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心一直就像是放在火上煎烤,终于马车停下,到了大理寺。
结果她刚路面,就有人惊呼一声,“真的是乐平侯夫人犯了事!”
人群就因为这么一句话瞬间沸腾,这可是好几年都遇不上一次的大消息啊,足够他们说道好久。
而王氏一股气直接冲上了头顶,只觉得十分难堪,又觉得这群愚民放肆,一点都不懂什么叫礼数。她死死皱着眉头,在侍卫的护送之下,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直接进入大理寺。
饶是这样,她仍旧显得有几分狼狈,等进了公堂看见端坐在旁边如弱柳扶风般的钱氏时,她的这分的狼狈就更加明显。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喜,头上的金簪不知道什么时候歪了摇摇欲坠,“弟妹,真是好本事,这么一点小事也惊动官府。你病得久了之后人也开始产生幻觉,总疑心别人在害你。可我们都是一家人,别的不说老夫人对念清很是不错,就是闹出那种事儿来,老夫人还会费心要替她寻找一门好亲事。现在你一声不吭,反过头来要告我们,这不是寒了我们这些人的心吗? ”
钱氏若是之前听到这样的话,说不定还会有几分顾虑,怕女儿因为自己在婚事上被人瞧不起。可她一直忍让到今天,王氏反而出手想要她们的命。
若是这次囫囵过去,岂不是告诉她们随便怎样欺负都没有关系。
她心思翻涌,压下喉间的腥甜,才开口,“证据什么的,我都已经转交给方大人。若是有什么要辩驳的,直接和方大人说好了。”
王氏手心里攥出一把汗。
方正明更是用惊堂木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公堂之上,其实你能随心所欲的地方。本官且问问你,你对乐平侯府失火一事可知情,着火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
“那都是晚上了,我自然是在休息。也是听见了外面有人说失火,才特意赶出去救火的。”王氏冷着一张脸,指着钱氏道:“大人,我这妯娌出身商户,本就是巧言令色之辈,请大人不要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王氏穿了一件深紫色绣着金色祥云纹的衣裙,头上配饰纷繁,此刻目光如炬地说话,看不出一点儿心虚。
这副镇定却让方明正有些不悦,他按下这股不悦,将钱氏交上来的证据都摆到王氏面前,还传唤了几个证人。
王氏是完全没有想到钱氏会报官,所以很多证据都来不及抹去。现在一桩桩一件件摆在自己面前,她整张脸都变得苍白,接着便觉得头晕目眩,现在才生出一种恐惧来。
“这些罪名你是认还是不认!”方正明喝到。
认了之后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还要遭受别人的指指点点,这还不如干脆将她直接杀了。倘若事情传了出去,她的儿女们在外面要怎么做人!
王氏双腿如筛子一般打颤,哆嗦着挤出几个字来,“我不认,我没有想过要害她的……对了,我没有想过要害她的!都是……都是老夫人。”
她眼里迸发出一股亮光,如同抓住了最后一点希望,“这都是老夫人让我这么做的,我就只是个做儿媳的,哪里敢不听她的话。”
方正明心里怀疑是王氏在给自己找替死鬼,面上不显露。因为现在天色很晚,只能等明天再审理。他便让人将王氏压下去,准备改日再进行审理。
不过这事也确实难办,不管是那一方都是有品阶的贵妇人,真要是确定了怎么量刑又是一个问题。他收拾收回了卷宗,正苦恼地朝着议事房走去,意外发现屋子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来人眉目俊朗,半靠在椅子上,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方明正心神一凛,不知道这位爷今日怎么来了这里,还是恭恭敬敬打了声招呼,“世子爷。”
“嗯。”梁知舟点了点头,手指抵着椅子上的扶手,缓声开口,“我听说乐平侯府的案子最后交给你了,是吗?”
“是。”方明正心里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以为他是来为乐平侯府的人撑腰,便直接拒绝说:“世子爷若是过来要个人情,替乐平侯夫人开脱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谁说我是带过来求情的。”梁知舟站了起来,斯条慢理地笑了起来,目光却很是冷淡,“我不过是来提醒大人,若是这个案子难以决断,不如上报给圣上,让圣上决断。”
报给圣上?那便是要闹大了,那乐平侯夫人还能有半分掩面,就是乐平侯府也会的成为京城的笑柄。
方明正憨厚的脸上露出迟疑,“这样做怕是不好吧。”
“我倒是不知道有什么不好的。”梁知舟望向他,颇有深意地提了一句,“方大人总不想,因为这一个小案子,失了前程是吗?”
