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姝色——糖十
时间:2022-09-22 16:14:06

  但是她又忍不住算了算,千岁宴之后他们没再见过,如此一来都快有一个月了,如果今日见面应该不要紧吧?
  这般想着,她也没耽搁,简单收拾一些行李,派人去韩氏那边说了一声,韩氏如今已不会阻拦她出门,准备好马车后即刻前往净慧寺。
  未及山前,已闻阵阵钟鸣,远山黛林,冬日萧条之际,此间仍有绿树繁荫,山中气息清冽,一目所望尽是重林与天空。
  云棠在宫女的牵引下来到后殿,殿中佛香缥缈,云棠看见李柔蓁跪在佛像前,她垂眸看着经文,一遍遍念诵着,许是听到她的脚步声,声音减缓,而后起身朝她走过来。
  “我本来想去府中见你的,但想你应该许久没出门了,索性邀你出来走一走。”李柔蓁笑着说话。
  云棠看见她眼中有些红丝缭绕,眼下亦有青黑:“你最近睡得不好吗?可是有心事?”
  李柔蓁脸上的笑意渐淡,她将抄写的经文握在手中,望着外面空阔的天地,声音有些虚渺:“快到我的生辰了,现在想想,时间过得可真快。”
  李柔蓁的声音里染着淡淡的哀伤,云棠从未见她如此低落的模样,哪怕是千岁宴那次醉酒也不抵现在。
  云棠:“蓁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柔蓁摇摇头,她握着那卷经文带着李柔蓁往偏殿走去,偏殿内备有茶水,她将经文妥善放在一边,给云棠和自己倒了一杯茶,缓了许久才继续开口:“阿棠,其实我还有个弟弟,他叫李玹,不过他很早就走了,已经快要十二年了,这经文是为他抄写的。”
  李柔蓁提及弟弟,云棠也终于想起先前教引嬷嬷给她梳理的宫中关系。
  宣明六年,慧贤皇后诞下龙凤胎,皇帝龙颜大悦,甚至为此大赦天下,可惜皇子五岁多时夭折,也因此皇帝将所有对子女的爱都给了二公主,将她奉为掌上明珠,应有尽有。
  “我们是在正月初一出生的,听说当时还有吉兆现世,父皇十分高兴。可惜阿玹身体不好,小时候一点风吹就能染病,母后小心翼翼将他养到五岁,他的身子逐渐壮实起来,他也越来越爱玩,不喜欢整日拘束在宫中。
  “阿玹比同龄小孩都要矮小一些,那时候我还总笑他矮,气得他每次好长时间不理我,这个时候大哥总会带着糕点来哄他,他也最粘大哥了,大哥平日里不爱笑,对着他却笑容很多,也总是应下他各种各样的要求。直到那日,他要求出宫踏青……”
  李柔蓁声音一顿,接下来的话她说得很艰难:“他磨了大哥好久,大哥拒绝了他那么多次,他甚至为此和大哥发了好大的脾气,好几日不愿见大哥,最终大哥还是心软答应了。他们带了那么多侍卫出宫,那么严密的防护,但还是出事了……刺客、刺客伤了大哥,阿玹也受了些轻伤,他本就受不得惊,那一次惊吓过重,回去后病了好些日子,最后、最后……”
  李柔蓁再也说不下去,这些事情只要一想起来她还是会心痛,不仅仅是因为弟弟的死,还有对大哥的心疼。
  她那么骄傲的大哥啊,他曾经那么疼爱阿玹,最终却……
  云棠感觉心脏瞬间被人紧紧攥住,她不敢想那时李琰是什么反应。
  “殿下他、他那时伤得重吗?”
  “大哥伤得很重,他昏迷了半个多月,醒来时阿玹已经走了。”
  云棠听完,她突然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觉得那里难受得厉害。
  她忽然想起千岁宴那日他痛苦的模样,他口中含混喊着“阿玹”这样的字眼,她当时没有听清,如今才终于明白他的痛苦中掺杂了什么。
  李柔蓁看着她难受的模样,眼里有些歉疚:“阿棠,对不起,这些事情原本我不该告诉你,但我也有私心。你是唯一一个能亲近大哥的女孩子,他从小就不爱吐露心事,旁人看着只觉得他冷心冷性,我从前也以为他放下了,直到我看见这些经文。”
  李柔蓁将那抄写的经文递给云棠,云棠这才发现上面的字迹笔钩锋利,是男子笔迹。
  “这是殿下抄的?”
  “对,我前几日偶然在梅苑看见,不止这一本,我算了算,应该每月都有一本。大哥他,从来都没有放下。阿棠,说实话,我真的不敢想大哥在抄这些经文是什么心情。”
  “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怪不得大哥,但谁又能做到完全不怨尤?父皇甚至都说过,若不是那日大哥带阿玹出去……阿棠,我也说过这样的话啊,我也怨过大哥啊,我都做了些什么?他那时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一醒来就要面对阿玹的死,甚至还有亲人的责怪,阿棠,我真的好后悔,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怎么能那么做?”
