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盘点是每天都要做的工作啊,就没有特意再通知一遍了。”季平解释道。
秦九结抓住了话中的关键词,立刻不淡定了:“每天都要盘点吗?”
据她所知,每个医院的盘点周期都不太一样,大多数是一个月盘点一次,也有一周盘点一次,但每天都盘点的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关键是每天都义务加班两个小时,这也太可怕了吧?
秦九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几天,我也没有参加盘点啊。”
潜台词是: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啊?
周雪葵走了过来,一边点药品数量,一边解释道:“那是因为前几天你才刚来,对药房的各项工作都不太适应,所以我们盘点没有让你来。现在你在门诊药房也呆了几天了,对药品也熟悉了,也就可以跟着我们一起盘点了。”
秦九结心中最后的一点幻想顿时破灭了。
不过,看着眼前的临床药师,秦九结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周老师,你们临床药师也要参加门诊药房的盘点吗?”
季平拿着盘点表路过:“理论上这不是临床药师的工作……”
周雪葵笑着接过话头:“……但是谁让我们药剂科的人少呢?所以其他小组的人有空都要去帮忙——我来门诊药房,姚护去住院药房,罗会江去药库。”
“罗会江……?”又是一个让秦九结诧异的关键词。
每次和罗会江见面的时候,他会对药剂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进行冷嘲热讽,还以为他肯定会不屑于做这种事情,没想到也还是乖乖地来帮忙了呀……
真是奇怪的人。
周雪葵一边盘点,一边见缝插针地对秦九结进行指导老师的教导:“药物盘点完成后,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平账。这一步需要去联系患者:多发的药要追回,少发的药要补发,发错了的药更是要及时纠正!”
“总之,就是要保证每一位患者拿到的药都是正确的、安全的——这是医院药师最重要的工作职责!”
秦九结用力地点头:“明白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各项盘点数据逐渐汇总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八顺市人民医院门诊药房长期执行每日盘点的原因,药品数量基本上都是符合,只有左甲状腺素钠片多了一盒、美托洛尔缓释片少了一盒。
合理的猜测是,某个被开了左甲状腺素钠片的处方,被人错拿成了美托洛尔缓释片
紧接着,各位药师又行动了起来,通过调取监控录像、查找相关处方等各种方式,很快确定了被拿错了的处方。
处方上,患者的姓名是“钟英华”。
看到这个名字,秦九结的心脏猛地一跳。她还记得,今天早上的时候,周雪葵专门说过这张处方的!
“……患者名叫钟英华,是一位72岁的老奶奶,有哮喘病史——结合这些信息,我就初步有了一个判断:这位钟奶奶是不能使用β受体阻滞剂的,比如美托洛尔……”
那时候,周雪葵就是这样说的。
而现在,这位钟英华的药恰巧被自己错拿成了美托洛尔缓释片!
如果这位钟英华老奶奶吃了药,很有可能诱发哮喘,引起死亡的!
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的秦九结顿时心乱如麻,她用眼角偷偷地打量周雪葵,果然看见后者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了!
第28章
周雪葵一看到处方上的“钟英华”三个字,心脏就猛地震动了一下。虽然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有太多的情绪积压在她的脑海中,但周雪葵依旧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问题的所在。
钟英华有哮喘病史,禁用β受体阻滞剂,现在却被错发了美托洛尔缓释片!
如果不能及时追回错发的美托洛尔,钟英华很有可能会丢掉姓名!
“联系方式!季老师,这个钟英华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周雪葵立刻大叫起来。
不远处坐在电脑前的季平立刻进入了系统,调出了钟英华的相关信息。
现在各个医院都在推进信息化建设,每一位患者在第一次建卡的时候都被要求留下身份证号、联系地址和联系电话。
此时,这些信息就派上了大用场了。
季平道:“联系地址是隔壁市的一个县下面的村里……”
周雪葵立马给出判断:“那个应该是她的身份证地址,不是她现在的居住地址。”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很多人尤其是很多老人,他们的身份证地址和现在居住地地址是不同。而这些人因为图省事、记不清现在的地址等各种原因,会把联系地址填写成身份证上的地址。
周雪葵又问:“联系电话呢?”
