇在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回到了上海。
电商平台踩着双十二的点开始新一轮促销活动,陈嘉策连续一周都在深夜下班,回家后只有力气洗漱,实在无暇给赵总接风,还是他自己找上门来。
久别重逢的场面一度有些惊悚:她结束一天紧锣密鼓的工作,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单元门,突然一个人影从黑暗中闪出来,在她大叫出声之前捂住了她的嘴:“是我啊,这么几天就不认识了?”
赵鹏宇加入的创业公司做的是时下正热钱涌动的元宇宙,具体玩法是用户在虚拟平台上创建自己的形象进行交友,陈嘉策一听就乐了:“这不是摩尔庄园吗?”
“你别小看我啊。”赵鹏宇来了劲,拉着她讲了半天这里面有多少功能、多少交互、业界已经有什么样的平台、存在哪些缺陷、未来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伦理冲突,陈嘉策躺在他旁边,上下眼皮直打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合上了。
再睁眼,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周六中午十二点,来上海复查病情的林美奉女士携丈夫走进女儿家,并在床上当场捕获光膀子光大腿的三十二岁男性一名。陈嘉策第一次庆幸自己当时租的不是studio而是一室一厅,男友因此不必当着自己父母的面穿裤子。
赵鹏宇是好样的,开门出来的时候已经穿戴整齐,镇定自若地和他们打招呼、自报家门,末了问:“叔叔阿姨下午去哪个医院?我送你们去吧。晚上一起出去吃吧,我们吃顿好的?”
最初的震惊退散后,林美奉对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洋溢、极尽嘘寒问暖之能事,恨不得往他脖子上拴根绳直接送入陈嘉策的洞房。但这完全是赵鹏宇自己的功劳:他穿着得、态度真挚,女友的父母在上海驻留两日,他全程开车接送,陪吃陪喝陪玩,并且非常乐在其中。
这是他的能力,天赋异禀。
他们在一家香港茶餐厅吃饭。赵鹏宇出去接电话,林美奉一把搂住女儿的胳膊:“小伙子蛮不错的呀,嘉策你不要错过啊,你现在都几岁了?”
陈嘉策微笑着扒开她的手:“我现在二十九岁,我自己知道。”
“那更要珍惜呀,结婚就是在市场里买菜,你挑来挑去,挑到市场关门,就只剩臭鱼烂虾了。”
陈嘉策没接茬,赵鹏宇回到了餐桌边,问他们在聊什么,她在母亲之前抢先开口:“那个乳鸽要不退了吧,我们好像点多了,吃不完浪费。”
陈家父母坐上了回樟县的大巴车,赵鹏宇一直把他们送到候车室。他们在回陈嘉策家的三岔路口,赵鹏宇突然扭头问她:“要不要去我家?”
陈嘉策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他今天兴致好得超乎寻常,又兴致勃勃地重复了一遍:“今天去我家吧,你还从来没去过我家呢。”
“我在你家没有换洗衣服啊……明天还得上班。”
他长了张嘴:“啊,也是。明天得上班。”
陈嘉策糊涂了,读不懂他的心思,小心地试探:“下次去吧,就你生日。不是要请大家去家里玩吗?我带着换洗衣服去,好不好?”
他笑嘻嘻地摸摸她的手背:“行吧。哎,先问问,你想好送我什么了吗?”
这话问到了点上,陈嘉策确实还没想好。在她的评价体系里,优秀的礼物,要么是对方需要的,要么是对方喜爱的,实用性和个人偏好至少得满足其一。但给赵鹏宇送礼的难处在于,论实用性,他什么都不缺,要真说缺就是缺投资人,这笔钱杀了陈嘉策也掏不出来;而从个人喜好的角度考虑,问题就变得更加复杂。
陈嘉策对着“男友生日礼物”的搜索结果浏览半小时,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不知道赵鹏宇喜欢什么。
周显扬买了一个咖啡机,麦琪准备了一套香氛和香薰蜡烛的礼品套装,面对陈嘉策旁敲侧击的提问,均表示困惑。
麦琪说:“你就随便挑一个呗,高级领带、钢笔、电子产品什么的。陈嘉策,他是你男朋友啊,他跟你谈恋爱,又不是图你送他礼,心意到了不就行了吗?你放轻松点。”末了转头问周显扬:“去年你生日我送你什么?”
周显扬被问了个猝不及防。麦琪咧开嘴:“看见没有,男的就三分钟记性,你送好送赖他都记不住。”
陈嘉策郑重地点头,表示这话听进去了。圣诞节即将来临,上海街头小巷的门店橱窗逐渐开始披挂上红绿色的装饰图案,手里的马克杯中装满热乎乎的牛奶可可,满含热量,在眼下这个寒冷的季节,给人以一种原始的安全感。
“对了。”麦琪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平安夜,有空没?正好是周五,请你们吃个饭。”
“怎么回事啊?”
麦琪变戏法似的把手背竖起来,伸到她鼻子跟前,给她看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小石头。
陈嘉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嘴还能张这么大。
周显扬一路追去葫芦岛找人的事犹在眼前,北京西四环狭小的筒子楼,冬天吃锅氤氲升起的雾气,为了省钱而站在后海的酒吧外面喝酒,麦琪指着里面的人说这人还欠我钱呢……都像是昨天的事。怎么回事?眼睛一眨的功夫,他们就下定好决心,要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了。
周显扬得意洋洋地说:“我们俩这合法关系也是时候该签字画押了吧?不然等到什么时候啊。”
麦琪用另一只手转着无名指上的小圈圈玩:“你别笑话我。”
“什么?”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这里,现在满了。”
“非得要谁来装满才行吗?”
麦琪笑着回答:“我就是这种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