  李柔蓁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她捂着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在自责,自责当时的不懂事,又心疼大哥这些年的隐忍。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们这些亲人,竟没有一个人了解大哥,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痛,他们甚至还曾斥责他埋怨他,在他的伤口上一遍遍撒盐。
  李柔蓁哭了许久,最后她拉着云棠的衣袖,哭着对她说:“阿棠,你去陪陪大哥吧,快要到阿玹的生辰了,他肯定也不好受,你告诉他,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的错,不是……”
  云棠走出偏殿时有些恍惚,外间明亮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她抹了抹眼角,指尖沾到冰凉的泪水。
  她忽然加快脚步,疾步走向梅苑,心里从未有一刻这么想见他。
  她想陪着他,不想让他继续一个人面对那些回忆。
  冬日夜幕降临极快,云棠看着外面一点点暗下来的天色,她不知坐了多久,终于听见院门口传来一些动静。
  她赶忙推开门走出去,迎面看见李琰走进来,他身姿挺直,看到她时眼中露出一丝惊讶,而后又很快平复这种情绪,在距离小姑娘稍远的地方站定,轻声问她:“怎么过来了?”
  “我……”云棠不知该不该上前,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正常,正常到仿佛并不像李柔蓁说的那样,她怕他说错话,反而引起他不愉快的记忆。
  李琰感觉到她有些为难,以为她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又走近些,声音放柔:“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说出来看看孤能不能帮忙。”
  他一走近,云棠闻到些许酒味,这酒味散在冷风中,显得并不浓烈。
  她心中有预感,快步靠近他,那酒味果真变得更浓起来。
  他喝酒了,而且还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就像上次李柔蓁不开心一样,他们兄妹同样选用了醉酒这种方式。
  许是他酒量很好,他神态间瞧不出醉酒的模样,脚步也不虚浮,与往常无二。
  云棠没有提及那些事,她微弯唇畔,牵住李琰的手,声音绵软地道:“殿下,我想您了,所以我来见您。”
  李琰一怔,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又想着今日是不是喝了太多酒,眼前出现虚幻的场景,他伸手捏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说什么傻话呢?莫不是也喝了酒?”
  “没有,我没喝酒,”云棠握住那只手,笑容清浅又温柔,“殿下,我只是觉得我很幸运。”
  她满眼都是眼前的人,看着他将所有的伤痛掩在心底,看着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柔又坚定地告诉他:“殿下,您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的人。”
  “很幸运遇见您,我的殿下。”
  作者有话说:
  我竟然写哭了,殿下这些年是真的很难受,别人是在渐渐遗忘,但他时时刻刻都在受着折磨,记忆一遍遍加深,越来越愧疚,但他又从来不让人看出来,表面依然是那个清风朗月的君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有多恨自己。
 
 
第31章 
  疗愈
  晚风寒肃, 酒味在二人之间弥漫,伴随着小姑娘的温声软语,充斥着这寒冷的夜。
  李琰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小姑娘的手不及他的手温暖, 但明明是这样冰凉的触感, 他却感觉到一丝暖意在顺着四肢百骸蔓延, 蔓延进他空荡荡的心口, 蔓延进他冰封的心底。
  他听过许多人对他的形容,端庄守礼的太子,性情冷淡的殿下, 但从来没有一个人用“温柔善良”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 身为储君, 这样的字眼似乎也不适合出现在他身上。
  他扮演着父皇以及天下人需要的太子, 渐渐也以为自己是这样的性子,但每月末,当回忆和蛊惑人心的幻境汹涌而来时,他才发现他竟然也那么脆弱, 脆弱到需要用一壶壶酒来麻痹自己。
  太阳穴那里一阵一阵的刺痛, 这是他习惯的痛意,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再也不会惧怕这样的疼了。
  但这一刻, 他忽然觉得很疼。
  他上前一步,不顾满身的酒味,伸手将少女拥入怀中,少女微带凉意的指腹触碰到他的脖颈, 柔软的掌心贴在他的发丝上, 他听见云棠柔声对他说:“殿下, 我在。”
  所以不要一个人面对那些回忆,不要一个人忍受那些疼痛。
  她没有说出口,但他已经听明白她的意思。
  他不再去问她今夜为何而来,不去问她知道了些什么,他揽着少女的后腰将她抱起,大跨步走向正房。
  他将少女放在床榻上,随意脱去两人的鞋袜,从身后紧紧拥着她,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但又克制着力道,不去伤害他的小姑娘。
  云棠卧在他怀中,四周是他身上的酒味和龙涎香,被衾压在他们身上,也充斥属于他的味道。
