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孟回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孟昔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突然生出被毒蛇盘上脚腕的颤栗感,她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冷气:“你别告诉我,你不打算答应。”
“孟回,”她情绪有些失控,低吼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
“如果换做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那是我们的爸爸啊,从小到大他那么疼你宠你,要星星就不会摘月亮,予取予求,你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
浓稠的悲伤堵住喉咙,孟昔月张着嘴巴,说不下去了。
孟回这边还没表态,她即将和江献联姻的消息却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在因低血糖晕倒一次后,王助理拿出长辈的威严让她回家休息。
孟回坐车回到休闲山庄的别墅,在门口被消失了近半个月的男人拦住——
“回回,你真的要和江献结婚?”
第六十九章
夜已深, 整座山庄徜徉在一片盛夏的静谧中,依稀听得远处的潮水拍岸声,与草木间的蛐蛐声相和, 墨蓝色夜空之上,繁星如织,月亮仅是一团朦胧的柔光, 将周围的薄云浅浅染了金色,像缥缈的空中宫殿。
凉风吹拂, 不知是谁家院子里的柠檬在悄悄开花。
清新的香气扑面,孟回勉强打起了点精神, 透过昏黄的路灯,看向眼前的男人,他一身黑衣,萤火般的灯光,映照出他线条分明的轮廓,神情憔悴,面上倦意难掩, 眼睑处覆着暗影,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不过是半个多月没见,她神思涣散,忽然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又觉得仿佛在一场梦中。
如果他们没有分手, 此刻她一定会上前抱住他,投入温暖, 充满安全感的避风港湾, 只要有他在, 什么都不用想……
孟回立即掐断了这个荒唐的念头,垂落视线,盯着地面,不再看他。
她现在只有自己了。
沈寂也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复杂晦涩,她本来就瘦,如今更是又清减了许多,仿佛风轻轻一吹就会倒下,他的心口揪疼着,声线极哑,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要和江献结婚?”
配合调查结束后,他第一时间赶回霏市,刚落地机场,就收到她要和江献联姻的消息,他一开始以为是先前的谣言,但听说江孟两家都开始挑成婚的黄道吉日了,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他太清楚,婚姻对她而言有着重要而特殊的意义,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怎么可能态度骤变,委屈求全地答应嫁给江献?
“回回,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孟回往后退,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抬起眼,眸色无波无澜,表情冷若冰霜,如同在看着一个陌生人,语气听起来也冷淡极了:“关你什么事?”
说完,她转身推开矮木门,走进去。
她丝毫没察觉,在她身后,一层一层的夜色漫上来,男人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眼神一点点地黯淡。
保姆知道她要回来住,特地等在客厅,看她面色苍白,走路发飘,不免担忧地问:“要吃点东西吗?”
孟回摇摇头,上楼去了。
放入浴缸的水自动停止,热意裹上来,涤荡着皮肤,她却感觉一颗心置于荒野,冰天雪地,像是停止了跳动,这些天来,她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真实情绪,一直压着,压着,怎么都找不到发泄口,在某个临界点,反反复复,神经绷紧,直逼崩溃边缘。
孟回把脸埋进水里,体会让人清醒的窒息感。
怎么办,她好像……快撑不住了。
洗完澡,孟回躺在床上,蒲嘉念发来视频邀请,她不想让妹妹发现异样,改成了语音通话。
蒲东了解的消息有限,只跟母女俩说孟岸远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所以她们还蒙在鼓里,蒲嘉念问了她爸爸的情况,孟回模棱两可地回应。
大多数时候都是蒲嘉念在说,孟回安静地听,姐妹两人聊到半夜才挂断。
明明身体不堪重负,累到了极点,孟回并没有睡意,眼睛干涩,含了细沙似的,一闭上就疼,按亮手机,凌晨三点半了,她只好吃了粒褪黑素。
窗户没关,风一涌一涌地吹进来,孟回赤着脚走到窗前,意外地发现楼下,影影绰绰的树影中仍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看起来清寂又落寞。
她以为是幻觉,再细看,确实是他。
他还没走吗?
