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有些生气。
不过是说了一句,竟不依不饶至此。
她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众人竟在一只兔子上看到了近乎于人性化的表情,紧接着——
她的翅膀不动了,直挺挺地像断了线的风筝,坠成一条直线,直入冥海。
在下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眼。
白衣雪发的男人,在那一瞬间,也坠了下去。
三神山隔绝于世,一凭为界,二凭为海。
冥海看似平静如涛,实则蕴含杀机万千,汹涌猛烈的规则之力在其间毫无束缚地碰撞着,有着足以毁灭一界的力量。
街上其他人的叫喊声,惊叫声,在一瞬间,仿佛都离他远去了。
谢折玉死死地盯着失了力气,直坠深海的那个桃粉色身影。
他像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想握住最后的救赎。
周身是冰冷的冥海,无数幽冷的规则之力如同白雾般朝他蔓延而来,密密麻麻,像无数毒蛇缠绕在他身上,张开了贪婪的嘴,吸吮着精纯大补的灵力。
冥海茫茫,无边白雾中仿佛落入了一束冷光,眨眼间,白雾蒸腾而起,将白光彻底淹没在深海之中。
谢折玉的肩膀被白雾啮咬出道道伤痕,冰冷刺骨的海水渗入伤口中,那些如蛇般的白影附上他的伤处。
而他浑然未觉,双目泛红。
白衣雪发的男人坠入无边冥海,最终,死死抓住了被暴虐的规则之力撕裂成破布的桃粉色一团。
小兔子乖乖地呆在他掌心。
梦中几辗转,一起失神落入翻天覆地的深江广海。
梦中海,水中镜。
青巷悠悠,万象粼粼。
旧时亭台雨,刹那故人归。
-
“阿嚏——!”
老道手里拿着块锦帕,仔细地擦拭着眼前人湿漉漉的发。
“你说说,那冥海可是你能去的地方么?!”
雪鹞倒挂在房梁上,亦是气鼓鼓地:
“咕咕!”
少女的淡色衣裙和发髻上桃粉色的丝绦都湿透了,一阵风吹来,冻得她有点哆嗦。
白老还在嘟囔:“冒冒失失……”
然而雪鹞和白老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像是潮水般缓慢褪去,一时间,仿佛眼前只有一片空旷死寂的海。
还有那双通红的眼。
沈卿有些出神。
恍然间,她扯了扯白老的八卦道袍,转眸望向深沉无边的冥海。
“老白,你看刚刚那个人。”
少女牵起嘴角,容色天真。
“好像一个傻瓜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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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回首处
冥海深潮, 大梦冷冽。
“滋——滋——”
有窸窣声响在耳畔,白发男人紧阖着眼,陷入昏沉, 浑然不觉。
他从深海中坠落,缓缓向下,手中依旧不忘那个几近破碎成一团破布的桃粉。
法则之线冷冷地割裂开他身上每一处, 渗出的血丝消散于冥海中, 有几处狰狞白骨森然可怖。
骨血消融间,他仍未睁眼。
眼前昏暗一片。
梦中又相逢, 魂牵梦绕的故人把他的衣角染成桃粉色, 她似笑非笑的模样最是生动好看, 像心上一抹桃花, 有点明艳, 有点酣甜。
谢折玉指尖的血滴入白雾间, 诡异地与其融合在一起,冥海一片荒芜,死寂如冰。
经年的事走马灯似的疯狂旋转,深海戚戚。
他睁开眼,漆黑的眸一片平静, 嘴唇带着冰冷的白, 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团碎布。
他的眼里沉得像没有分毫色彩的冥海,白衣雪发, 浑身是血。
良久。
男人忽而勾起唇,压住眼底的涩意与潮意。
找到你了。
-
飞檐街角人头攒动,闹哄哄的人声不绝于响。
茶肆的老板娘犹豫地驻足在楼梯拐角处, 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如雕像般静默的白发男人。
他已在二楼窗阁处一个人待了许久。
谢折玉独自坐在窗边, 一壶茶水孤伶伶地摆在桌上, 却是半分也没动,壶口逸散出的白雾都逐渐消散在空中。
周围却是热闹极了,因着朝会,各色人马都齐聚蓬莱,能听见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高谈阔论,有投机者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熙攘不绝。
唯有此处,像是与世隔绝般的一处风雪。
他身处蓬莱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段正中心,身周却是一片死寂。
如果说人间时的小郎君是温暖和煦的三月春风,那玄天仙山的玄衣少年就像是一团燃于千层玄冰下的烈火。而今,飞升百年的他,只是一汪深不见底死寂如沉的冰冷潭水,浑身上下只剩下料峭寒意。
他垂下眼。
这里到处都是她的气息——
她坐过的椅子,她喝过的茶,一切生动又明丽。
眼前昏暗一片,落日余光洒在桌上。
僵坐许久的人终于动了,他平静抬眼,伸手斟一杯茶,一饮而尽。
