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祝眉耸耸肩,“他啊,别看他平日一副淡泊文弱的模样,其实以他的修为,若在鼎盛时期,恐怕城主和我师父合力,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她走到花清染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啊,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这番话倒是出乎花清染的意料,她面上有些惊讶,不禁问道:“墨宗主一个商人,竟如此厉害?”
“花主以为,在幽明界做生意,会是件容易的事吗?”
祝眉绕到她身旁,柔弱无骨地做下,“开辟一条横贯东西的商道已是不易,单凭通往凡世的那条沉溪,没有相当的实力,哪儿能那么容易渡过。”
花清染沉吟道:“说得也是……”
“哦对了,”祝眉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差点儿忘了告诉花主,那位与你双宿双飞的南宫世子,此次,也会一同前去。”
听到“南宫”二字,花清染猛地抬眸看向她,讶然道:“他也去?可他不是……不是已经……”
意识到她话里的用词,花清染面上一窘,连忙改口道:“你别胡说,什么双宿双飞,他有未婚妻的……”
“你紧张什么?”
看她如此,祝眉轻笑出声,“放心吧,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位洛璎公主的确是他的未婚妻。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这门亲事,是泽国国主和朔方城主定下的。他们两人,未必有真感情。”祝眉促狭一笑,“听说南宫世子此次来幽明界,就是为了躲这门婚事。”
花清染垂下眼睫,“可他又能躲到几时?既然是父母之命,他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祝眉无奈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花主敢与命运抗争,遇见情爱之事怎就怂了?”
言罢,她站起身,“罢了,我言尽于此。其余的,还得看你们自己的这份心思,究竟够不够深了。”
她说完这话,款款行了一礼便离开了,独留花清染愣在原地。
听到南宫别宴也会一同前去,她心里是高兴的。
可自从上次,在沉溪之畔看到不远万里寻来的洛璎,她却始终提不起一丝欢喜。
毕竟小宴现下就住在墨府,此次会来帮她,是因为墨宗主的意思吗?
那洛璎公主呢?也会去吗?
还是说……
花清染一想到他,心下顿时乱作一团,却是如何也理不清了。
她颓然倒在床榻上,将脸埋在锦被里,口中喃喃。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寻不到药材,炼不出血砂珠,这条小命能否保得住还未可知,想什么别的啊……”
*
祝眉出了琼芳殿,心情显然比来之前好了许多。
其实那日处理完葬花陵的事宜,她便打算回到大祭司的殿前等候。
可谁知,临到末了,却被无端冒出的花蔓图腾缠住。
那图腾上的红光,似有摄人心神之力,她一时不查,险些中招。
好在师父将花清染送出甬道后,没多久便折返回来。那些藤蔓似乎忌惮于他,在他踏入葬花陵的前一瞬,竟纷纷散去。
师父亲自来寻她,她心中对花清染生出的些许敌意,便几乎尽数消散了。
可人心就是如此,经不起任何揣测和挑拨。
哪怕有些心思只是露出一丁点儿苗头,在看不见的土壤里,兴许也早已填满了密匝的根系,死死扎在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是以孤阙问她“可还顺利”的时候,她故意瞒下了图腾之事,以及那诡异的女童声音。
只因那女童对她说:“反应慢了,是要受罚的哦。”
“罚你什么好呢?啊,我想到了。”
她笑起来,“就罚你不许说出今日所见吧。是不是很简单?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说谎了,再多一句谎言,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吧?”
听到这话,祝眉一心想要反驳,却无奈动弹不得。
便听那女童继续道:
“嘻……有意思,身为亲传弟子,却爱慕自己的师尊。你猜,若是你师父知道了你的心思,以他那恪守教条的性子,还会不会继续让你留在身边呢?”
“是不是很好奇,我是如何得知你的想法的?若日后还有机会,你会知道答案的。不过现在嘛……”
女童的笑声愈发阴邪,“你得乖乖听我的话,不要说漏了嘴哦,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的心思还能隐瞒多久。”
“好孩子,你很合我的眼缘,可别让我失望哦。”
想到此处,祝眉灵台一阵恍惚,连忙收起思绪,提步朝前走去。
然而方才经过一处转角,却在御道上遇见了只身来此的花若锦。
她连忙垂眸行了一礼,唤道:“锦夫人。”
花若锦对她柔柔一笑,眼神温婉,“红衣使在此,是去见过清染了?她现下如何?”
