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玩不起吗——临渊鱼儿
时间:2022-09-07 08:23:09

  蒲嘉念说着,努力睁大眼,细致地打量姐姐好一会儿, 撇撇嘴:“现在不怎么像了。”
  当年高烧失忆后,妈妈把家里和姐姐有关的东西都藏起来了, 估计是怕睹物伤情吧,虽然妈妈说得云淡风轻,但她能感觉得到, 妈妈很难过。
  好在苦尽甘来, 如今一家人算是团圆了。
  “姐,”蒲嘉念思维跳脱, “妈妈说你以前叫叶迦, 而我叫蒲嘉音, 后来才改名蒲嘉念,怪不得上次在卫生院,外婆居然对着你喊jiajia,原来是迦迦,而不是嘉嘉。”
  外婆看似糊涂,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
  蒲嘉念又想到,妈妈的名字是叶相思,她叫蒲嘉念,加起来就是——思念。
  还有,叶迦,孟回,是回家啊。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蒲嘉念又想要哭了,她翻了个身,伸手抱住身侧的人,哽咽着笑道:“姐姐,欢迎你……回家哦。”
  孟回眼尾渐渐泛红,半晌后轻轻地“嗯”了声,情绪满涨,喉咙发涩,无法言语,她默念着:我、回、来、了。
  曾以为没有勇气独自去面对,所以要他陪着,现在看来,好像一个人也没有那么难。
  由此验证了那句亘古不变的真理,靠人不如靠己。
  蒲嘉念靠在姐姐肩上,闻到了由内散发的幽香的气息,催眠效果显著,她止不住地打呵欠,咬牙强撑着,不想就这么睡过去,害怕醒来发现是梦一场。
  孟回指尖轻点她眉心,柔声说:“睡吧。”
  分别前一晚的睡前故事,她还没有讲完,迟到了十八年,是时候该让它有个结局了。
  “小美人鱼的姐姐们用头发从巫婆那儿换了一把刀,告诉她,只要你把刀插进王子的心里,你就可以恢复人鱼原形,回到我们的身边。可小美人鱼太爱王子了,她舍不得伤害他,于是她亲了亲他,丢掉刀子,纵身跳进大海,慢慢地化成了泡沫。”
  蒲嘉念睡意朦胧,喃喃道:“那,她最后也算是回家了吧。”
  孟回没有回答,轻声哼起了熟悉的旋律,蒲嘉念听出是在月见岛音乐比赛中的哼唱,她的思绪随着缥缈乐声飘远,直到完全失去了意识。
  她沉沉地睡着了。
  等呼吸声渐趋均匀,孟回垂落视线,怀里的小姑娘睡颜甜美,日光描出颊边细细的绒毛,像个无忧无虑的纯真孩童。
  清晨温度适宜,木窗正对着花团锦簇的小院,凉风阵阵吹入,满室浮动着淡淡香气,灰白的墙上有光影轻晃。
  临近中午,送完水果从桐城返回青塘的蒲东听妻子说起孟回回来了的消息,顿觉欣喜若狂,一个大男人,没忍住红了眼眶,蹲在天井连着抽了两根烟后,抹干眼泪,钻进厨房忙碌去了。
  蒲东生性内敛,寡言少语,习惯性做的比说的多,他对继女是真心疼爱,也满怀愧疚,不顾路途奔波,做了满桌她爱吃的菜,累得满头大汗,但他是真高兴,好久没这么舒畅过了。
  要不是妻子制止,他都想喝杯小酒庆祝下。
  无需寒暄,一家人只要往桌边一坐,热闹的烟火气萦绕,多年分离的隔阂仿佛自动消失,气氛和乐融融。
  外婆看着一对如花似玉的外孙女,笑纹深深,漫出一层层的慈爱:“迦迦,吃完饭,你就得去写作业了,音音,你可别去吵姐姐。”
  孟回和蒲嘉念交换了个眼神,异口同声答道:“知道啦,外婆。”
  外婆满意地点点头:“好孩子。”
  这一幕看得叶相思心里甜酸相交,翻涌不休,她扭过头,用力眨眼,蒲东在桌下轻握住她的手,传递无言的安抚。
  饭后,休息片刻,蒲东从水井里捞起一个大西瓜,用刀切开,每人拿了一块,凉丝丝,沙沙的质地,用来解暑再好不过。
  蒲嘉念笑得身下的木椅直打颤,孟回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瞥见了她胸前斑驳的手术刀痕,眸色不由得微黯,低头咬了口西瓜,甜滋滋的。
  木门突然被人推开,闻讯从县城火急火燎赶来的蒲信南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气喘吁吁地扶着树,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不敢置信地盯着孟回瞧了又瞧,顾忌着有长辈在,他把路上反复念了N遍的“卧槽”二字吞了回去:“你真的是……叶迦?!”