季平道:“有一个手机号码。”
周雪葵立刻拿起门诊药房的座机,道:“给我报一下。”
季平报出一串数字,周雪葵按照号码拨了出去。
几声略长的提示音后,电话接通了。
“喂?”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怎么回事?
秦九结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钟英华不是一个72岁的老奶奶吗?
相比起手足无措的秦九结,周雪葵相当地淡定。毕竟,在她的职业生涯中,遇到这种情况的也不在少数。
很多老年人因为没有自己的手机,或者因为不喜欢用手机,在医院留下的联系电话往往是其子女的。
周雪葵语速略快但清晰地接话道:“你好,我是八顺市人民医院药剂科的周雪葵。请问你是钟英华女士吗?”
电话那头的女性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周雪葵的自爆身份再加上很正经的座机号码最终还是取得了她的信任:“钟英华是我妈,我是她的女儿。”
“女士你好,事情是这样的:钟英华奶奶今天来我们药房取了药,我们刚刚发现我们给她的药发错了,如果钟奶奶吃了那个拿错的药,很有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周雪葵三下两下就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了,“请问钟奶奶在你的身边吗?能请你帮忙阻止钟奶奶吃药吗?我们这边的药师会以最快速度赶到,为钟奶奶换回正确的药的。”
“很严重的后果?”电话那头的声音顿时慌乱了起来,“可是,我妈不在我身边啊。我还在单位呢,我妈在家里带孩子……”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似乎是文件夹之类的东西被撞倒了,“这可怎么办啊?我妈一般八点就要吃药了。”
周雪葵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挂钟,此刻,时间是下午七点二十分。
“女士,你先别慌。”周雪葵的声音带着医务工作者特有的冷静,如同泠泠七弦上的琴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这边的药师可以先过去。你能给我们一个钟女士的电话号码吗?”
钟英华的女儿道:“我妈没有手机。不过你们可以给她打家里的座机,电话号码是……”
季平立刻机敏地用另一台座机拨打电话号码,但听筒里传来的始终是一片忙音。
“打不通。”季平摇了摇头,小声地道:“一直在占线。”
周雪葵便道:“女士你好,这个电话打不通,你能不能先给我一个你家的地址呢?”
钟英华的女儿:“好的,没问题的。”
终于拿到了钟英华的居住地址,周雪葵连白大褂都来不及换,抓起打包好的左甲状腺素钠片和手机就往外冲。
当然,还叫上了本次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实习生秦九结。
两个人一路快跑来到医院门口,伸长了手臂想要从来来往往的车辆中招下一辆出租车。可此时,正是下班晚高峰,路上哪里还有出租车可以随手招到?
周雪葵当然也不是守株待兔的人,她一边在路上招出租车,一边用手机打网约车,同时还指挥着秦九结如法炮制。
可就是这么努力地四管齐下,两人还是败给了晚高峰。
“这可怎么办啊?”秦九结急得直跺脚。
“实在不行……”周雪葵的目光四处扫视,最终落到了街边的某一处上,“我们扫个共享单车骑过去吧。”
“啊?”秦九结觉得简直就是疯了,“这可是接近八公里的距离啊!”
这种距离之下,骑单车过去和跑着过去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都是要累死人的啊!
周雪葵的脑子里从来没有考虑过累不累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赶到钟英华奶奶的家里、必须尽快阻止钟英华奶奶吃下美托洛尔、必须尽快阻止悲剧的发生!
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累死也好、跑断腿也好,都无所谓!
一分钟之后,依旧没有打到车的周雪葵彻底放弃了坐出租车的念头,开始向街边的共享单车走过去。
秦九结刚想阻止,一辆外形优美奢华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周雪葵的身前,停住了。
车窗摇下,是边野极有气质的俊美脸庞,眼中带着关切:“你们怎么在这儿?出什么事情了吗?”
