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被风吹发出“沙沙”的声音,忽闻“喵”得一声,一只狸猫突然窜了出来,浑身毛竖起,冲着静影龇牙咧嘴。
静影从小最怕狸猫,立时便被吓得缩在那小沙弥身后,攥着人家的僧袍不肯放手,口中还不住地喊着:“走开,走开啊!”可是狸猫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见静影这样害怕,反而越发放肆的靠近。
“哈哈哈哈。这世上还有人这么狸奴吗?”一道笑声由远及近,静影觉得那笑声熟悉,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里曾听见过这声音。
直到那人出现在她面前。
谦谦君子,弱质风流,那公子生的一双多情眼,眉宇间却是一股病态,身边只跟了一个驼背的仆从,老弱病残,占据了三者,看上去倒没什么威胁。
“你是......你是救了我的那位公子?”静影不敢相信,他明明看上去不堪一击,怎么可能会是救了自己的那位恩公。
那人浅浅一笑:“是我的车夫救了你,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静影转身去向车夫道歉,可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提高声音,那车夫都一动不动的,像根木头桩子似的,跟在那公子旁边。
“他这是......”静影不免有些奇怪。
那公子笑道:“我这仆从是个聋哑人,既听不见别人说话,自己也不能讲只言片语。”
静影点点头:“既是公子家仆,那便是公子大恩,静影无以为报,只能聊表谢意。不知公子怎么称呼?”该有的礼数总要做全,何况她是真心感谢,不过也是真心害怕跃跃欲试想要靠近的狸猫。
竹林被风吹而发出的“沙沙”声越来越响了,静影听见那公子道:“我姓温,温书的温。小姐还是不要乱跑,山中伤人的狸猫颇多,免得将你抓伤了。”
“谁会在北相国寺豢养如此多的狸猫?”静影不禁有些好奇,北相国寺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狸猫出没呢,且这些狸猫个个养得油光水滑,皮毛锃亮,看起来不是野物,想来是有人故意养在此处的。
温公子笑了笑道:“你可知,沈贵妃的坟冢就在此地啊,她生前可是最喜欢狸猫的,陛下当然要多养些狸猫来陪伴她啊。”
静影并不相信:“沈贵妃死后被追封皇后,自然要葬在帝陵,等到陛下百年之后与其同葬。”
温公子听完这话立即露出被识破了的失望的表情:“看来你很聪明,我是骗不到你了。”言语间似乎颇为沮丧,只手中折扇转来转去,一时间倒叫人怀疑起这话里的真假来了。
“让我猜一猜你来这儿是干嘛的,可别是来逃跑的。”他陡然一笑,说出的话将静影的心狠狠颤了颤,她故作镇定:“自然不是,你猜错了。”
温公子却并不意外:“也是,你的眼睛里,有一种不甘心呢。”
“你最恨的人就近在咫尺,你却什么也做不了,你怎么能甘心,可是你为什么不尝试着去改变这一切呢?”他似乎能窥破人心。
“你究竟是谁?”
第31章 祸首
“我?”温公子用折扇挡住下半张脸,笑了起来,声音低低的,透着股很明显的中气不足,旁边老奴递来手帕,温公子接过手帕,动作优雅而端庄,这样的气度,唯有王室公门中的人才能养出来。
陛下因伤情沈贵妃之逝,多年不曾踏足后宫,并无子嗣,王室之中,唯有肃成县王留下的宇文韶算是血脉相近,陛下对他颇为看重,特许其不用受宫规拘束,可以自由行走。
自沈贵妃殁后,陛下无心子嗣,有意立旁支为嗣,而宇文韶便因此留在了魏都。
只是宇文一族,素来都是寡弱多病,宇文韶也不例外。
北相国寺是魏朝重地,若非宇文一族萎靡不振,此地就是桓槊这样的重臣也不能踏足,何况家眷。
于是静影无比断定,面前这位弱质公子便是宇文韶,她微微福身,侧过脸去:“下邳王安。”
下邳王的亲生母亲便是姓温,所以他自称是温公子,倒也说得过去。
温公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味来,他拍了拍折扇,又笑起来:“你......是如何瞧出,我.......呵呵,本王是下邳王的?”原只以为她有可利用之处,但没想到,她竟也如此“聪慧”。
是了,陈国公主,怎么会不聪慧呢。
他的扇子由拍手到敲自己的脑袋,边笑边摇着头,一旁老奴始终低垂着脑袋,双手也垂在身侧,像极了没有生气的恶鬼。
静影端方有礼,缓缓道来:“相国寺内,能有郡王这样气度的,没有几个,而能在这里自由行走的,除了陛下,便是郡王了。所以奴婢斗胆猜测,阁下乃是下邳王。”
温公子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便是下邳王。陛下说今日桓府女眷会来北相国寺为已逝的贵妃祈福,只是桓思飞桓大小姐的名声我也不是没听过,贵妃生前待我极好,我自然是要来把把关的,毕竟,这可是她二十五岁的冥诞。”
桓思飞当然不是什么高门淑女,这一点静影也无从否认。比起优雅文静的仕女,桓思飞更像是个无拘无束的乡野姑娘,所以下邳王如此发言,倒也无可厚非。
