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开始,竟有八.九年的时间了,他竟如此律己吗?可昨夜他那样子,也不像从未……
云棠意识到自己思绪飘得远,赶紧将神思拉回来,起身换上那身绛色织金春锦马面裙。
红色衣衫极衬她的肤色,淡妆敷面,不及昨夜浓艳,更显得端庄贵气。
她甚少穿这样华丽的衣衫,一转眼看见李琰同样穿着绛色锦袍,他平日也多着深色衣衫,如今乍然见到他穿上这一抹红色,莫名让人想起昨夜的他,抬眼看到他英俊含笑的眉眼,她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竟是又红了脸。
李琰好笑地看着小姑娘通红的脸颊,他走过去牵住云棠的手,俯身在她耳边道:“棠棠今日不必抹胭脂的。”
四下还有宫人在,云棠下意识捂住他的嘴,微带羞恼地道:“不许这样唤我。”
什么棠棠,哪有、哪有这样唤人的?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旁人这么亲密地唤她,实在有些不适应。
“不然唤什么?”李琰也不介意嘴巴被人捂住,隔着她的手问她。
热气扑洒在手心,云棠感觉手心一烫,赶紧缩了回来,她正色道:“妾身是侧妃,殿下应该唤侧妃。”刚刚被扶桑提醒,她这才发现自己称呼还没有改过来,当下立刻正色说出妾身两个字。
李琰见她改了自称,眉头微皱,握着小姑娘的手紧了紧:“与孤待在一处,不必这样自称,孤以后不在外人面前那样称呼你可好?”
他这般如同跟她讲条件一样。
云棠蹙眉,她刚刚冒出一个“妾”字,对上他的目光,又默默收了回去:“好吧,殿下要说话算话。”
“小狐狸,孤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不让他喊棠棠,他就换个称呼。
云棠不赞成地看着他,小声嘟囔一句,李琰离得近,正巧听见她抱怨了什么,好笑地捏了捏她鼻子:“那不一样。”
云棠不满,怎么就不一样了,什么说话算话,明明昨夜骗了她好几次,惯会说谎。
今日是新婚第一日,李琰不上朝,陪着云棠一道去了明华宫,云棠是侧妃,今日本该她一人来向皇后敬茶,不过皇后看见太子随行也没有多惊讶,正如太子看见皇帝也没有惊讶一样。
第一次正式拜见皇帝和皇后,云棠不免有些紧张,好在李琰一直陪在她身侧,顺利走完敬茶的流程,她收了皇后和皇帝的回礼,恭敬退到李琰身旁。
她能感觉到皇帝一直在审视她,她没有露出慌张无措的模样,礼节也丝毫没有出错,每一步都做的很完美,完美到皇帝想要去挑刺也没挑出什么刺来,竟还生出几分欣赏来。
他毕竟是天子,甚少有人能在他面前做到完全不惧,当然这姑娘也有些怕他,不过没有因为惧怕而慌乱,说明她本身性子也很沉稳。
她是太子侧妃,若是慌乱无措,皇帝怕是要生出许多不满,但这会儿皇帝看着站在下方的两人,他们同是一身绛色衣衫,容貌皆是上乘,眉眼间的淡然神色莫名相似,一瞬间皇帝竟觉得他们颇为相配。
“朕与太子有事商议,皇后先带侧妃去见太后。”皇帝突然开口。
李琰听见这句话,正要开口说什么,皇后向他使了个眼色,起身恭顺道:“好,臣妾与侧妃先行告退。”
今日本是给皇帝和皇后敬茶,云棠不知道还要见太后,这事也是突然,皇后路上对她轻声道:“你一会儿不必紧张,正常行礼,太后娘娘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若是太后娘娘说了什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这是给云棠提前警个醒,太后可能会说不好听的话。
云棠事先早已熟悉这各宫关系,她也知道太后可能并不太喜欢她。
太后是齐家女,当初贤妃就是太后举荐进宫的,如今太后属意齐家姑娘齐诗颜做太子妃,现下齐诗颜没成太子妃,太子还多了一个侧妃,甚至为她行了正妃之礼,太后怎么可能高兴?
