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两者皆可抛。
……(注1)”
……
在八顺市人民医院内分泌科住院部的16号病房中,周雪葵正在跟边妈妈再次讲解每一种药物的使用方法。
“这种绿色药瓶里的药是一天吃两次,每次吃2片,饭前吃,最好是在坐在饭桌旁边准备开始吃饭的时候吃。这种绿色药盒里的药的是一天吃三次,每次吃1片,需要在用餐前即刻整片吞服或者与前几口食物一起咀嚼服用。这种蓝色药盒里的药是一天吃一次,每次吃1片,最好是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空腹吃。这种棕色药盒里的药是一天吃一次,每次吃一片,最好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吃。”
周雪葵依次指着每一种药品,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进行讲解。末了,还反复询问:“记住了吗?”
边妈妈望着眼前的一堆药盒子,陷入沉默。
虽然好像是听懂了,但又似乎是没有听懂。但这种时候如果说自己没有听懂,是不是会显得自己很没用?
一番计较之后,边妈妈肯定地点了点头:“都记住了。”
真的吗?
周雪葵的眼中浮现出怀疑,毕竟那种为了面子乱说自己记住了的病人她也见过无数。
但是她也知道,面对这样的病人不能直接质疑对方的记忆力,于是委婉地提出:“每一种药盒上面都有标签,标签上有简单的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项等信息,你可以对照着标签来吃药。如果平时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来问我。”
边妈妈点头:“我知道了。”
等周雪葵走后,边妈妈看着眼前的一堆药头都大了:“这个是一天一次的……这个是一天三次的……这个是晚上吃……这个药饭前吃……这个药……”
边妈妈越说越乱,思绪全都变成了一团浆糊,到最后就连仅存的一点记忆也全都没有了!
糟糕!
边妈妈看着眼前的绿色药盒,额头上不禁留下冷汗。
刚刚周雪葵说的,这个药要怎么吃来着?
边姨妈忍不住在旁边提议:“哪儿有这么麻烦,要不然,全部都混着一起吃算了。”
边妈妈有点迟疑:“这个……不太好吧?刚刚周雪葵也说了,这些药要分早晚,还要分饭前饭后的……”
边姨妈继续鼓励:“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早上吃还是晚上吃,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真的影响那么大吗?等你吃进肚子里面,不还是混在一起的?有什么区别?”
边妈妈已经有些动摇了。
边姨妈再接再厉:“要我说,分个一天三次,所有药混在一起全部吃掉——简单方便!”
边妈妈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被那些复杂的药物服用方法给吓退了,决定简单粗暴一点:“好,就听你的。”
“不可以!”
边妈妈拿着药正准备开吃,病床旁的布帘子突然“唰”地一声被猛地拉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目光炯炯地望过来,一字一顿地道:“一定要遵照医嘱,定时定量服用药物!”
这位小姑娘是接替赵大姐住进32号床的病人,名叫单星星。
虽然单星星刚刚住进病房不到一天,但边妈妈、边姨妈还是和她聊过几回天了,也算比较熟悉的。
单星星看着边妈妈,非常认真地说道:“阿姨,一定要按医嘱服药,千万不要擅自改变用法用量,不然病好不了,受苦的还是我们自己啊!”
那模样,像极了班主任正在对班里的倒数第一语重心长地劝学。
强势了一辈子的边妈妈有些不适应被人这样对待,但还是嘟嘟囔囔地解释道:“我也想按医嘱吃药啊!但是这些药的用法用量太复杂了,我根本就记不住!”
边姨妈也在旁边帮腔:“就是,这也太复杂了!正常人哪儿能记得清楚呢?这些医生也真是的,也不知道开些用起来简单方便的药……”
“用药复杂是因为病情复杂,但正因为病情复杂咱们就更不能马虎了。记不住这些药的用法用量不要紧,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咱们可以巧妙地运用工具来帮助自己按时服药啊!”
说完,单星星从床头柜上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解释道:“这个是我专门买的分装药盒,里面有八个格子,每个格子都能装一种药。而且它还有语音定时功能,你可以自己录好用法用量,然后让它每天定时提醒你吃药。”
单星星在小药盒上点了一下,瞬间一个和单星星一样声音的提示音在病房中响了起来:“开始吃药了!1号格子里的药吃两片,饭前半小时服用;2号格子里的药吃1片,在用餐前即刻整片吞服或者与前几口食物一起咀嚼服用;3号格子里的药……”
边妈妈和边姨妈看得两眼放光,新奇极了。
“这个药盒好!这个药盒好!”