  孟回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
  蒲信南渴得不行,猛吞口水,从桌上拿了块西瓜,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暗暗琢磨着,难怪在月见岛那会儿他看她的侧脸有些面熟,总觉得以前在哪儿见过。
  没想到她竟然是他的童年阴影,小魔女叶迦。
  他只比她小两个月,可没少被她欺负,被拳头打,被飞旋腿踢,被按在地上摩擦……要不是她跟她爸走了,他都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自那以后,蒲信南被妈妈耳提面命,千万不能在蒲嘉念面前提起她姐姐,所以慢慢地,他也就忘记了这么一个人。
  可怕的是,蒲信南后背蹿起一股凉意,他居然对她有过非分之想,卧槽简直不要命了的节奏啊这是!要真付诸行动的话,得闹出多大笑话?
  她明明知道他是谁,却始终冷眼旁观,等着看好戏,想看他出丑,太过分了!
  蒲信南的心理活动精彩纷呈,蝉鸣在树上聒噪不停,墨绿色的叶影投进水井里濯洗,墙角的三角梅迎着烈日生长,水泥地面泼着淋漓的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盛夏,自由自在,来去如风。
  然而对孟回来说,她的夏天已经提前结束了。
  某些东西,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夏天。
  下午天气转阴,没有要下雨的迹象,蒲嘉念便跟姐姐提议去荷花湖泛舟,顺便钓鱼,蒲信南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被她拉去当了苦力。
  经过停车场,孟回漫不经心地多看了一眼,那部黑色保时捷已经不在原地了,她的心尖轻轻地揪紧了下,浮光掠影般,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感受。
  其实他走了,也好。
  孟回无法否认,他的存在会动摇她的意志,她又不是铁石心肠。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小矛盾,几乎没有调和的余地,既然做出了决定,那就只能往前走,不要回头。
  蒲嘉念熟门熟路地跟工作人员租了条小船,省下一百块的人工费,免费劳动力蒲信南只得认命地划起桨,将船撑到了荷花湖中心。
  湖水呈现青绿色,并不清澈见底。
  孟回清空思绪,惬意地倚着船头,闭上了眼,微风吹拂发丝,将流逝的时间拖慢,四周安静极了,隐约能听到巷子深处传来的狗叫声。
  蒲嘉念瞅准位置撒了把诱饵,可鱼儿大都藏在水下,不肯出来咬钩,白忙活了三个多小时,眼看太阳都快落山了,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蒲信南正要笑话她,收到孟回的一记眼刀,嘴唇抿得紧紧的。
  见状,蒲嘉念得意地笑了:“以后我可是有姐姐撑腰的人了!”
  蒲信南:“……”
  回去路上,蒲嘉念特地绕到市场买了条鱼,当做是自己钓的,进家门前再三叮嘱不许说漏嘴,两人都口风紧,蒲东对小女儿的话深信不疑,当晚就做了道酸菜鱼。
  月落日升,不知不觉孟回在蒲家住了一个星期,蒲嘉念每天带她出去玩,美其名曰重温儿时回忆,姐妹俩走遍青塘镇各处。
  孟回彻底平复了失恋的心情,拨了爸爸的电话,没人接听,她继续拨,第三遍快自动挂断时,终于接通了。
  孟回靠着灰色的墙,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着地面,犹豫了好几秒后,她先开口:“爸爸,我和沈寂分手了,不能带他去见您了。”
  回应她的依然是沉默,孟回把手机拿远了点,还是通话状态,她眉心微蹙:“爸爸?您还在听吗?”
  一记压抑而沉重的呼气声后,那端传来王助理沉急切的声音:“二小姐,你快回来吧,孟总他、他还在抢救,情况不是很好!”
  孟回呼吸猛地一滞:“我爸爸他怎么了?!”
 
 
第六十六章 
  孟回咬紧下唇, 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勉强冷静下来,这个时间点, 能出入青塘镇的交通工具只有私家车,她冲进客厅,敲响了蒲东夫妇的房门:“蒲叔。”
  正准备睡觉的蒲东听到她有急事要赶回霏市, 二话不说换了衣服,捞起车钥匙往外走。
  叶相思见女儿脸色发白, 连忙问出了什么事,孟回脑中一片空白, 只对她摇摇头,转身跑出门,穿过小巷,坐上了小货车。
  一路上惊起接连起伏的狗叫声。
  车子上了高速没多久,暗沉的云层再承托不住沉甸甸的重量,倾盆大雨降落人间,雨珠钢针般砸着车顶, 雨刮器调到了最高档,仍刮不尽层层叠叠的雨水。
  深夜, 凄风苦雨,孟回如同被绑缚着沉没在河流下,忽然间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她呆呆地盯着前方出神, 能见度实在太低,到处都是白茫茫, 有的车加开了双闪灯, 在朦胧雨幕中一闪一闪的, 她像奔赴在一条不归路上。
  路况不佳,蒲东半点不敢分神,又担心她的情况,内心焦灼不已。
  照着导航的指引,抵达霏市郊区私人医院已是凌晨一点多,这里没有下雨,夜空不见月亮,只零散地挂着几颗星星,高挂在楼顶,可与星月争辉的红色“十”字灯牌格外显眼,让蒲东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孟回推开车门下车,跑上台阶,踉跄着,单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发丝纷飞,膝盖被震得生疼,刹那间失去了知觉。
  蒲东马上冲过去,将她扶起来,这孩子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内里早已天翻地覆了。
  能让她这么反常的……蒲东猜到了某个可能性,不寒而栗。
  果然不出所料,蒲东跟着来到5楼,走廊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和医生说着什么,余光瞥见他们的身影,飞快跑了过来:“二小姐,孟总抢救成功,刚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医生说他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今晚……”
  王助理还没说完,孟回就被跌跌撞撞冲来的孟昔月抱住,冲击力太大,她毫无防备,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住墙才稳住身体。
  孟昔月哭肿了眼,紧紧地抱着她,像抱住了救命稻草,声泪齐下,语无伦次地说:“孟、孟回,爸爸他……我一个人……好害怕,我们该怎么办?”
