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扬看她确实有了醉意,拍拍她的手背:“要不给你叫杯热水,出去吹吹风?”
她从善如流。
周四晚上九点,街道上的人流慢慢少了。不远处外滩的灯还亮着,建于上世纪初的欧式建筑外立面上映出富丽堂皇的金色。这是气温最宜人的时节,秋分过后,罩着整座城市的热气彻底烟消云散,夜风吹来,梧桐树的叶子就像碎纸屑一样哗啦啦往下掉,陈嘉策趴在路边扶栏上,一脚踩下去,听到咔嚓脆响。
有人戳戳她的肩胛骨:“幼稚。”
陈嘉策猛地回头,手拂到左边耳垂,一粒珍珠耳钉在井盖上蹦了一下,掉进了黑黢黢的下水道缝隙里。容靖本想恶作剧吓她跳,听她惊呼,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立刻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陈嘉策指着下水道,用责怪的语气告状:“耳环掉进去了。”
他愣了愣,心虚地搓搓手:“很贵吗?”
“假珍珠,只要二十块。”
容靖一下给逗乐了:“还以为二十万呢。”
她伸手把另一边的也摘下来,做了个投篮的姿态,瞄准、发射,一并丢了进去。
“陈嘉策,污染水体环境。”
“有证据吗?有证据给我捞上来。”
“就为你这二十块啊?我给你拼多多两块钱整一个吧。”他嘲弄地凑过来看她的脸,“你喝了多少?醉酒后在马路上乱跑,小心摔跤。我读大学的时候,游游前男友有一回就喝多了,磕掉了半颗门牙。”
“你别咒我。”
“你用我咒啊?你这小命比你的心都硬吧。”
他说话酸溜溜的,别有一番风味。陈嘉策把玻璃杯放在酒吧门口,将手抄进口袋,扬扬下巴:“走一走?”
“走。”
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马路两边的店都已经关得七七八八,偶尔有人牵着狗走来,狗和人都是沉默不语,很肃穆的样子。路过一段狭窄的人行道,容靖把手揣在套头衫的衣兜里,让陈嘉策女士先行,听见她在前面问:“今天唱的歌是什么?”
约翰列侬,Jealous Guy,1971年录制,但在列侬去世五年后才得以发行,随即火爆全球。由于当时没有被选入任何一张披头士的专辑,所以只留下一段质量非常糟糕的Demo。陈嘉策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I was trying to catch your eyes
Thought you was trying to hide
I was trying to hide
容靖一直走在她身后,冷不丁说:“别以为我是有意选这歌唱给你的啊,纯属巧合。”
陈嘉策笑了:“我没那么自恋。”
“以前倒是真的干过,你都不知道吧?”
她站住脚,回头问:“什么时候啊?”
“你来看我的演出,我唱了谢霆锋的歌,记得不?”他走到和她并肩的位置,看她一脸无动于衷,嗤之以鼻:“我就说吧,媚眼抛给瞎子看。谢霆锋和王菲姐弟恋啊,我这暗示还不够明显?”
陈嘉策表情痛苦:“大哥,你这是抛媚眼吗?你这是给我发摩斯电码,我们俩都不在一个波段上。”
“切。”他表示不认同。“你都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
陈嘉策顺着他的话问:“那你过得好么?”
容靖伸手把她右边的耳机摘下来,放进自己的耳朵里,也不看她,双手插兜,酷得不得了。“特别好。我毕业了,找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搬出我爸爸的家,现在自己过日子养活自己,感觉特别棒。”
“你跟我生什么气啊。”
“大姐,你不知道啊?”他都给气笑了,配合她的步伐继续往前走,侧面看去,下颌的线条比陈嘉策的职业规划还要清晰。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容靖说:“你当时真够行的。连手机号微信号都换了,这世上就没一个活人能联系到你。过年的时候,我每天都路过你们家的超市,进去转十五分钟,买两袋薯片、一壶酱油,想,陈嘉策怎么都不下来帮家里忙啊?太不懂事了。蹲点四五天才知道你根本没有回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过得特别好。但经常想起你。想我是哪道题答错了,才被你撕考卷。”
“……想到了吗?”
“是我走错考场。”
醉酒带来的眩晕感依然把持着头脑,陈嘉策仰着头深呼吸。这条路她并不陌生,刚工作那两年,常常和同事来这里吃饭,周末时有很多漂亮女孩特意来拍照。这座城市有太多绚烂惊人的片段,她以过客心态行走于其中,从未像此刻这般松弛。
那个时刻似乎已经来临。就在当下,那个跪下来,给容靖端端正正磕上两个响头的时刻。陈嘉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