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去海边度假,容嘉也在。那个时候他刚学会游泳,闹着要去海边,我母亲拗不过就带着我们一起去了。那天风很大,海浪冲过来时,我和容嘉一同被卷入海里,当时的情况很危急,我母亲第一时间跳下海拉住了我的手,让我回岸上去找人。
他沉吸了一口气,手指蜷紧,“可就是这短短几分钟里,我再也没能见到他们。”
桑酒握着他的手,试图让他放轻松,“你眼角的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掌心传来适宜的热度,身体不再紧绷,他点头继续说,“陈家的人看到只有我好端端地活着,一致认为是我怂恿容嘉去海边才导致他溺水而亡,而陈漪经历丧子之痛恨不得当场把我杀了,一口咬定我母亲是故意拖延时间不救容嘉。而我父亲为了平息这场事端,匆匆把我送出国,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我没有他的命令永远都不许回来。”
这样的解决方法几乎就是坐实了他的罪名。
可这样,未免对他太不公平。
“为什么不解释?”
陈时迁睁开眼,仿若自嘲般一笑,“没什么好解释的,他们既然认定了,那再多的解释也是多余。”
“不是,”桑酒出声反驳,目光直视仿佛要把他看穿,“陈时迁,从一开始你就认定了自己是造成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你觉得当年倘若你母亲没有先救你,容嘉就不会死,或许你母亲也不会死。所以这么多年面对陈家的冷言冷语,你不解释也不反抗是因为你自始至终就没打算放过自己。”
多年来的伪装被桑酒一针见血地戳穿,陈时迁的脸色一白,那些他用了十五年才筑起的壁垒在顷刻间崩塌,溃不成军。
“每个母亲在危难之际时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保护自己的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母亲的错,因为这是她的本能,作为一个母亲的本能。”桑酒伸手揽过他的肩,语气温柔,“不要低估了你母亲对你的爱,也不要为了别人的闲言碎语而否定这种爱,否定自己。”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陈时迁,试着放过自己吧。”
放过?
午夜梦回时,容嘉和母亲的脸不断在眼前交织,一夜又一夜地折磨着他。
让他谈何容易放过自己。
可是,
桑酒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回荡,迟迟没有褪去。
他想去试一试,
试着放下过往的同时也放过自己。
于是,他像是终于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轻声回应她:“好。”
很多年以后陈时迁回想起这个寒冷的冬夜依然会热泪盈眶,在他短暂的生命里曾有个人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带着他从黑暗走向光明。
“所以你之前让我不要走进你的生活还有一直不敢承认喜欢我,都是因为这个?”桑酒抬头问他。
他点头,“桑桑,面对你,我永远都是胆小自卑的。所以那晚我看到你在走廊时才会对你说出那番话,不过现在回想其来,那个时候的我确实不够坦荡,也错估了你。”
桑酒眉峰一挑,“现在也不算晚。”
“不过,”她一动不动盯着他,“陈教授,你对自己也太不自信了吧。”
陈时迁:“?”
“就凭你这张脸和吻技,我甘愿被渣。”
陈时迁:“......”
-
桑酒是大年三十回的申城,陈时迁因为还有事晚一趟航班回来。
往年这个时候孟星见准是赖在家里打游戏,今年倒是主动揽了司机一职,又是亲自来机场接她又是帮她提行李,就差把八卦两个字写脸上了。
车子开上高架,孟星见拐着弯地试探:“姐,你跟陈教授真在一起了啊?”
“你不都喊上姐夫了!”桑酒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看弱智。
“嘿嘿,我这不是确认一下嘛,”他又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回家啊?”
“干嘛?”
孟星见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见家长了!”
“姐,你不会没想过这事吧?!”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桑酒的头差点撞上挡风玻璃。
“你不如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命回到家!”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那孟星见现在应该只剩一个窟窿了。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瑟瑟然地重新点火启动车子,余下的路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否则他可能不会死在路上但一定会死在他姐手里。
车子终于平稳上路,桑酒闭着眼小憩,回想孟星见的话觉得不无道理。
或许可以带陈时迁回家一趟。
......