方明正只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背后窜,他虚擦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汗,就看见男人朝着他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是往上递给折子而已,这事便交给大人了。”
一时间,他觉得肩上犹如千金之重,最后还是点点头,“我明白了。”
——
王氏当堂反水咬了一口老夫人,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钱氏正靠在床边休息,和虞念清提起这件事还有几分心寒,“你祖母对王氏不可谓不好,这么多年给了王氏不少补贴,一直压着其他房的人替大房帮忙。有些做恶人的事王氏不愿意做,都是老夫人替她出头。谁知道临了,闹了这么一处,怕是乐平侯府那边的人,还会要闹。”
“定是要闹的。”虞念清对老夫人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愿意偏心也不过是因为日后要跟着大房生活,真要是替王氏顶罪她是绝对不肯的,最后八成要到这边来闹她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开始庆幸当时听了梁知舟的话,请了不少护卫将院子内外围了起来,不让任何人打扰。
事实上,乐平侯府的人也确实来了几趟,无功而返之后乐平侯在府中发了老大的火气,砸碎了不少东西。
虞时玉心里则更是焦急,他现在好不容易在翰林院站稳脚步,眼见着升迁有望。若是这时候他的母亲被定了罪,便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名声,到时候肯定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他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就是求爷爷告奶奶,就更不用说升迁。
想到这里,他一贯温润的脸上表现出几分厌恶来,“母亲怎么就这么忍不住想要动手,忍上一忍怎么了,二叔房里统共就那么的几个人,以后什么拿不过来。”
“怎么知道这个蠢妇心里想什么!”乐平侯将桌子拍得直响,无能狂怒着。
虞时玉握紧双拳,下定决心,“事到如今,也只能顺着娘亲的话,让祖母承认是自己指示的。祖母是长辈,教训晚辈是应该的,就算行为过激了些又怎么样。再说了,二婶婶也没有受伤不是吗?”
两个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发现居然只有这样才能将事情平息下去。到时候若是有人问起,他们还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老夫人身上去,将自己完全摘出来。
这么一想之后,两个人便一起去了老夫人的澄晖院。
老夫人看着自己最为疼爱的长子和长孙站在自己面前时,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凶光,“我不同意!哪里有婆婆给媳妇儿顶罪的!”
她“呼啦呼啦”喘着粗气,痛斥着:“她自己蛇蝎心肠,凭什么将我带上了。”
“啪”的一声,虞时玉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七尺男儿的眼眶瞬间红了,“祖母,就求求你救我母亲这么一次。她是真的不能定了罪名,否则我前程就全毁了啊!”
老夫人嘴唇哆嗦,“你可知道,要是我承认了,就要一直背负一个残害儿媳和孙女的名声,就是死了都要带到棺材里,让人耻笑的!”
室内一下子落入了安静中。
虞时玉眼眶通红,他跪着往前好几步,上前去一把抓住老夫人有些干枯的手指,“是孙儿的不孝,可孙儿是真的没有办法。若是不往上升迁,孙儿又怎么重振乐平侯府的威名啊。祖母,我知道您是最疼我的,您就帮我这么一次吧。”
望着自己从小疼爱的孙儿,老夫人只觉得心口发疼。她缓慢闭上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32章
所有人都觉得老夫人不可能替王氏认了这个罪名。毕竟老夫人将名声看得很重, 在虞平生失踪之后,外面的人纷纷嘲讽乐平侯府没落了,她便躲在府上从来不出门。
所以当老夫人来了大理寺, 向方正明说纵火的事是她吩咐王氏去做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讶了。
方正明看过所有证据, 在此之前没有一样是指向老夫人的。他显得宽大的脸上带着几分威严,“老夫人,您可知道包庇罪犯,同样是要受到追究的。”
“什么罪犯, 我犯了什么罪。她钱氏既然嫁入我们虞家,便生是虞家的人, 死是虞家的鬼。我作为她的长辈, 她不敬尊长, 我教训她有何过错!”老夫人义正词严, 朝着钱氏的方向啐了一口,“早知道你是个这样的祸害, 当初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进虞家的门。”
钱氏面色发白, 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味。
方正明也全然没有想到, 这高门大户里还有像虞家老夫人这般蛮不讲理的人物。他用惊堂木猛得拍了拍桌子,“肃静!公堂岂是你们能随意吵闹的地方。虞家老夫人, 你说的可都是真话。若全都是真的,你可就背了杀人的罪名,按照律例最起码也要判处二十多年!”