“是,属下刚从琼芳殿出来。花主已然苏醒,看情况,应是暂无大碍。”祝眉恭敬一一作答,忍不住抬眸看了面前女子一眼,“夫人您的身子也还未痊愈,城主怎放心让您独自来此?”
“我也没什么事,哪里能天天被他拘在幽明殿?”
花若锦眉眼含笑,看起来极易近人,语气也十分轻柔,“倒是清染,听闻一连睡了许多天,想来之前为了我,的确消耗不小。”
说至此处,她轻叹一声,“说到底,她虚弱成如今这般模样,还是因为我,我总要去看看她的。”
祝眉十分敬重这位锦夫人,性子便也收敛了许多,垂首道:“夫人仁善。”
说罢,便欲退向一旁,让夫人先行。
然花若锦却叫住了她,“小眉,孤阙祭司如今,仍是只你一个亲传弟子么?”
祝眉微微一愣,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随即也恭敬答道:“是。”
“也是。”花若锦点了点头,“孤阙祭司一向不喜这些世俗羁绊,这么多年以来,倒也只有你,入得了他的眼。”
祝眉闻此,思及方才心底所想之事,不由一阵心虚,生怕被眼前女子看出端倪来,连忙垂下头,“能入师父门下,全靠夫人栽培,若非幼时被夫人收在身边,又岂会有今日的祝眉。”
花若锦无奈一笑,“你这孩子,平日倒是个随性所欲的性子,怎对上我,却变得跟你师父一般正经。”
“祝眉不敢对夫人不敬。”
“罢了,大祭司德高望重,你在他门下好好修行,来日定当无可限量。只不过……”
花若锦走近几步,在她身侧站立,忽然轻声低语,“赤焰火燃得再烈,也终究比不过柔骨花。”
“小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知道我是何意。”
闻言,祝眉猛地抬头,眼眸中满是惊惧,良久才道:“夫人……我、我不明白。”
花若锦看到她的神情,轻声道:“我也是女子,也同样有深爱之人。你自以为藏得很好,却忘了一件事——”
“任凭一个人再擅伪装,迟早也会被眼神出卖。”
她淡淡移开视线,唇角含笑,“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此事我会替你保密,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你该为自己想想退路。”
作者有话说:
被三次元搞疯,今天写不完了,明天一定(跪下……
第35章 探看
花若锦说完这番话, 伸手轻轻在祝眉肩上拍了拍,而后便收回视线,提步朝着琼芳殿的方向走去, 再没多看她一眼。
谁也没有注意到, 她面上温婉的笑容里,在转身的瞬间,却闪过一丝玩弄般的阴鸷之意。
待她走远后, 祝眉依旧呆怔在原地。
她不断回想着锦夫人方才的话,心神俱荡之下, 竟是连礼数也没能顾及。
然她心中想着的,不是自己对师父的那些旖旎心思, 为何会这般轻易被人看破。而是锦夫人方才所说的那句——
“赤焰火燃得再烈,也终究比不过柔骨花。”
夫人这是何意?
难道师父他并非无情?
难道他其实已经心有所属,只是……只是对自己无意吗?
想至此处,祝眉只觉心上传来阵阵刺痛。
她怔然抬手捂住心口,面上露出些微痛苦之色,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瞳里, 隐隐透着诡谲的殷红。
那殷红似泪似血, 浮现在黑白分明的眼底,便只令人觉得森然可怖。
“师父……”
她神思恍惚起来,久久未能回神,口中无声念着“师父”二字。
直到匆匆赶来的小使女, 轻轻唤了几声,见她不应, 无奈又大着胆子近前几步, “红衣使?”
祝眉这才将游离的心思迅速收回, 眼底那一抹血色也瞬间消弭。
她转身看向来人, 认出这是在幽明殿伺候的宫人,问:“何事?”