  他的长发不知何时散去,与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他们像是彼此唯一的支撑,在这静谧寒冷的夜间,相互取暖,无声静默。
  不知过去多久,云棠动了动身子,拥着她的手臂一松,似乎是怕自己勒疼了她。
  她索性转过身子,微微仰头看向他,浅淡的月光落在他的面颊上,显得他整个人很清冷,那双稍显凌厉的丹凤眼此刻显得有些势弱,眼尾耷拉下来,目光垂落在她的脸颊上,显得有几分脆弱。
  云棠看着他,手在被窝里搜寻着,摸到他宽大的手掌,纤细的手指钻进他十指间,缓缓扣紧他的手,像是蜜恋的情人。
  他眼中难掩惊诧的情绪,又或许是他今夜不欲在她面前遮掩。
  他沉默一会儿,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腰,将她紧紧抱住,她贴在他的身前,唇畔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如果殿下触碰我能舒服些,那我愿意。”
  仅仅一次,他的小姑娘已经察觉到他的异样且猜测到什么,但她不问亦不躲,将纤细的身体送到他怀中,任由他去夺取。
  少女纤长白皙的脖颈在他眼前,他的呼吸扑洒在上面,似乎染红那一片皮肤。他在少女沉默的应允下,扣着她后腰的手掌微动,他扯松她腰间的衿带,越过衣衫触碰她的后背,他感觉到少女微微瑟缩一下,又渐渐放松身体。
  许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右手空闲着不知该放在何处,最终学着他触碰他的后背,学着他去拥抱。
  这是他们彼此最靠近的一次,无关暧昧,更像是在雪地里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迎见温暖的阳光。
  夜色漫长,彼此尚无睡意。
  云棠觉得四下太过安静,安静到她能听清他每一下的心跳声,她想了想,声音低缓地道:“殿下应该知道,我过去十几年是在平州长大的。”
  “嗯。”他低低应下一声,知道她还有话要说。
  云棠也接着往下说那些往事:“我一出生不久就随着祖母离开京城,一开始我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看着别人父母陪伴在身边,总会去问祖母,父亲为什么不来看我?甚至每次祖母回京我也不能随行,那时我很伤心,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去见父亲,为什么要一直待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我哭过闹过,但不管用。后来有一次我听见下人们议论,他们说我不识抬举,说以我这样的身份能够享受这些,已经该感恩戴德,不该再去奢求更多。”
  “那时我太小了,我不懂这样的身份是什么意思,我去问他们,他们也不回答。我自己想了一夜,最终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又或者我做错了什么,所以才使得父亲不愿见我。我努力读书习字,努力学习琴棋书画,我想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就能抵消我这样的身份带来的厌恶。”
  她说话声音很轻,将过往那些不开心的经历在他面前剖开,语气没有酸涩,而是平铺直叙的淡然。
  李琰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他猜到以她外室子的身份肯定受到很多诟病,但亲耳听见她叙说年少时的难过与伤心,心里还是一紧。
  他尝试着去想那个小姑娘,那个懵懂无知努力学习的小姑娘,她曾经有多渴望见到父亲一面。
  这样的身份,这么简单的五个字却能在她心中划过狠狠一刀,乃至她后来许多年都记着这句话。
  她说得轻描淡写,是因为她已经不在意。
  但这不在意,是因为希望历经过无数次落空又死灰复燃后,最终一点点被荆棘磨灭。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没有人能选择出身。
  “对啊,这不是我的错,”云棠轻笑一声,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那时我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好,就能去见父亲。有一次祖母也真的应允带我去见父亲,但后来祖母生病不得不取消那次出行。我去看望祖母时,听见祖母说,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那么久远的回忆,她到现在还能记得祖母说话的语气,轻蔑又带着嫌恶。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请求回京去见父亲。
  “那时候我哭了一夜,我不懂我错在哪里,我不懂为什么他们不能喜欢我一点?我已经在尽我全力做的足够好了呀,如果有不好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怎么改正呢?我很聪明,一定会改的。”
  那是她第一次崩溃,时至今日,她都能清楚记得那时自己的想法。
  李琰听着她叙述当时的感情,仿佛看见那个被言语刺伤的小姑娘,孤单无助,就像当年他自昏迷中醒来,看见那刺目的白,听着亲人痛苦的埋怨,无能为力,自责深入骨髓,时时刻刻吞噬着他。
  他握紧云棠的手,声音低哑:“别说了,不要说了。”
  曾经那么难受的记忆,何必再翻出来折磨自己?哪怕不在意,那曾经也是一道伤疤。
  云棠感知到他情绪的波动,她仰头看向他,目光澄澈:“这些问题困扰我很多年,直到最近我才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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