宫女进去通报,不过一会儿,太后身边的赵嬷嬷引着皇后和云棠进入福宁殿。
福宁殿内沉香缭绕,未及内殿,听得姑娘家轻缓的笑声,似屋檐下被轻风荡起的风铃,十分悦耳。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哀家如今再怎么装扮也不及你们这些小姑娘了。”
“娘娘这话可不对,不同年龄有不同的美,诗颜将来都未必能得太后娘娘如今丰韵一二。”
说完,殿内响起太后愉悦的笑声,赵嬷嬷走进去通禀,那笑声一顿,声音微沉道:“让她们进来吧。”
云棠跟在皇后身后走进内殿,两道目光垂落在她身上,她屈膝行礼:“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微微眯眸看向下方的少女,她收敛笑意,目光近乎直白的审视,这种审视甚至带着一丝厌恶,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厌恶。
云棠感觉到太后的不喜,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丝晃动也没有,不知过去多久,太后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起吧,近前来叫哀家瞧瞧。”
她走得近些,太后也将她的容貌看得更清楚,她突然冷笑一声:“难怪能勾得太子为你不顾礼法。”
这一句着实不太好听,皇后本想帮着说些话,但又怕她帮忙反让太后更生气,便暂时没有开口。
云棠没有出声,面对韩氏那么多次的刁难,她很清楚太后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过片刻,太后语气更冷地道:“听闻你在家中时曾与显国公府的二公子有纠缠,那顾家二公子似乎还要纳你为妾?你可知道,身为太子侧妃不能有一丝污点!”
顾家的事过去许久,云棠乍然听见太后提及,意识到太后定是打探过她的事情。
贵妾那件事应当只有两家人才知晓,太后既然能知晓一二,怕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是侯府的人?还是顾府的人?
云棠当下不能想清楚这件事,太后如此厉声询问,她没有惊慌,颔首回话:“顾二公子心悦臣妾长姐,如今他们二人已结为连理,夫妻举案齐眉,臣妾竟不知有人传出这样的谣言,还望太后娘娘明察。”
“你的意思是你与那顾家二公子没有任何关系?”
“回娘娘的话,此等谣言有损女子清誉,其心险恶,不能信之。况且身为太子侧妃不能有一丝污点,臣妾若真的有不妥之处,自然入不得东宫。”
她这是拿太后的话去堵太后的嘴,皇后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云棠,她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看着乖乖巧巧,一说话还挺气人。
作者有话说:
云棠:殿下很会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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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与喜欢,比心。
第35章
中馈
小姑娘说话声音轻轻柔柔, 却一点也不露怯地反驳太后之言。
太后一瞬间捏紧扶手,很快又松开,冷声道:“倒是伶牙俐齿,最好如你所说, 若是让哀家发现你与旁人纠缠不清, 不说太子, 哀家第一个不轻饶你。”
这般警醒, 倒好像她真的和旁人不清不楚似的。
“臣妾不敢,臣妾一心皆是殿下,此生绝不会背叛殿下。”
这番表真心的话实则是在反驳太后, 她既一心都是太子, 自然不会和别人不清不楚, 也绝不叫太后抓住把柄。
太后气得牙根微痒, 皇后适时上前笑道:“母后前些日子不是说睡得不安稳吗?臣妾特意去净慧寺寻了些安神的佛香,母后不如试试看效果如何?”
太后睡眠不好,这些年愈发难以入睡,她看了一眼皇后寻来的佛像, 摆了摆手:“不用了, 你闻闻哀家这殿内的沉香味道, 觉得如何?”
太后一说,皇后这才认真端详那香炉中燃着的沉香, 点头赞道:“这沉香甚好,不知对母后的失眠症状可有缓解?”
“那是自然。”太后提及这个明显来了精神,正想再多说几句,外间的宫女进来通禀说是贤妃淑妃带着各宫妃嫔前来请安。
太后不喜吵闹, 一个月也未必见这些妃嫔一面, 今日倒是不嫌烦了, 反而笑着让贤妃淑妃等人进来请安。
一众妃嫔踏入内殿,莺莺燕燕站了一堆,纷纷低身对着太后行礼请安,然后各自落座,坐在最前面的是贤妃和淑妃,她们一进来目光就若有似无地扫过站在皇后身后的那个小姑娘,瞧她低眉顺眼,容貌昳丽,欣赏之余又不免有些嫉妒。
皇帝后宫这么多妃嫔,而太子身侧连一个近身侍奉的婢女都没有,如今更是以正妃之礼相待这位侧妃,独独一份落在这姑娘身上,自然惹眼。
“今日倒是巧了,原来太子侧妃也在这里,听说太子今日未曾上朝,侧妃竟也有心思来给太后请安,不在东宫服侍太子吗?”贤妃拿腔拿调地说道,如同先前在千岁宴上时一般,她见到云棠就忍不住刺上两句。
她这话也明显是在说云棠魅惑储君,惹得太子不顾朝政。
云棠低眉颔首,声音轻柔:“陛下与殿下正在商议朝事,臣妾不便打扰。”
贤妃皱眉,一句话被堵了回来,正想说第二句,皇后截过她的话:“刚刚本宫在与太后谈论这殿内的沉香,本宫闻着倒是新鲜,是贤妃妹妹为太后寻来的吗?”
