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别耽搁。”
“有什么问题吗?”
“这倒不是。主要咱这么贵的套餐,人服务也细致不是?有医生专门提供咨询的嘛。”艾黎说着,知道她在开车,说:“我这边还有会……您要紧明天去一趟。行吗?”
“行,我看看时间。”韩棠答应,挂断电话。
车子开出医院,楚天阔才问:“什么报告?你怎么了?”
“常规体检。VIP 套餐的 VIP 待遇,享受一下。”韩棠微笑道。她趁着红灯,深吸了口气,轻轻晃着酸痛的手臂。抱着嘟嘟跑了那么长的距离,真是体力活。她看看楚天阔,心说这老头儿身体还是更好一点。“你要说什么?”
楚天阔也看着她,停了下才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体检报告让你去拿,你就赶紧去拿。嘟嘟需要照顾,菲菲会看着办的。不行她自己请假。”
韩棠好一会儿没出声。
绿灯一亮,她踩油门加速。车子风驰电掣地开到小区门口,她正要停车把楚天阔扔下,忽然看到前面一个瘦高的身影出了大门。她认出是老刘,车子便开了过去。
第46章 鲜花盛开的地方 (10)
车子开到老刘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韩棠降下车窗。
刘成思停下脚步,抬头一看是韩棠的车,笑着点头,“回来了?”
韩棠又道谢:“今天真是太麻烦你、太谢谢了!风眠还乖吧?”
“乖得很!”刘成思看看车里,跟楚天阔点点头,看着韩棠说:“客气什么呀!邻里邻居的,开心喜悦也没少吃你们家好东西不是?”
韩棠笑着点头,“那就不假客气了。以后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
刘成思笑着挥挥手,指指手机说车快来了,“回见啊!”
“回见。”韩棠看他走开了,转头看了楚天阔,“嘟嘟生病,你怎么不说你工作时间宽松,帮帮忙接接送送呢?让菲菲动不动请假,工作还要不要干了?”
楚天阔看着她,“别借题发挥。我就这么一说。自古就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多管管孩子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要跟你算这些账。也不是算我的账,这已经没意思了。你今天也走了一遍流程,以后孩子再有个头疼脑热,别说你干不了这活儿——给多少钱都不如这个时候搭把手。”
“这不有你、有老梁吗?”
“我今天还能帮忙,要是我‘嘭叽’一下明儿就死了呢?孩子们自己照顾孩子,就有忙不过来的时候。”韩棠本想说梁瑶遇到事情就麻爪的性格,到时候哪里能十分指望得上,话到嘴边仍然忍下没有说。
“你这瞎说什么呢……”楚天阔皱眉。
“下车。我没话跟你说了。”韩棠一阵气闷,开了车门锁。
“刚那谁啊?怎么跟你这么熟?”楚天阔不动,问起这个来。“什么人,你就跟人说说笑笑的,还把孩子拜托给人家……”
韩棠指了指车门,“下车。我还得去接风眠。”
楚天阔仍然不动。
两人僵持了会儿,楚天阔悻悻地下了车。
韩棠开车往小区里来。暮色四合,楚天阔在便道上站了片刻,转身跟着往小区大门走来,那步子迈得很大,一看就气哼哼的。韩棠没理会,很快就把他甩下了。
进大门过横杆时看到值班警卫,她特地慢下来说声不好意思,下午要送孩子去医院、出去的时候太着急了。警卫笑着点点头,摆手让她进门。
韩棠驱车入内,把车子停在楼前,坐在驾驶位上呆了好一会儿才下车。
跟出去的时候腿脚麻利、行动如风很不同,此时她的动作迟缓下来,像只树懒。
她抬手按了开心家的房号,看到屏幕里出现的是开心爸爸的笑脸,忙笑着问了好。开心爸爸赶快给开了门。韩棠要拉开单元门,手拉住把手,不知怎的手没抓稳,沉重的铁门纹丝不动,她的手指却火辣辣地疼起来。她轻轻在身上搓了下手指,听见脚步声,暗暗叹了口气,转头一看,楚天阔的身影出现在楼前。她这会儿没力气搭理他,拉开门就往里走。她上了 17 楼。开心家门外很整洁,窗台上摆着绿植,还有孩子们画的水彩画,显得比楼下他们家要宽敞和喜气得多。
韩棠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发现窗台上有几盆菊花,绿色的,黄色的,细细长长的花瓣垂下来,非常美。她看着花,觉得一阵神清气爽,按了下门铃。待门开了,三个小姑娘一涌而出,花朵般的笑脸出现在她面前,更是让她笑得合不拢嘴了。开心妈妈请韩棠进家里坐,问她是不是还没吃晚饭。韩棠忙推辞,让风眠进去拿好她的东西准备回家。这会儿工夫,她站在门外,跟开心爸妈聊了一会儿。从门口往里粗粗一看,开心家里更整洁,地板亮得像镜面似的。她不禁夸了句“好干净”。开心妈妈指指她先生,笑着说:“我们家平常清洁是爸爸搞,辅导功课是妈妈搞 ……韩阿姨,风眠今天作业全做完了,我检查过,只有两处小错误,都改了。功课也预习过了。这几天家里要是忙不过来,尽管把风眠送来我们家,不要客气的。”
韩棠又道谢,这才带着风眠下楼。
开心喜悦一直把她们送进了电梯。
韩棠看看风眠,把她搂进怀里。
“奶奶,嘟嘟病得厉害吗?”风眠问。
“不太严重,等下姥姥和妈妈就带他回来了。你晚饭吃的什么?”韩棠问。
风眠开始给她数,自己去了开心家之后都吃了什么。从进门的饮料点心,到晚饭桌上都是什么菜什么汤……祖孙俩都快走到家门口了,风眠还没数完。韩棠感叹开心妈妈这厨艺真好,风眠纠正她:“不是的,奶奶,是包叔叔做饭的。开心姐姐说,姥爷做饭也好吃,比包叔叔做得还好……奶奶,我还能去开心姐姐家吃顿姥爷做的饭吗?”