宇文温和宇文韶年纪相仿,沈贵妃只比宇文韶大了三岁,但若论起辈分来,沈贵妃算是宇文韶的堂婶婶。
沈贵妃在世时对这位“大龄侄子”便颇为照顾,盖是因为宇文韶祖母的缘故,宇文韶的祖母和沈贵妃的母亲是手帕交,但沈贵妃的母亲多年不孕,直到四十岁上才生下沈贵妃这个女儿,所以即便没有宇文温这层关系,宇文韶都得唤沈贵妃一声“姨母”。
他身上檀香味道重的很,一看便知是刚从诵经殿里刚出来,可见宇文韶对沈贵妃的怀念惦记乃是真心的了。
不过静影瞧着却是有些怪异。
宇文韶和沈贵妃到底隔了辈分,就算是上上辈间的交情,宇文韶又何至于对沈贵妃这样的惦记,就连一个不是整数的冥诞都如此看重,还要亲自来考察主持祭礼的人。况且,对沈贵妃情深不悔的乃是魏帝,宇文韶,又何必这样。
“陛下身体不好,特让我来看着一些。”宇文韶道。
如果是陛下所托,那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原本还有些担心,但瞧见姑娘你,我这心算是放在肚子里了。我一瞧见你,便觉得亲切,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所以才会在山路上让老仆救下你。”
静影微微蹙眉:“瞧着我亲切?”
“起先还只以为是我眼花,可凑近了瞧才知道不是我眼花,而是,确有其人。难道从来没人与你说过吗?你长得甚是像贵妃。”宇文韶看向她,扇子收了回去:“桓大人可是藏得紧,当年皇叔寻遍天下美人都不曾找见一个像贵妃的,竟原来,藏在桓大人府上,他可是......包藏祸心呐。”
原来......原来无端被掠还是有其缘由,静影觉得心头一滞,一时间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桓槊如此对她,不过是因为她肖似已逝的沈贵妃。
而她所遭遇的如此多的不幸,也是因为这张脸。
宇文韶见她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弯了弯唇角:“其实世间上还有另外一个长得和贵妃相似的人,不过可惜她已经死了。”
“是谁?”静影警醒地问道,总觉得宇文韶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宇文韶紧接着说:“便是陈国公主姜韵,不过我也只是听说,并未亲眼见过公主的容貌。”
静影的心一上一下,一会高悬,一会又重重落下去。若是让魏国人知道陈国公主还活着,只怕境遇比现在还要糟糕。
“当年陛下也有纳陈国公主为妃的念头,可惜桓大人给拒绝了,还务必要陛下‘斩草除根’呢。我还记得,陈国太子的降书就放在皇叔的案头,他思虑再三,始终不敢违逆桓大人的意思,原本陈国倒是还有一线生机,可惜了......”
他边说,边打量着静影的神色,果然在那张平静的面孔之下,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狂风暴雨,这一切不为人所知,唯有他知道,她只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而已。
心中早已风起云涌。
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竟是桓槊!原本哥哥是有活路的,原本......可他......是啊,自己不该忘记的,魏国国君懦弱无能,朝政为桓槊一手把我,军事上面就连当年的左云山也无法置喙。
是桓槊执意挑起战争。也是桓槊害死了哥哥,更是桓槊对她肆意掠夺,更无半分尊重,致使她沦落到如此境地。
而她竟意志消沉,像哑口的奴婢一般,为他肆意□□。
她是陈国的公主,为什么竟会失去所有的傲气?岂非自甘下贱?而太子哥哥也定然不想要她这般浑浑噩噩、毫无尊严的活下去。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宇文韶“关切”地问道。
静影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刚刚在想事情。郡王还有事吗,若是无事,我要回去了。”
宇文韶点点头:“请。”让开了一条路。
他看着静影的背影,扬起了嘴角。
桓槊,这下可有的热闹了。
古之英雄,大多勇猛世无双,可英雄却大多难过美人关,他和桓槊斗智斗勇半生都未曾找到他半分弱点,直到她的出现。
也许,事情将这里产生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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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无替身梗
第32章 和尚
“怎么突然下起了雨。”阿香撑开伞跑着去迎接回房的静影。
静影的额发被雨水打湿,身上的衣衫黏在身上,脚下的鞋底沾了一坨泥土,可是从大殿到禅房的路径都是石子小路,不会有泥尘,阿香却只是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细细问道:“山上冷,姑娘沾湿了雨水,奴婢去叫寺里小师傅借个厨房熬碗姜汤来。”