晚饭是在孟家吃的,林女士亲自掌厨,孟书记在一旁打下手。
他们到的时候,最后一道菜刚好上桌。孟星见一边甩着钥匙圈一边伸手想偷摸一块排骨却被林女士一掌打下,“洗手去!”转头又对桑酒说:“桑桑坐了一路飞机肯定饿坏了,快去洗手。舅妈还做了你最爱吃的椰子鸡。”
两人当着他面上演了一场母女亲情大戏,搞得他像是个拆散她俩的恶人,于是一脸委屈不忿,“到底谁才是你儿子!”
下一秒,林女士一个眼刀甩过来,“还愣着干嘛!”
孟星见顿时一怂,不敢有怨言。
席间,林女士提起江添屹的事,还有些惋惜,“傅音这孩子当初我在婚礼上瞧着就挺喜欢的,模样清秀,待人又礼貌,怎么阿屹就想不开非要闹离婚。你瞧瞧,以后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姑娘啊!”
孟蘅青安慰她,“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缘分,说不定分开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呢,你也被多想。”
“我有什么好多想的。就是前几天碰到江夫人,欧呦,我看她哦,白头发都冒出了好几根,从前多矜贵的人唷......”
自古以来都是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长辈们说到离婚这种事不免要可惜几句,何况是世人眼里天仙配的一对璧人。
只是饭桌上的矛头突然一变,林女士催促道:“桑桑过了年也要27了,有些事也要提上日程了,你妈不在身边我这个舅妈还是能帮你参谋参谋的。”
孟星见嘴里塞满了饭含糊道:“你怎么知道我姐没提上日程!”
桌下有人狠狠踢了他一脚,他刚低头就听到:
“舅妈,你放心,我要是找到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听到这话,林女士一个劲地高兴说好。
正一脸吃痛,揉着脚的孟星见哼唧了两声,歪着嘴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冷笑。
桑酒丢给他一个眼神自行体会。
收拾碗筷的空档,林女士特意提醒她,“明天是除夕,路上怕是会堵,你就直接去你外祖那吧。你舅舅会开车带我们过去的,也省得你往这里多跑一趟。”
桑酒点头称好。
“哎对了,”林女士突然抬头,“我听星见说宋云生还有个表哥,好像是在申大教书吧,他不是正好也是你的租客,你明天顺便把他也捎上。”
“做什么?”桑酒心下一惊。
林女士解释道:“我看小宋一个人在申城过春节也怪可怜的。原本我是打算今天叫他过来一起吃饭的,但凑巧他表哥也是今天从帝都回来。所以啊,我就想着那干脆明天让他们一起跟我们去乡下过年好了,反正人多也热闹。”
好了,这下想瞒也瞒不住了。
看着她舅妈这副殷切的眼神,桑酒颇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含泪答应:“好。”
-
回去的路上,桑酒想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和陈时迁说这事,索性直接打个电话通知他。
“还没登机吗?”
背景音里传来广播播报的声音。
“嗯,还有半小时。”
她坐在车里,葱白手指敲着方向盘,一字一句说道:“陈时迁,你可能要见家长了。”
第30章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放到以前,陈时迁认为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现在,似乎可以试试。于是,心情不错地和她玩笑:“桑桑,你终于要给我名分了?”
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进桑酒的耳朵。
听着怎么还有点委屈?
她试探性地问:“你,不介意吗?”
“桑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介意?还是说你介意我?”
桑酒也是和他在一起后才发现,陈时迁这个人平常看着清冷难接近,但真正装起可怜来比谁都要会。
简直千年白莲花,绿茶技能疯狂点满。
她立马三连否认:“不是,没有,怎么可能!”
电话那头,他轻轻笑起来,嗓音娓娓动听,隔着一千多公里都能让桑酒心尖一颤。
“桑桑,不要紧张。”
桑酒怕再和他聊下去自己会绷不住,连忙急急挂了电话。
男狐狸精!
-
第二天,桑酒一早起来收拾自己。
十点整,她驱车赶到了锦苑。今天是除夕,小区门口响应过节似的挂了两串红灯笼,值班的人看到她除夕还过来,问道:“桑小姐,今天也过来啊?”
她坐在车里点头,“来接人。”
道闸杆高高拉起,进去前她特意说了声:“除夕快乐。”
车子泊停在桑宅门口,下来的女生衣衫款款,卷发散着,红唇与这早间绽放的第一朵红梅一般娇艳欲滴,削肩细腰,明眸皓齿。
在这傲人的雪色里,她是第二抹绝色。
“桑酒姐!”