韩棠笑了,“你这孩子自来熟的,不拿自己当外人。”
风眠也笑。她拉着奶奶的手,刚要说什么,忽然看到远处窗前站着的人,停了下,小声问:“爷爷来了?”
韩棠给风眠拿了书包,说:“去跟爷爷打个招呼。”
“哦。”风眠的情绪很明显低落了些,磨磨蹭蹭地过去跟楚天阔问了声好,转头看韩棠。
楚天阔“嗯”了一声,显得很有派头的样子。韩棠瞧着他在孙女面前摆谱,心里不以为然,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风眠开了门赶紧钻进去,没听见,楚天阔却是听见了的。
韩棠也进了门,示意风眠可以上楼去了,“把书包整理好,带好明天上课要用的东西,等下奶奶陪你洗澡。”
“奶奶今晚不走了吧?”风眠问。
韩棠想了想,点头。
风眠开心地大喊一声,拉起书包就跑。
韩棠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看看楚天阔已经走了进去,坐在餐桌边喝水。她也口渴了,但要喝水,就得自己倒了。她不想动,在鞋凳上坐了下来。这时候,楚天阔问她饿不饿。
她摇了下头。
楚天阔问她这个问题,多半是因为他饿了,而且想让她动手做饭。可此时别说她没什么胃口,就是有胃口,也没力气。她靠在墙上,刚想说你要不点外卖、就自己动手吧……楚天阔说:“那我煮面吧。”
她顿了顿,点头。
楚天阔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进厨房了。
韩棠在鞋凳上坐了一会儿,换了拖鞋。听见厨房里“嘭嘭咔咔”响了一阵子,不知道楚天阔在干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上回楚天阔动手做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给菲菲打了电话,问嘟嘟怎样了、她们有没有吃点什么……菲菲说点滴怎么也得两个小时,嘟嘟一直在睡觉,她和妈妈还不饿,不过车里有面包和奶,让她放心。韩棠挂断电话,扶着膝盖缓缓地站起来。她的动作很慢,像生了锈却偏要启动运行的机器人,每动一下都发出“咔嚓”一声响。她半直起腰来,还没挪出步子去,就见楚天阔站在餐厅门口,正看着她。
他那眼神也像是看着生锈的老机器人,并且是第一次发现它老化得这么严重了,可要让他开口说话,说出来的却一定是“不至于吧”。
韩棠知道。她若无其事地直起腰,走两步,闻到了葱花香。
“我煮了两碗。一起吃吧?”楚天阔说。
韩棠走过去,倒了杯水,示意他先吃。她坐下来,看着面前这只汤碗。今天难得饭桌上干干净净的。白色的汤碗里是清汤挂面,葱花浸在油里,差不多覆盖了面汤。韩棠抬了下眉,心说楚天阔煮这碗面,怕不是倒进了二两油,这是吃面还是喝油呢,谁看了这有胃口……楚天阔见她不想吃,也没有再问,低头唏哩呼噜吃起来。
韩棠看着他,这么挑嘴的人,饿极了也能自己动手了。就是下手的确没数,龙须面抓这么多一气儿煮出来,这会儿面越吃越多,汤就捉襟见肘……她缓了口气,问:“你刚才说有事跟我说,是楚泽的事吗?”
楚天阔抬了下眼皮。
热面吃得他额头又冒汗了。
韩棠看看表,惦记着风眠,就问:“是不是?”