伞面上描的是几枝兰花,寥寥数笔便将花的气韵勾勒而出,阿香素来眼明心亮,知道静影特别喜欢什么,所以特意将静影平日用的都换成她喜爱的物件。
静影远远瞧见了那兰花伞面,但也只是浅浅一瞥,微微有些诧异,便将视线从那伞面上移开,裙角也沾上了雨水,脏污了,阿香一手给静影撑着伞,一手提起静影的裙子:“姑娘快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
静影往外头一瞧,果然是。
先时在后山只是零星几滴雨点子,这会倒是越来越大,有倾盆之势。
二人进了屋,阿香将竹伞立在门旁,抖了抖裙子,又将裙子上的水绞干了,还在廊下将鞋子上的水踢干净了才进屋去。
“山里就是这样的,以前我和阿娘去寺庙里进香,早晨出门时还是大晴天,结果上了山就下了暴雨。”阿香沏了热茶,端来给静影:“姑娘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静影将她手中热茶接过来,见阿香鼻尖上还淌着水渍,嘱咐道:“你也喝一点,是挺冷的。”
阿香也不客气,按着嘱咐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接过来喝时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静影的鞋子:“姑娘的鞋子脏了,待会奴婢去给您去刷一刷,终归是皇家寺庙,等雨停了姑娘穿着脏鞋子出去见人总不体面。”
静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鞋底沾了泥土,但也没多想。
她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后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了,好在庙里常来皇亲国戚,所以一应备的齐全,就连女眷的素衣也有预备。
那小师傅年岁不大,却很温和,但是静影有所要求的,无有不应。
就连阿香都忍不住感叹道:“到底是北相国寺,这寺里的小师傅都生得如此好看,待人也温和,并未因奴婢是下人而轻慢对待。”
说到这儿,阿香忍不住叹了口气:“奴婢的阿娘笃信佛法,所以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到城外佛寺去烧香,那儿的和尚金贵比不上北相国寺,看人下菜碟倒是一顶一的厉害,每回见阿娘掏不出巨额香火钱便冷眼以待,有时还会冷嘲热讽。”
静影以前贵为陈国公主时并不曾遭受过此等待遇,后来流落至魏国倒受了不少的冷遇,说起来,这一二年间竟是将平生不曾吃过的苦都给吃了个遍。
她看着阿香的圆脸,不禁笑着逗她道:“北相国寺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这里的和尚又怎么敢不给好脸色呢,再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纵是个不起眼的奴婢,说不定在主子那儿言语几句,就有这小师傅的好果子吃。当然你跟着我自然没有这等特殊待遇,可若是换了寒枝,可就不一定了。”这话里是在调侃寒枝。
远在大殿的寒枝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嘟囔道:“不知谁在嚼我舌根。”
桓思飞跪在蒲团上念着经书,倒是颇为严肃认真,闻声道:“寒枝,肃静些。”
雨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阿香倒有些雀跃:“看来今日要在北相国寺留宿了。”她还从未在寺庙里留过宿呢。
静影却不是头一次了。
“我方才是同你说笑的,这相国寺的师傅的确个个温厚端方,我瞧方才和你说话的小师傅,就很有佛像呢。”刚刚那番话阿香似是听在了心里,并没有辩驳,静影想着不能坏了这里师傅的名誉,在阿香心里落下个“两面”的形象,所以又出口将北相国寺一众僧人的形象拉了回来。
阿香眉头微微蹙起:“可是奴婢觉得姑娘讲得很有道理......”并不是这些和尚不会看人下菜碟,而是因为北相国寺来往非凡,这些和尚没有使眼色的路子......况且桓府又是这样的人家,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主动触霉头的。
静影还未来得及回答她都话,门外便响起“扣扣扣”的敲门声,房门半掩,那小师傅站在木门外,端方有礼,知道非礼勿视,一双眉目瞧着地上,片刻也不曾抬起,而后响起他清润的嗓音:“两位施主,您要的衣裳小僧给您拿来了。”
阿香赶忙出去接,指尖划过小师傅的掌心,顿生触电之感,一双眼睛仿佛赖在小师傅身上,瞬间移不开了。
方才没来得及仔细看,现在瞧来,那小师傅生得唇红齿白,睫毛狭长,若非是为僧,恐怕会是魏都中的翩翩佳公子。
阿香登时红了脸,但那小师傅却只盯着地面,一点没瞧见阿香的扭捏和怪异。
“小......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