都这样子了,还有什么意义呢?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孟回抿紧唇线,关好窗,重新躺回床上。
窗帘后的身影一闪而逝,沈寂没有收回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她所在的房间,眸底覆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像火烧后残余的灰烬,夜风路过,卷起地面青绿的叶片,飘远。
手机“嗡嗡”震动,沈寂接通后,那边立即说:“沈先生,据我查到的消息,孟先生目前是病危状态,江献以江家实验室新研发的抗癌药为由头,逼迫孟家二小姐和他结婚。”
沈寂敛眉,深眸如月色下的海面,暗潮汹涌,下颌线淬了寒光般凌厉,他语调淡淡,听起来分明没有半点温度:“我知道了。”
通话结束,向来习惯藏山藏水的他罕见地露出怒色,握紧了手机,手背的青筋清晰显露。
夜空上,悄然划过一颗流星。
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孟回一夜无梦,难得睡到了天色大亮,洗漱好下楼,在保姆的再三劝说下,她勉强喝了半碗紫薯粥,步行来到私人医院。
病房里,孟岸远还没醒,孟昔月一早就过来守着了,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了孟回一眼,什么都没说,又扭回去,自从上次谈话不欢而散后,这些天她们即使共处一室也是零交流。
孟昔月无法理解,只是结个婚而已,真的比爸爸的命重要吗?!可惜她有心无力,还有些懊悔,要是当初没逃婚多好,如今的局面就不会这么被动。
但她非常确定,如果爸爸知道实情,一定不会同意让孟回为了他去联姻的。
孟回把花瓶里微蔫的花取出来丢进垃圾桶,插`进一株她在路上买的荷花,看得孟昔月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控诉道:“孟回,你没有心!”
孟回轻抚着浅粉花瓣,置若罔闻。
敲门声传来,她循声看去,看到了门口的年轻男人:“费里克斯?”
费里克斯朝她点点头,抱着一束花走入,轻声说:“我来看看伯父。”
又补充:“我父亲和伯父是故交。”
他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处理外公的后事,分`身乏术。
孟回无暇去探究,甚至连过多的情绪也没有,只礼貌性地让他落座,倒了杯温水给他。
费里克斯在病房待了一上午,中间孟岸远短暂地醒来,和他说了两句话,又昏睡过去,他陪到黄昏才离开。
保姆送来晚饭,孟回潦草地吃了点,丁菱打电话告知,江家抗癌药的消息属实,她紧绷的心弦总算略略地松了。
只要药是真的,一切就都好办了。
江献之所以执意选择她做联姻对象,究其根本是为拉拢孟家,实现更深层次的利益关系捆绑,巩固因他父亲私生子的出现而动摇的地位,如意算盘确实打得不错,可纵观整个江家,真正有决定权的人,非江老爷子莫属。
孟回决定直接去和他谈,明知是龙潭虎穴,她也要去闯一闯。
同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最后拼尽全力还是失败了,大不了答应江献的要求。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比爸爸活着这件事更重要。
江家老宅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面积广阔,传统的中式园林风格,内部装修古色古香,和月见岛的那栋山间别墅如出一辙。
传闻中江老爷子手段狠厉,曾是商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大人物,见面后,孟回觉得他性情比想象中温和几分,但一番交谈下来,她全然推翻了第一印象。
他确实是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通身锋芒藏得丝毫不露。
江老爷子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皮笑肉不笑地问:“小姑娘,你还有什么和我谈判的筹码?”
来之前孟回就做好碰上硬钉子的心理准备,闻言不慌不忙,淡定地回以一笑:“没有。”
她坦然的态度倒是让老爷子刮目相看,他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嫌弃的话,今晚留下来吃个便饭,顺便商量一下你和江献的婚事。”
回应他的是一道沉稳的男声——
“她不可能嫁给江献。”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
第七十章
五分钟前。
一部黑色保时捷开入江家宅院, 刹停在喷水池旁,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暮色的光影中,熟门熟路地疾步走进客厅, 径直上了楼。
这些年江家的佣人早已换了一拨,面对这个陌生且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生怕他冲撞了主人家, 如临大敌地想上前叫住,反而被赵管家阻止:“不用管, 你们去忙吧。”
佣人们应着走开了,频频回头, 窃窃私语,议论来人的身份,赵管家重重地咳了声,她们立刻四散,各自忙碌去了。
二楼的书房门虚掩着,门外站着听说孟回登门拜访老爷子,想看她有什么后招, 以便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江献和兴致勃勃看热闹的江姗兄妹。
孟回明显是有备而来,可敌不过老爷子见招拆招, 她节节败退,最后筹码全无,联姻成了板上钉的事, 江献勾起唇角, 得意地笑了。
带刺的玫瑰虽然扎手,征服的过程却充满乐趣, 等她成了他的人, 他要把那些刺一根根拔下来, 让她臣服在脚下,为之前不识好歹的逃婚行为付出代价。
江献正这么想着,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冷风袭来,他回过头,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小叔。”
沈寂压根没看他,越过他进了书房,刚好听到老爷子说留孟回吃晚饭,顺便商量婚事,本来就冷峻的脸又蒙上了几层霜雪,语调沉得没有温度:“她不可能嫁给江献。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
话音落地,犹如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弹投入深海,炸开后,屋里屋外皆是一片死寂。
稍微没有定力的江姗,露出一副被雷劈的表情,旁边的江献也是目瞪口呆,面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没听错吧,孟回居然是……小叔的未婚妻?!