贤妃听见沉香二字,看到太后眼神示意,眉目一扬:“臣妾哪有这个本事,这整日待在宫中也不外出,如何寻来什么沉香?这是诗颜寻来的,她特意出京去寻了许久,回来后还感染了风寒,没能赶上皇后的千岁宴呢。”
贤妃说完,所有人的目光又瞬间集中到站在太后身侧的女子身上,她身着淡蓝色的云缎裙,眉眼清丽淡雅,如初升之月皎洁冷丽,她的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容,面对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也没有半分露怯,亭亭而立,娟好静秀。
妃嫔们或多或少见过她,也知道太后的意思,当下忍不住对比起两个姑娘来,却发现她们各有千秋,更何况齐诗颜如今背靠太后,一时不得意而已,谁知今后如何?
“齐姑娘孝心纯厚,甚是难得。”
“安嫔娘娘过誉了,诗颜孝顺太后本就是应该的,且这沉香寻来并不费功夫,是太后娘娘偏疼我,不忍我一片孝心落空,这才用上。”齐诗颜语调轻和,她不揽功,更显得谦卑和顺。
太后见之更加欢喜,她握着齐诗颜的手,笑得合不拢嘴:“你们瞧瞧,谁家姑娘能和她比,如此孝心还不邀功,也亏她这一片孝心,哀家近些日子睡得比以往安稳许多。就是不知将来要便宜哪家小子,哀家倒真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太后说着还感叹了一声,像是真舍不得把齐诗颜嫁出去似的。
云棠也终于看清今日这场面的意思,这些妃嫔一则是来看她,二则怕是来看热闹的,太后心思也摆得明明白白,无非是想告诉她,齐诗颜样样都好,她比不过,齐家姑娘这样子才是该做太子妃的。
她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听着她们议论,抬眸好奇看了一眼。
齐诗颜很快察觉到她的目光,眸光微微一移,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不过那眼中没有什么恶意,反而漾着浅浅笑意,甚是和善。
云棠一愣,很快收回目光,成婚前她听过关于齐诗颜的一些事情,如今看来那句温柔可亲倒是真的,至于这温柔是假还是真,她暂且不在乎。
只要殿下守诺,三年内她不会有什么姐妹,也没必要想那么多。
妃嫔们还在寻着机会夸赞齐诗颜,话里话外没人能配得上她,云棠听着那些天花乱坠的赞词,思索着她们什么时候会词穷,听得她都想直接帮她们点明意思。
这么好的姑娘,当然只有太子配得上。
可惜皇后坐在这里,她们也不知这太子侧妃未来造化如何,暂且还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
云棠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她昨夜睡得有些晚,这会儿站久了不舒服,但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不敢太过放松,好不容易撑住上下打架的眼皮,她突然听见宫女通禀道:“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一言出,她所有的瞌睡瞬间被吓跑了。
他怎么来了?不是要和陛下商议事情吗?
底下看热闹的妃嫔们也瞬间精神起来,她们奉承这个齐姑娘也奉承得够久了,总算能看看别的热闹。
太后和贤妃同时看了一眼齐诗颜,齐诗颜笑得温柔,也不知看没看懂她们的意思。
片刻功夫,宫女引着太子踏入内殿。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太后面前,躬身道:“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万安。”
太后这会儿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她抬手示意李琰起身:“难得你来看哀家,若是无事不如在这里多坐一会儿,也陪祖母聊聊天。”
太后说着,已经有了搬了椅子过来,只是那椅子不偏不巧放在齐诗颜左侧,齐诗颜本就站得离太后很近,椅子放在那里看似正常,但谁看不出太后的心思?
云棠抬头小小看了那边一眼,心中莫名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不过她很快将这点不愉快压下去,眉眼间见不到一丝异样。
“好。”李琰温声应下,他说完朝着云棠那边走去,仿佛没看见放在齐诗颜左侧的椅子。
太子如此明晃晃地忽视,太后皱了皱眉,有眼力见的内侍立刻搬了一个椅子放在皇后身侧的位置。
李琰没有急着落座,他看向云棠,低声问道:“怎么不坐?你昨夜劳累,不要久站。”
云棠脸颊立即羞红起来,她悄悄扯了扯李琰的衣袖,让他注意点,这毕竟是在福宁殿!
什么劳累……
他真的是……越来越口无遮拦!
他这话谁听不懂,皇后也轻咳一声,像是提醒。
不过太子都开口了,自然不能再让侧妃站着。
内侍又搬了一把椅子过来,与太子的椅子并排放着,李琰也不在乎旁人视线,他扶着小姑娘的手臂让她坐下,坦坦荡荡仿佛什么都没说过。
众人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心中天平不由得倾向侧妃那边。
他们这太子,一向淡然冷漠,还从未在人前说过这样的话,如今赶过来,谁瞧不出他是来护着侧妃的?看来这侧妃在他心中分量不轻,不过那话也太……看来这成了婚的小年轻就是不一样,从前那么君子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如今会面不改色说出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