“我要是忘记怎么吃药的时候,只要听一便语音就可以了!这个功能太棒了!”
单星星又拿出一个台历模样的东西,展开来放在众人面前:“这个是我自己设计的吃药日历。我把我每天吃药的信息、换药的信息、出报告的信息以及复查的信息都记在这个上面。随时拿出来看,随时复习,就不会忘记了!”
边妈妈和边姨妈喜欢得不得了,连声称赞。
“星星,你的手可真巧,还会自己设计日历!”
“这个日历设计得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都写得清清楚楚!”
单星星又撩开左臂上的病号服,露出一节雪白的小臂,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地列着好几个黑色纹身,分别写着“快吃药!”、“早上吃药”、“中午吃药”和“晚上吃药”。
“这个是我专门去做的纹身,是我给自己做的兜底保障措施。哪怕前面那些办法都失效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一脱衣服,就能督促自己去吃药了。”
边妈妈和边姨妈都惊呆了。
这、这就是简单吃个药而已,没必要这么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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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诗歌《自由与爱情》
第20章
Tina专程从北京来到八顺市是为了参加一年一度的热波摇滚音乐节的。
音乐节是在一座公园的草坪上进行的,搭建了大气的舞台,上千名观众齐聚一堂,氛围十足。
经过几年的打拼,Tina和她所在的GREAT乐队已经在国内小有名气。如今她一上场,还没开始唱歌,就赢得了观众们一阵欢呼。
而等她真的唱起来之后,舞台下的观众们顿时更加激动,欢呼声、呐喊声、掌声几乎从未断绝,巨大的声浪如同海啸一般席卷了整个场地。
“Tina!Tina!Tina!”
“Tina我爱你!”
“唱得太好了!”
因为Tina的关系,边野拿到了位置非常好的前排中场票,可以近距离地欣赏整个演出。
这天的天气不算太好,秋日的阳光难以穿透盆地地区厚重的云层。但即使是在如此不利的场地之中,即使是穿着打扮都是暗色系的衣物,舞台上的Tina依然亮得惊人,如同一颗落入凡间的明星!
边野清楚那亮光的由来。
那是梦想燃烧产生的光芒,永远明亮、永远耀眼!
渐渐的,边野的眼前又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是一个和Tina几乎完全相反的人。
Tina喜欢穿着暗色系的衣服,那个人却总是穿着纯白的白大褂;
Tina总是热情如火,在歌唱时更是热烈到将生命化作剧烈的爆炸,而那个人却总是冷静的,只有在面对患者时才会展露出温柔的笑容;
Tina是自由风,可以随时浪迹天涯,而那个人是地里的花,扎下根后便几乎不会挪动……
她们两个人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不同,但她们的本质却都是一样的——为了梦想而拼尽全力的人!
如今,Tina成为了知名的摇滚乐人,周雪葵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医院药师——她们都实现了她们的梦想。
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放弃了梦想,成了一个庸俗的凡人。
边野忍不住低头打量起自己的双手。
手掌宽大厚实,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是一双弹琴的好手。
但这双手已经有3年没有摸过任何一把琴了!
或许,在他的余生中,这双手再也没有机会去摸任何一把琴了!
那么自己的人生呢?自己的生活呢?
还有什么存在下去的意义呢?
“……那么,接下来就请这位观众上台来和我一起演出一曲吧!”
边野正在出神,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推了一下,然后整个场地的人流似乎都在向自己推挤而来。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观众推着走上了舞台。
Tina巧笑倩兮,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这位幸运的观众,很高兴能和你共同演出一曲。”
边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Tina“抽中”成为了“幸运观众”,获得了演出的机会。
Tina还在那里继续演着:“这位观众的手生得很好啊,一看就很适合弹贝斯。接下来的曲目中,能请你担任贝斯手吗?”