江姗严重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吞吞口水,轻扯他袖口,艰难地问:“哥,你听到了吗?”
此时的江献思绪缠绕如乱麻,无法思考,更无法回答妹妹的问题,为数不多的理智全用来窥探书房里的动静,极力克制着,腮帮子一耸一耸的。
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江老爷子,从见到沈寂出现的惊喜,到听了他话后难掩震惊,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气势消减,中气不足地问:“你说什么?”
其实他听清楚了,只是不敢相信,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寂大步流星地走到孟回身边,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同面向老爷子,他掷地有声,字字清晰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孟回下意识地挣了挣,反而被他握得更紧,他手心微凉,汲取着她的温度,她正想澄清他们已经分手了,如今没有任何关系,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让她迅速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深意,到唇边的话便忍了回去。
江家的每一个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只有他,是和她在同一边,她不再是孤军奋战,他为了她,不惜以莫须有的未婚夫身份,亲自和他的家人对峙。
她曾说过,他是她最后的底牌,知道他和江家千丝万缕的关系后,她舍不得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没想到还是难以避免地走到了这一步。
孟回平静无波的心起了微澜,但很快又被她平复了。
沈寂面沉如水地牵着她往外走,江老爷子太阳穴一抽抽地跳,气急败坏地喊道:“江寂,你站住!给我把话说清楚!!”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这个家当什么了,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沈寂脚步未停,周遭笼罩着低气压,江献和江姗如梦初醒,提线木偶般自动地往旁边避让,快走到楼梯口时,沈寂似乎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距离隔得有点远,灯光橘黄,温柔倾洒而下,江献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眼神里浓浓的警告和威慑意味,铺天盖地,躲无可躲,不寒而栗。
江献咬紧牙关,条件反射地后退,背部靠到了墙壁,只觉寒意从尾椎骨蹿起,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江姗捂着胸前,大气不敢出,太可怕了,她转身往房间走,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好梦幻,得好好消化一下。
孟回状态不佳,是打车过来的,出了门后,她用力甩开他的手。
沈寂当机立断,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安置在副驾,系上安全带,车门自动落了锁,孟回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又下不了车,她靠向椅背:“沈先生,需要我提醒一下吗,我们分手了。”
沈寂侧过头,目光锁着她:“我没答应,不算分手。”
孟回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自嘲道:“从头到尾,这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而已,现在game over了,就该好聚好散,难道你玩不起吗?”
“对,”男人哑声而笃定地答她,“我就是玩不起。”
孟回不经意地对上映在车窗的那双眼睛,它们好似会骗人,交织着深情和酸楚,让她的心不自觉地又揪紧了下,这段时间,他一定也很不好过。
沉默萦绕在车厢里,沈寂知道她因为父亲的病心情不好,无意在这种时候额外带给她困扰:“我先送你回去。”
孟回闭上了眼,像是妥协了。
沈寂启动车子,平稳地驶离江家。
听闻儿子回来的消息下楼,追到屋外的钟沁站在渐深夜色里,神情复杂地目送车子远去,红色尾灯一闪一闪,拐个弯,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那个女孩子在他心里的分量,他竟会为了她,回到十年来未曾踏足的江家。
城市的灯火辉煌灿烂,一盏盏连成了灯河,逶迤地通向天际。
过了跨江大桥,孟回轻声道:“去医院。”
抵达目的地已是半小时后,沈寂推开车门下车,跟在她身后:“我上去看看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