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迁语气平常,“年前病过一场,不过您放心,现在已经康复了不少。至于父亲的七十大寿,二位虽然没有到场,但情谊父亲已经收到了。”
好家伙!
这面不改色扯鬼话的能力,桑酒听着都想给他颁座奥斯卡小金人了。
在外寒暄了一会,孟家二老便邀着请他们进屋。
桑酒转身去后备箱里那陈时迁送来的好些补品吃食,孟星见贼兮兮地凑上来帮她,“姐,你这是打算让陈教授正式见家长了?”
当然不是!
陈时迁这个人虽然活在二十一世纪,但身上总带着一系老式的浪漫。
倒也不是传统,只是在某些事上看得格外庄重,尤其感情之事。在他看来,婚姻大事得到父母点头才是首要的。
所以今天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出于礼貌和教养。
桑酒把最后两个礼盒塞进他怀里,“待会儿管着点你的嘴巴。”
-
老太太自打前些年进过医院后,身体一直不太利索,惯常家里琐碎事基本都有阿姨打理,老爷子偶尔也会搭把手。但依着今天是除夕,老太太硬是要亲自下厨,他们这些小辈当然是头一个不肯,结果一群年轻人愣是没拗过老太太。
按老太太的话说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就除夕这顿她还有个精神头去张罗,搁平日里就是请她去也不愿。
众人没辙,只好由着她去。但林女士是万万不敢做甩手掌柜,真就两手一摊坐沙发上喝茶的,连忙找了块围裙系上跑厨房打下手去了。
孟星见带着宋云生不知道跑哪去了。客厅里,孟家爷孙三人外加一个陈时迁,喝着暖茶闲然自得。
老爷子今年七十又八,但看着精神尚足,挑着问了他几个家常问题。
“时迁看着年龄不小了,不知道有没有对象啊?”
古往今来,长辈们聚在一起逃不开的一个话题就是找对象。
老爷子一双眼睛眯成月牙,嘴角露出一丝慈祥。
桑酒的心里“咯噔”一下,余光时不时地瞥一眼对面的人。
陈时迁放下杯子,神态自若,如实回答:“劳您挂心,已经有了。”
“有了啊,”孟老爷子虚虚摸了摸下巴,有些扼腕,“可惜了......”
......
因为考虑到桑酒他们吃完饭还要开车回市里,菜一上桌就早早地开了席。
老太太虽然不常下厨,但厨艺还在,席上五花八门,色泽饱满。不过这当中要属那份香菇炖鸡最为鲜美,用的是家里自养的老母鸡,在高压锅上煨了好几个钟头。老太太知道外孙女最好这个,一早上就起来忙活食材了,她盛了一碗鸡汤又折了一只鸡腿给桑酒,“来,老规矩,第一碗给桑桑。”
桑酒双手接过,甜甜地喊:“谢谢外婆。”
老太太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接着给余下的人也各自盛了汤,等所有人都有了,老小孩地说一句:“说好了啊,我可没有偏袒。”
桌上的人互相一笑,气氛其乐融融。
吃完饭,桑酒帮忙收拾碗筷,将将把碗放到洗碗机,老太太就掏出一个红包给她,“没有多少钱,就当过年图个彩头。你放心收着,你和星见都有,外婆可不是偏心的人。”
她都把话说了,桑酒还能说什么,只能笑嘻嘻地收下。
“囡囡,你跟外婆老实说哦,”老太太突然把她拉到一旁,神秘叨叨地问,“陈家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男朋友?”