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顷刻间落入红尘熙攘的人间。
老板娘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催促这位看起来极其古怪的白发男人,却见他陡然起身,一步一步下楼,步伐先是很缓慢,极为僵硬,然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在长街熙攘人群中。
随着他挑帘而出,如雪白发在风中散开,一道晶莹化作一弯弧度落入柜台上——一块沉甸甸的极品灵石。
老板娘眉开眼笑地收下,心里却暗自嘀咕,坐半天只点了一壶清茶,这些仙君确实是古怪至极。
一路往西,是蓬莱最高峰之巅。
白虹观便位于其山海交接处。
他也曾略有耳闻。
此番前去,她的气息太过动人,他像一个卑微信徒,只能沿着她行过的路小心翼翼地循过去,不敢错漏半分。
长街长,春花盛,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原本早已死寂的心却像昔日少年一样,再度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
他抿紧了唇,忐忑又惶然,不知走了多久,他下意识抬眼。
云雾缭绕在山海之巅,有淡淡花香散落在鬓发间。
他一颗心陡然间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
谢折玉几乎是下意识想破碎虚空,只想一瞬间到那里,看看那个人。
然而在指尖微动时,又恍若猛然清醒,他滞涩住,停住脚步。
山间多雾,清溪蜿蜒而下,明澈流丽,如一面净透如琉璃的镜子。
男人一步一步走到溪边,看着水中盈盈倒影。
白衣雪发,眉眼冷峻。
犹豫了一下,他理了理平整的袖口,又垂着眼仔细地将略微有些散乱的发束进玉冠,做这一切时,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像极了少年心动,佳人有约。
白虹观的飞檐斗拱掩在山间浓雾中,许是刚下了一场细雨,石阶小路青苔斑驳,一路向内延伸而去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地发亮,一盏又一盏的古旧竹制风灯悬挂在房檐长廊下,整座道观都是静谧祥和地宛如世外桃源般。
门口一株迎客松的倒影在微风中晃晃悠悠地轻荡着,古旧同漆兽首的门环铜绿斑斑,门楣处悬挂着一尊题有白虹观三个大字的牌匾,一切都分外和谐又美好。
谢折玉止住了脚步。
一步之遥。
却仿佛咫尺天涯。
他不敢跨过,生怕又是一场梦障。
愣怔了许久,谢折玉抬起苍白指尖,缓缓覆上心口处。
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
“哎哟———!”
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穿破重重山雾,打破了道观原本的寂静,像是揭开了什么封印般。
“我的小祖宗!你们两个,别跑———!”
一时间,风声,水声,鸟鸣声。
还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如潮水般涌入门外伫立的人,像海将他没顶吞噬。
他霍然起身,悄无声息地立在一角廊檐上,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
原本平静如一潭死水的男人陡然间瞳孔一缩,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女。
起风了,吹得树梢沙沙作响。
谢折玉呼吸急促,全身都在颤抖,指尖泛白。
那一瞬间,他以为一度干涸的眼,会流出血泪来。
然而,他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一言未发。
漆黑的瞳,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人影。
“咕咕!”
雪鹞焦急又兴奋地扑棱着翅膀上下来回飞着,催促着少女快些跑。
沈卿抱着怀里一坛酒,正沿着青石路跑来,桃粉色的衣裙四下翻飞在葳蕤盛放的四季花海中,不时回头看一眼来处,眼里带着笑意。
她扬起头,朝雪鹞摆摆手,一如曾经,恣意生动,又娇又随意的模样。
“你急什么,老白年纪大了,跑不过我们。”
她低下头,闻了闻怀中酒香,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脸满足,招呼雪鹞齐齐躲在一处长廊角落阴影里。
“咱们只尝一口。”
她信誓旦旦,又理直气壮。
谢折玉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山风拂过,吹散了他来时仔细整理的鬓发,苍白如雪。
她一如既往的面容娇艳如花,发间桃粉色丝绦垂下来,在风中轻轻晃动着。
不用想,他都知道那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