小宫人低垂着眉眼,恭敬答道:“大祭司请您过去一趟,听闻您去了琼芳殿,奴婢正要去寻您呢。”
祝眉微怔:“师父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以她现下的修为和地位,若无要事,孤阙鲜少会主动派人寻她。
莫非,与她即将要去的炼狱黄泉有关?
“大祭司只吩咐要您尽快过去,其余的,并未多言。”
也是,一个小丫鬟能知道什么,倒是自己心神不宁,问了这种无用之言。
祝眉思忖片刻,应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
琼芳殿外一如往常,只在此侍候的使女,比原先少了近半。
但她们本就受过严格的规训,无论走动还是洒扫,几乎都不会发出半点声响,比微风还轻。
如今去了些人手,倒也觉不出什么不同。
殿外庭院里,许久才有零零落落的一两个人影走动。
廊檐下明灯闪烁,那架搭成没多久的秋千,早已空置多时。即便现下新缠上了软香花蔓,因无主人问津,也不过徒增几分寂寥。
花清染倚在窗前,看着外面空寂的庭院,心中突然惆怅起来。
先前打算逃离这里的时候,她本想着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豁出性命,跟那些设计谋害她的人,拼个鱼死网破。
却没想到,在外面兜兜转转了一遭,最后还是回到了这座专门为她打造的“囚笼”里。
好在自己的身体,总算是换回来了。
她终于不用每日顶着旁人的身份和样貌过活,终于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至于这花主之位嘛……
她看了一眼外面仅剩的几个使女,心道:都走了也好,无人伺候,倒还乐得清静。
虚名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恹恹地将脸埋在臂弯里,只觉身心俱疲。
但一想到自己已经承诺过郁轩,会替他寻找到炼制血砂珠的材料,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现下还不是感慨的时候,总该要想办法彻底脱身才是。
按照郁轩的意思,待她的魂魄适应了这具身子,便要先到炼狱黄泉,寻那千年一开花的血曼陀。
如今她的身体已然恢复了许多,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动身。只盼能赶在血曼陀凋谢前将其寻到,否则误了花期,再想得到它,便难了。
思及此处,她从乾坤袋里取出孤阙所赠的那道符箓。
明黄符纸上,以丹砂绘制着繁复的纹路。细看之下,那些纹路竟是由无数细小的文字勾画而成。
花清染看不懂这些文字,但仅凭一眼,里面蕴藏的强大威力,也足以震慑她的心神。
古来强大的术法皆是如此,若非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不可随意窥之。否则定会被术法反噬,轻则有损气运,重则一命呜呼。
好在花清染早已突破,虽灵力尚未尽数恢复,此刻应对这道符箓,倒也不至受其影响。
只是这符箓的用法,她尚无法参透。
孤阙一直守在葬花陵,想要去寻他,必得经过幽明殿,属实是件麻烦事。
即便郁轩现下时时陪在花若锦身边,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兴趣。花清染思及他先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再与他打哪怕一个照面。
不过,既然红衣使此次,也会一同前去炼狱黄泉,到时问问她也未尝不可。
毕竟是大祭司的亲传弟子,于这符箓一事上,应也得了他的真传,问她还是问孤阙,应也没什么不同。
想通了这一点,花清染不禁轻叹一声,将那道保命符箓仔细收好。
与此同时,殿门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大老远便听见花主叹气,怎么,可是在这里住得不合心意?”
那声音轻柔如水,听上去也十分亲切,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凌人之气。
花清染蓦地回眸,循声看去,却见来人正是身着碧色衣裙的花若锦。
面对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脸,花清染竟莫名生出一种对镜而视的错觉。
移魂之后也不过才短短数日,她还不能完全接受这种,与过去近乎割裂的冲击感,只得勉强平复着心中的波澜,起身生硬地开口:“你……锦夫人。”
花若锦的肤色本就白皙,许是因神魂虚弱,此刻她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她轻轻拂开内殿隔着的珠帘,冲她温婉一笑:“这里也没有旁人,咱们同为花灵,不必如此生分。我年长你许多,你若愿意,唤我一声姐姐如何?”
花清染怔了怔,随即依言笑着唤了一声:“锦姐姐,快请坐。”
花若锦含笑点了头,却并未动作,只看着她,眼神悲切。
“你的名字,是叫做花清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