  尽管王助理不停地安慰她爸爸一定会没事的,但他再怎么尽心尽力,始终是隔了一层的外人,这世上能真正和她感同身受的,能给她安慰和依靠的,只有孟回。
  她们都是爸爸的女儿。
  “孟回,我真的好怕……”
  孟回又何尝不害怕,天塌了,整个世界摇摇欲坠,风雨肆虐,可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不能乱,透过玻璃,她看到了被复杂仪器围住的熟悉身影,感觉心尖有如钝刀在割,监测仪上那条起伏的线模糊了几分,她用力一眨眼,又变清晰了。
  夜渐渐地深了,月亮从云层后出现,洒落温柔的光辉,孟昔月哭着哭着就趴在孟回肩上睡着了,眉头蹙着,泪痕未干,睡得不太`安稳。
  孟回简单调整了下,让她的头靠到椅背。
  蒲东心情复杂地看着重症监护室,躺在里面的男人曾经是他的噩梦,曾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他担心他会抢走妻子,拆散好不容易才得到圆满的家,但最终他却成了小女儿的救命恩人。
  这份恩情,蒲东至今牢记于心,不敢忘记。
  可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默默地祈求上苍。
  蒲东的视线落到孟回失去血色的脸上,她没什么表情,更没有哭,他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但能感到她周身散发出的,浓得化不开的难过。
  他宁愿她像她姐姐那样哭出来,而不是什么都憋在心里,独自承受。
  蒲东心疼得不行,眼神变得越发动容,生离死别不是一个女孩子能承受得住的,他站起来,走到她身侧,轻拍了拍她肩膀:“迦迦,吉人自有天相,你爸爸……会好的。”
  好一会儿后,孟回轻轻地“嗯”了声,沙哑道:“蒲叔,您先去休息吧。”
  蒲东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没事,我陪你一起等。”
  孟回点点头。
  脚步声由远及近,王助理神情凝重地从医生办公室回来,孟回跟着他来到走廊尽头,风有点大,裹夹夜的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王助理轻按酸疼的太阳穴,压低了声音,把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告诉她:“孟总五年前就做过一次根治性切除手术,术后恢复得还不错,他一直也有注意调理身体,可五年后的存活率仅有11%……”
  他语气微顿,又接着说:“在你逃婚前夕,孟总病情复发,癌细胞扩散,只能被迫待在医院静养。”
  “他再三叮嘱我,不能向你透露任何消息,也以在A市出差为由隐瞒了行踪。后来,你坚持要和孟总见面,他知道纸包不住火,于是铤而走险试用了Wn实验室新研发的特效抗癌药,加上在度假山庄的那段日子有你陪在身边,孟总每天都心情愉悦,治疗效果比预期的好。”
  “我们都以为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前两天例行检查,报告显示癌细胞又有向脏器转移的迹象,今晚孟总的心脏突然停跳,被送去抢救……”
  孟回对此毫不知情,她听到这里,身形微晃,手臂撑在栏杆上,白皙手背清晰浮现出青筋,整个人被铺天盖地的悲痛笼罩住,心痛如绞,疼得她喘不过气,更说不出一个字。
  “二小姐,请你一定要振作。”王助理抹掉眼角的泪,即使心有不忍,但还是说了出来,“医生说,孟总的情况很不乐观,即使熬过今晚,恐怕也……时日无多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好好地陪他走完最后一程,算是成全了今生今世的父女情分。
  “我知道了。”孟回转身,拖着僵硬的双腿,坐回原位,椅子是连在一起的,孟昔月本就睡得浅,一有点风吹草动,她就仓惶惊醒了:“爸爸!”
  恢复意识后,孟昔月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泪水先流了下来,她捂着脸压抑地啜泣。
  孟回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味,不算浓,但很刺鼻,周围的一切消失了,或者说被屏蔽掉,她置身虚空,一分一秒的流逝都尤为缓慢,然而夜再漫长还是走到了尽头,东边的天空,一点点地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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