周雪葵大喜过望,一下子扑了上去,扒着窗沿问道:“我们要去一个地方,很着急很着急!你能载我们过去吗?”
话音落下,周雪葵这才发现副驾驶上坐着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立刻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边野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转过头。
“去哪儿?”
“啊?”
“你不是很着急吗?”
周雪葵立刻意识到边野这是答应了,一边不住地道谢一边迅速地钻进了车后座。
简直是天降甘霖,绝处逢生!
“金阳区八里路12号畅欣苑,谢谢!”
地址报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连尾音都飘了起来。
天生对音乐敏感的鼓手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她默默地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透过后视镜默默地观察着后座上的白大褂女人。
周雪葵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人关注着,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患者身上。
上了车之后,周雪葵依旧不断地尝试给钟英华奶奶打电话,但每次回应她的都是漫长的忙音。
秦九结焦急地握紧了拳头:“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老是不接电话啊?”
周雪葵死死地攥住手机,似乎是在宽慰秦九结,又似乎是在宽慰自己:“没事,我们现在直接赶过去,就算打不通电话也没关系。”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但周雪葵显然还是小瞧了八顺市的晚高峰。
说起来,堵车可以算是这世界上最公平的一件事了。
堵车就是堵车,无论你的车价值两万、二十万还是二百万,只要被堵在路上就同样是一米都开不动。
不一会儿,一行人就被堵在了高架桥下动弹不得。
在他们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堵车大军。
周雪葵低头看向手机,此时已经是七点四十五分了!
距离钟英华奶奶惯常的吃药时间,已经只剩下十五分钟了!
“我们现在到哪儿了?”周雪葵焦急地从车窗中探出脑袋,四下张望,“还有多久能到畅欣苑。”
边野低头看了下导航:“直线距离只有八百米了,但导航显示还需要二十分钟。”
前面的车队似乎松懈了一点,边野的奔驰车安静地向前滑行了几米,导航上预估的时间立刻跳转到了十八分钟。
周雪葵紧张地握住了白大褂的下摆。
来得及吧?看这个时间,应该来得及吧?
然而,奔驰车滑出几米之后,又停了下来。
路,再次被堵得严严实实。
导航上,预估的时间立刻又上升回了二十分钟。
不行,不能再这样堵下去了!
周雪葵叫了一声“小秦”,伸手拉开车门就冲了出去。
秦九结愣了一下,惊恐地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车队,又看了一眼已经跑远了的周雪葵,一咬牙,也跟着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周雪葵如同一条白色的细鱼,在由无数钢铁汽车组成的海洋中急速穿梭。白大褂扬起的下摆在空气中翻飞,如同蝴蝶的振动的翅膀。
在大马路上跑步是极度危险的事情,即使是堵车的马路也是如此。不时有行人、自行车、电瓶车在车队的空隙中穿梭,还有从其他地方开过来的行驶的车辆。周雪葵仅仅跑了几分钟,便已经招至了不少叫骂声。
“跑什么跑?赶着投胎啊?”
“要死了啦!”
“马路上跑步,神经病!”
周雪葵知道自己这样做事不对的,但一想到钟英华奶奶的生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她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咬着牙,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到脑后,只一心一意往前冲刺!
跑!跑!跑!
还有七百米!
还有四百米!
还有一百米!
到畅欣苑!
在急速狂奔跑完八百米之后,周雪葵已经累得两腿打颤。整个肺部仿佛被粗糙的砂纸磨过一遍,只是普普通通地吸一口气,就疼得厉害。
但是还没有完!
还没有真地到钟英华奶奶的家里!
三单元六楼12号!
三单元六楼12号!
三单元六楼12号!
周雪葵咬着牙,从骨头缝里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在窄小的老旧楼梯上奔跑。每一秒,几乎都要体力不支摔倒在地;每一秒,都硬撑着向上爬去!
四楼!
五楼!
六楼!
终于到了!
周雪葵整个人趴在了标记着12号的铁门上,喘着粗气,用力地拍打着门板。
“钟英华!开门!钟英华!开门!快开门呀!”
“来了!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