桑酒有些惊讶,这话肯定不是孟星见说的,不然早就闹上天了,哪还能安心吃顿饭呢。
“你可不要瞒着我哦,外婆也是过来人。”老太太端着一副有经验的模样,“我瞧着那孩子是挺好的,和我们囡囡也蛮配的。不过,找人主要还是要看自己心意哦,自己喜欢最重要,别人那些嘴碎子你管他做甚。”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教导她,“还有,对方人品也是要紧的。就怕你们这些小姑娘看了个长相就一时昏了头。”
桑酒再三保证,陈时迁的人品绝对没有问题。
老太太听她这么说,放下心来,又重新给了她个红包,“不要推辞。这本来就是给我外孙女婿准备的,今年总算是能拿出来了。”
她这辈子就得了一子一女。儿子还好,家庭和睦事业有成,但女儿早年丧偶终究是成了她的心尖刺,年纪轻轻就皈依佛门,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只好把心里那份愧疚通通给了外孙女,不求她大富大贵,但求她一生无忧,找个好人护她一辈子。
桑酒捏着沉甸甸的红包,鼻子有些发酸,“那我先替他谢谢外婆了。”
-
饭后,陈时迁陪着孟老爷子在后院垂钓消食。
桑酒过来的时候老爷子已经进屋午休去了,她走过去轻轻搭了下他的肩膀。
“陈教授,你好像个老年人哦。”
她站着微微弯了腰,几缕发尾调皮地扫到他的脸,陈时迁眼睛眯了眯,存心逗她。
“可是这个老年人让桑小姐很是欢喜呢。”
桑酒直起身,偏过头不看他,嘴唇嘟起,傲娇地从背后拿出一个东西给他:“呐,表现不错,桑小姐给你的红包。”
红包塞得鼓鼓的,封面上一男一女两个小童笑的分外喜气,面上金粉透过光一闪一闪的。
“拿着吧,外婆给你的。”
陈时迁愣愣地看着她手上厚厚的红包,心里某个地方一软,酸涩之余满是欣喜。
伸手接过时,桑酒突然凑过来,“收了,从此你就是我的人了。”
第31章
桑酒因为晚上还要去一趟普宁寺就没留下来陪二老过除夕,陈时迁也顺水推舟打算和她一起走,又问了问宋云生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回去。
后者犹犹豫豫显然还不太想。
好在他嘴巴甜,性格也不拘谨,孟家二老很喜欢他,干脆就多留了他一晚,顺便明天一早搭孟家的车一起回来。
这样一来只有桑酒和陈时迁下午就赶回了申城。
回去的时候是陈时迁开的车。
桑酒坐在副驾驶掂了掂腿上有点分量的包,故意酸溜溜地问:“那可是外婆给你的红包,真就这么给我了?”
后视镜里桑酒一脸得意忘形,陈时迁无奈地笑了笑,“桑桑,我们之间还要分彼此吗?”
听到这个回答,桑酒甚是满意。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一事,有些疑惑,“我记得你不爱吃鸡肉啊。”
陈时迁记得很清楚他们第一次单独去吃饭的时候,当时桌上所有的菜她都尝了一遍,可唯独那道椰子鸡到最后撤盘也没碰。
他一直以为她不爱吃鸡肉。
可刚刚孟老夫人给她夹鸡腿的时候也没见她拒绝,反而吃的挺欢的。
所以才想起来问问她。
桑酒:“......”
她能说嘛!
能说当时自己是因为害羞嘛!
当然不能!
事关尊严,她打死都不会说。
可陈时迁是谁啊,
一猜就猜了准。
“桑桑,你当时不会是因为碰到了我的手,所以害羞了吧?”
说就说嘛,干嘛非要说得这么细节。
靓女脸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陈时迁看她把头一点点缩进衣领里,有些忍俊不禁,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她:“没什么好害羞的,女孩子遇到这种事很正常。”
才不是!
桑酒双手掩面,内心狂喊:
我维持了二十多年的高冷形象就这么被毁了!
后来把这事告诉郁青的时候,对方隔着四千多英里的距离送来一句冷笑:“终于有人把你这妖精给收了。”
-
陈时迁把桑酒送到家楼下后,后者却拉着他的手,和他撒娇:“陈教授,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想必不用猜他也知道。
如今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于情于理也该去见一见桑酒的母亲。
于是点头和她一道上了楼。
这是陈时迁第二次踏足这个地方,彼时心境与那时全然不同。
进了屋,桑酒没管他径直往卧室走。
现在刚好是下午,阳光从整面的落地窗透进来,将整个屋子照的十分亮堂。
陈时迁这才细细打量起来。
桑酒这套房子的挑高很高,所以即便做了复式也并没有觉得空间狭窄,装修设计以白色为主,视觉上看着又拓宽许多。
右手边整排落地窗恰好可以将整个申城和临江景色尽收眼底。
“啊——”
二楼卧室传来桑酒的声音。
陈时迁想也没有想,立马三步并两步跑上楼。
卧室衣帽间的移动门敞开,桑酒背对着他,长发被她拢到一侧,露出大片雪白的后背,光洁白嫩的肌肤没有任何瑕疵,几缕阳光洒下来,晃得陈时迁睁不开眼。
他沉默上前,轻轻松松替她把后背的拉链拉上去。
黑色的灯芯绒长裙把玲珑有致的躯体包裹起来,只露出修长白皙的天鹅颈。
如果可以,这一刻他不想做君子,只做个野蛮的人,填满肉.体.和精神的所有空虚。
陈时迁如实想着。
“咦,你怎么上来了?”