楚天阔把她面前那碗又端过去,捞了几挑面到自己碗里,说:“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今天也挺累的,回头再说吧。”他继续埋头吃面。
韩棠看着他的发顶。
梳得油光水滑的大背头,这会儿低下头来,有一缕掉了下来,显得软塌塌的,露出疲态来。可是直觉告诉她,话还是得继续问下去,这个问题很重要。
“是楚泽出了什么事了吧?”她问。
楚天阔停了下,伸手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点开给她翻出来微信账号。
韩棠一看那头像和 ID,正是下午来申请加她好友的那位。她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花镜戴好。对话记录全是语音,总共三条。韩棠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楼梯处,没有外放,点开了转换文字功能。很快,这加起来只有十几秒的三条语音留言的内容依次都显示了。
她看着并不百分之百精准但已经能领会到基本意思的文字,反复看了几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白底黑字,方糖上聚了蚂蚁似的,突然跑动起来,她眼前模糊了下。
“有说欠了多少吗?”
“本金六十万,滚到现在,我毛估估算了算,得百万以上。”楚天阔说。他语气很平淡。“我跟这个人通了个电话。他是很谨慎,说只是先通知一下咱们,楚泽如果再继续拖延,那他们就不客气了。”
韩棠回想着自己问到楚泽时,他那言之凿凿的语气。
第47章 鲜花盛开的地方 (11)
“男的?确定?”韩棠问。
楚天阔不经意地皱了下眉,点点头。
“你问过楚泽了吗?”韩棠说到这,感觉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砸中,闷得喘不过气来。
“我给他打了电话,问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不用我管,说这事儿他可以搞定。他让我别告诉你。其他的,再怎么问,都不说。”楚天阔说着,停顿了下,“就是你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医院那会儿。”
韩棠没有出声。
楚泽干什么了?为什么要借这么多钱还要借高利贷?
她想都没想过,闷声不吭、倒了油瓶都不扶的楚泽会跟这些扯上联系……一个老老实实的孩子,怎么会这样?
她忽然有点不敢想下去了。
“只要不是沾了毒和赌,就还有救。”楚天阔说。
韩棠仍没出声。
楚天阔的语气异乎寻常的平和。这跟他平时提起楚泽来恨铁不成钢的恶狠狠的样子很不一样。以钱在楚天阔心里的重要程度,他“毛估估”就到了百万的一笔债务,换到他自己身上,怕是宁可跳黄海去的……他此时抓不到楚泽来眼前骂,心里没把他砍上几刀是不可能的。但韩棠这会儿并不想细究楚天阔的心理是怎么样的,更要紧的是楚泽。“亲生的儿,要命的钱”,两样全摆在眼前了。
楚泽从小到大不怎么碰钱财,当然想碰也是碰不到的。也许就是这样,他对钱的概念就停留在表面。
“我跟放贷的人说,楚泽会还钱的。不管怎么说,得先稳住了,别把事闹大。”楚天阔说。
韩棠点头。
楚天阔顿了顿,说:“听楚泽说话那口气,不用我管,他自己能解决。不知道他要怎么解决?要能解决得了,还至于追债追到咱们这里来?一个月单还利息就是几万块,他拿什么还呢?这么下去,闹到单位,可就更好看了。不行,得提防这点儿,我晚上打个电话给楚沛。万一有事,及时消除影响。”
“你看着吧,跟楚沛可以说实话,对外先不要声张了。”韩棠沉吟。她看看楚天阔。他脸色不好看。虽然是亲侄子,但因为这样的事情去跟楚沛说,非常栽面子的。就是她,这么给人添麻烦,也绝不想的。
“他有这个数吗?”楚天阔问。
韩棠想了想,果断摇头。
楚泽的经济状况她了解。“毛估估”的这个数字,靠他自己哪里会有?工资是有定数的,而且还要上交。菲菲那里应该有一些存款,但不可能让他动用,这是一定的,况且这事儿菲菲恐怕根本就不知道。债主找到父母头上,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深呼吸,尽量保持冷静。
“他这一天两天的,冲我什么态度?我待问问他具体什么情况,他就那么给我堵回来了,好像我是他债主一样!这哪是儿子,是冤家,是我债主。”楚天阔说。他看着沉默的韩棠,“我说什么来着?快四十岁的人了,做事完全没有数……”
韩棠没搭理楚天阔的刻薄挖苦,但她脸色也非常难看。
楚天阔看出来了,适可而止。
夫妻俩相对而坐,有那么一会儿谁也不想开口。头顶像是有一团巨大的乌云,随时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楚天阔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又拉长了。韩棠发觉,先开口道:“这事儿先别告诉菲菲。省得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把矛盾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