有人早早地喊她。
桑酒踩着稳健的步伐直直朝他们走去,“吃过早饭了吗?”
问的是宋云生,眼睛却落在旁边人身上。
她今天应该是特意化了妆,驼色大衣熨帖得很平整,身上带着浅浅木调的香气,若有似无地浮在这个冬日早晨。
陈时迁回:“吃过了。”
桑酒点头,看到他手上拎着的大包小包,嘴巴微张:“怎么带了这么多?”
“时间太紧,只能随便买了点,下次再正式准备。”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她的脸莫名一烫,慌乱地去开车后备箱。
陈时迁在后面不动声色地一笑,长腿一迈跟上她。
“桑小姐,你今天很漂亮。”
颈侧倏尔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息,紧接着耳后肌肤一圈一圈泛着痒意。
桑酒的头皮一紧。
要命!
这狐狸今天怎么回事!
这么撩!
宋云生在前面等了半天,迟迟不见两个人过来,绕到后面问:“那个,还不走吗?”
桑酒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走了。”
关后备箱的时候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陈时迁笑得格外张扬,坐进副驾驶时还没停下来,连带着两道眉毛都泛起涟漪。
“不许笑!”桑酒有些气馁。自从两人谈恋爱之后,他总能打破自己的过往形象,情何以堪啊?
陈时迁绝对就是她的克星!
这是桑酒在和他斗智斗勇的这段时间里得出的结论。
宋云生坐在后面一时不解:“哥,你笑什么?”
陈时迁瞥了眼桑酒,意味深长地说:“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玫瑰原来也会害羞。”
什么玩意?!
宋云生一副文盲样,愣了足足三十秒后恍然大悟,语出更是惊人:“哥,桑酒姐,其实我不介意你们在我面前调情。”
桑酒脸上一囧。
得,这下真就社死现场了。
某人笑得愈来愈肆无忌惮,气的桑酒一路上没说话。
-
桑酒的外祖母因为心脏不好,适应不了城市的喧嚣,于是二老索性在申城附近找了个僻静的小镇,自己设计盖了栋江南小院。而她的外祖父曾是赫赫有名的建筑大师,参与过国内好几座园林的设计,退休后就一直跟着老伴生活在这里,日子过得惬意舒适。
车子刚绕过一个弯就远远看到两个老人精神抖擞地朝他们招手。
“外公,外婆!”
桑酒停好车后,急急跑下来喊他们。
孟老夫人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快堆不住,亲昵地拉着她的手,“阿拉囡囡啊,总算晓得来看外婆喽。欧呦,你看看你哦,怎么瘦成这样啦,有没有好吃饭啦.......”
见到许久未见的外孙女,孟老夫人一个劲的和她念叨,停都停不下来。
比他们早到一步的孟蘅青夫妇也从屋里走出来。
孟星见上前揽过老夫人的肩,脸上扬着不着调的笑,“奶奶,我刚才来的时候也没见您跟我说这么多啊,怎么到我姐这唠唠叨叨停不下来了呢,重女轻男可不行哦。”
“你个臭小子,说什么伐!”孟老夫人佯装打他,“你姐跟你能一样伐啦!”
孟星见连连求饶,“好了好了,客人还在这呢。”
话一出口,孟家二老齐齐朝桑酒身后看去。
陈时迁率先上前开口:“孟老,孟老夫人。”
他的态度亲和,举止端庄有礼,把小辈的谦虚拿捏得刚刚好。
孟家二老相视一眼,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与此同时,桑酒也松了口气。
旁边的宋云生也没落后,跟上来礼貌地喊:“孟爷爷,孟奶奶。”
互相见完礼,孟老夫人就招呼着他们进屋,
“时迁——”
林女士一脸意外,“原来你就是小宋的表哥!”又怪孟星见不提早跟她说一声。
孟星见表示无辜:“你也没问我啊?”
林女士瞟了他一眼,又转头笑着问陈时迁:“陈老爷子身体怎么样?实在对不住,老爷子七十大寿那天我和你孟伯父恰好有事没能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