桑酒转头问他。
她这个问题就像亚当和夏娃偷食了禁果后,问一句“我们会不会受到惩罚”一样。
他闭上眼沉吸了一口气,试图挥散脑海里那副旖旎的画面,故作冷静地问:“什么时候走?”
桑酒没看出端倪来,从化妆柜里随意拿了一支口红抹上,“马上就好了。”
手指轻轻将唇膏晕开后,满意地朝镜子里的自己一笑,接着转了个圈问他:“我好看吗?”
现下这个场景让陈时迁不由想起大学期间学院里有一位出了名严厉的教授,每回上他的课对学生而言就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煎熬,而此刻的桑酒与那位教授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机械性地点头:“好看。”
说完,便慌不择路地跑下楼。
倘若再呆在那,他想他可能会疯。
桑酒看着他逃似的背影,不解:“什么嘛。”
-
因为提前打了招呼,现下孟画青正坐在院子里等。
对于陈时迁的到来她并没有多意外,好像早就料到一般,就连陈时迁也很平静。
为此,桑酒疑惑了好久。
寺里不比家里,三人简简单单吃了顿饭就算是过了个团团圆圆的除夕。
吃完饭,孟女士故意把桑酒支开,“厨房里我做了蜜豆包,桑桑,你去看看好了没。”
桑酒不疑有他,乖乖地跑到厨房。
屋子里,暖炉噼里啪啦烧得很旺。
虽说今天是除夕,但山里寂静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孟画青吹了吹茶面,轻抿了一口,不急不缓地开口:“想清楚了?”
厨房和正厅隔得不远,隔着窗户将将好能看清厨房里的人的一举一动。
桑酒拿着筷子往锅里戳了戳应该是在察看熟了没,接着,皱了皱眉重新盖上锅盖坐回小凳上捧着双颊发呆,没过一会又起身掀开锅盖,一股热气霎时冒上来,她连忙用手甩了甩,复拿起一旁的隔热布捏着蒸笼屉两端从锅子上端下来,最后又着急忙慌地去关火。
这一系列事情做下来,白天特意打理的发型已经乱糟糟地被她绑在脑后。
陈时迁看着这一幕,心里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能让她进厨房。
收回视线,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如果没有想清楚那今晚我也不会坐在您面前。”
“那就好。”
既然是女儿自己看中的人,那她也没什么好说了,“既然来都来了,那待会就和桑桑一起去给她父亲烧柱香吧。”
......
江南过年有烧头香讨吉利的民俗。普宁寺作为申城名寺,每年大老远赶来烧头香的香客众多,是以除夕这夜寺里就没有关门。
桑酒带着陈时迁进入供奉桑之远牌位的偏殿,动作熟练地点燃一支香递给他,又重新给自己点了一支。
寺庙大多阴暗,尤其是在晚上,只燃了几盏酥油灯,烛芯在忽明忽暗的光里摇曳不停。
桑酒举着香闭眼跪在蒲团上。
蓦的陈时迁想起当初也是在这里,她蹲在小沙弥前向他求姻缘签,只不过当时的她红裙加身,张扬的不行。
而那支被她写下来送给他的签注至今还完好无损地躺在他书房的匣子里。
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两个人的缘分就已经注定了。
桑酒起身帮他把柱香插.进.灰炉里。
与此同时,陈时迁对着牌位叩了三叩头,带着虔诚和敬重。
两人走出偏殿,漫无目的地走在小道上。
漆黑的夜里,冷风吹得树枝不断发出簌簌声,听起来阴森又可怕。
但大概是因为身边站了个陈时迁,桑酒并不觉得有多恐怖。
“印象里我父亲是个很温和的人,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他和谁发过脾气。我爷爷有三个儿子但唯独我父亲是最不像他的,若是放在古代他一定是个温润儒雅的公子。他很宠我母亲,在家里孟女士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我那些叔叔婶婶就笑话他耙耳朵,可他也不在意,依然把孟女士惯的无法无天。在我爸心里,所有人只分为两类,孟女士和其他人,连我这个女儿都排不上号。”
谈起往事,她满脸幸福,眼里泛着湿润的光。
“他是在从机场回家的路上遇到车祸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和我视频说给我从国外带了新的玩偶,但是那天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明明他已经到机场了,明明只差一步我就可以见到他了,真的只差一步。”
桑酒的肩止不住地颤抖,声音差点失控。
陈时迁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桑酒,在他眼里她永远是坚韧张扬,从容自信,而不是像现在无助地红着眼睛。
他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她,试图用他匮乏的词汇安慰她:“桑桑,他一直都在,只是提前一步去安排你的人生了,好让你之后的路可以走得不那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