在曾经的乐队中,Tina是鼓手,边野是贝斯手。
他们曾经在暗无阳光的地下室中,共同练习了无数的日日夜夜。那时候,每一天的生活都艰难无比,但每一分每一秒的时光都过得开心舒适。
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心中还燃烧着梦想。
然而,现在的他,还有资格弹起贝斯吗?
看着被工作人员递到面前的贝斯,边野忍不住抬起手,慢慢接近,却又在距离琴弦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现在的他,还有资格弹起贝斯吗?
现在的他,还有资格弹起贝斯吗?
现在的他,还有资格弹起贝斯吗?
踟蹰、犹豫、恐惧、悔恨……无数的情绪涌入胸膛、交织在一起,扭曲着、鼓噪着、冲撞着,将这个名叫边野的皮囊搅得片刻不得安宁。
这时,台下的一个观众突然指着边野叫道:“那个人,好像GREAT乐队的前贝斯手Max啊!”
其他的观众定睛一看,也纷纷跟着附和。
“的确很像Max啊!”
“不会真的就是Max吧?”
众人的议论声逐渐汇聚,各种猜测纷至沓来,最终几乎所有人都肯定了站在台上的人就是GREAT乐队的前贝斯手Max,所有人都开始大声呐喊了起来。
“Max!”
“Max!”
“Max!”
边野的瞳孔开始剧烈震动,颤抖的手指不自觉地向着贝斯靠过去。
Tina也笑了起来,关掉麦克风轻声道:“欢迎回来,Max。”
就在手指触碰到琴弦的那一刻,冰凉的触感通过皮肤的敏感神经瞬间传到大脑,仿佛是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边野的手指如同触电般瞬间缩回。
“对不起。”边野抬起头,有些愧疚,“Tina,对不起,我已经弹不了琴了。”
说完,边野头也不回地走下舞台,离开了音乐节场地,只留下Tina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高处上。
……
边妈妈看着单星星手臂上的纹身,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她半个世纪的人生中,见过不少执着的人,而这样的人无一例外都具有十分强大的破坏性。而现在,她实在有些拿不准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到底有没有破坏性,又有多大的破坏性?
边妈妈斟酌着开口,语气尽量温和:“星星啊,你这么年轻怎么就要吃药呢?你是得了什么病啊?”
单星星道:“我得的是二型糖尿病。”
“哎呀,真是巧了!我也是二型糖尿病。”边妈妈一拍手,一副找到了知音的模样,继续不动声色地发问“但是,我看你吃的药怎么和我的不太一样啊?好像比我的多了好多种啊!”
单星星扯开嘴角,无奈地笑了笑:“我是老病号了,已经吃了好几年的药了,身体产生了耐药性,必须多种药联合在一起吃才能勉强控制住血糖。”
“那你可就辛苦了……”边妈妈一边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一边把问题转移到自己关注的点上,“难怪你要弄这么多吃药的工具。”
单星星垂下眼睑,纤细的睫毛颤了颤,仿佛难以承受某种惊人的重量:“不这么弄不行啊。如果不好好吃药的话,我就没有未来了……”
没有未来?
什么问题这么严重啊?
边妈妈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挨到了问题的核心,刚想继续发问,突然一个青年人走了进来,招呼单星星吃午饭。
这个青年人正是单星星的老公,陈刚。
一见到陈刚,单星星立刻抬起了头,甜甜地唤道:“老公~~!”
那声音,婉转动听,简直自带甜腻腻的波浪号,把边妈妈、边姨妈这两位老阿姨都听得脸颊一红。
陈刚也甜甜地回应着,一会儿给单星星升床头,一会儿给单星星递筷子,一会儿给单星星塞靠枕,一会儿给单星星喂水果——忙前忙后,把单星星伺候得笑容不断。
边妈妈和边姨妈在旁边羡慕非常。
“你看看人家小两口多恩爱,多幸福啊!你说,小野怎么就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边妈妈又开始发愁了。
边姨妈宽慰道:“姐姐,咱们这不是在努力帮小野找女孩子了吗?别太担心,小野肯定能很快就结婚的!”
陈刚跟着闲聊搭话:“阿姨,你家儿子还没结婚啊?”
一说起这个,边妈妈就来劲儿了:“可不是吗?都30了,马上就31了,还是单身!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结婚就更是影子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