一听到二十年,老夫人双眼都瞪大了,生出了想要反悔的心思。王氏见情况不对, 直接跪了下来, 拉着老夫人的胳膊, 对着钱氏求情。
“弟妹,老夫人就是一时糊涂。你看在她都这么大年纪的份上,就不要计较。”王氏压低了声音说,提醒说:“若是二弟回来之后,得知是你亲自将老夫人告得做了牢,你让他如何自处!”
王氏挖人心窝子一直很有一手,钱氏只觉得鼻尖酸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若是有其他的要求,只管说出来,我们能做到的一定都做到。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自己都能解决,何必要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你说是吗?”她情真意切劝着。
方正明这时候也不确定,若是往小了说去,这还真的就是人家的私事。想到这里,他不禁朝着堂下的女子看过去。
这些时日来,钱氏身形越发消瘦,冷冷清清站在堂下,面容姣好而又哀怨。她双肩微微耸动,紧闭双眼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半天才极为克制地问了一句,“你们在动手的时候,可又曾想过我们是他的妻女,可想过他回来之后怎么告诉他你们是怎么动手谋害他的妻女的?”
她像是再也忍不住,滚烫的眼泪顺着颊边流下,“你们口口声声说瞧不上我,可当年是平生主动上门去我钱家求娶,我钱依敏也是坐着八抬大轿从正门嫁入虞家。你们又有什么样的资格瞧不上我?”
她和虞平生认识是在江南,那时候虞平生去田间地头调访赋税,身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泥点子。她那时候跟着兄长去收货,只以为他是一个清贫小官,顺手递给他一碗茶。那时虞平生身上还带着几分书卷气息,对着她腼腆笑了笑,说了声“多谢”。
只是他们的开始,无关身份地位,她愿意为了他来到京城仅此而已,怎么就在她们口中如此不堪。
王氏愣住了,老夫人发出一阵古怪的讥笑,“商户女倒是问起我们如何瞧不上你了。”
方正明觉得自己火气起来了,连拳头都硬了起来。
老夫人像是才反应过来,钱氏似乎不敢拿她怎么样,抖擞着肩膀就硬气起来,“你告我好了,告啊,等平生回来之后,就让他来牢里见他的娘。”
钱氏撇过脸去。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一位穿着宦官衣服的男人。男人面色阴柔,瞧不大出年纪,可手上的金色拂尘很是醒目。
这正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梁公公。
“洒家是不是打扰了方大人断案了。”梁公公说话的时候,脸上惯是笑眯眯的,“今儿皇上听说大理寺有这么一桩案子,特意派洒家过来看看,然后回去给他老夫人家回话呢。”
所有人面色都是一惊,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被皇上知道,皇上还亲自过问了。
方明正内心更是惊骇不定,折子是早上送出去的没错,可每日送到的皇上面前的折子不知凡几。再加上近些年皇上沉迷求仙问道,最近更是极为宠信清源真人,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看到一份算不上是重要的折子。
他对那位世子爷手眼通天的能力惊讶不已。
梁公公将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到眼底,脸上笑意不变,问:“这都审问到什么地方了。”
方明正连忙站起身,将刚刚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这怎么算得上私事,这天子脚下若是谁想纵火就直接纵火,那不就是全乱了套。”梁公公连忙摇头,蹙眉道:“再说了当初虞大人可是二榜进士,天子门生,皇上可一直还记得呢。他替皇上办事,那就是有功之臣。要是他的妻女在京中受到这样的折辱,岂不是伤了其他有功之臣的心。”
老夫人脸色骤变,脸上的皱纹瞬间深了几道,按着自己的手死死地盯着梁公公。
方明正也琢磨出一点意思来,“下关愚钝,那依着公公的见解,应该如何?”
梁公公笑了一声,老夫人和王氏神经紧绷,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既然虞二夫人也没有的受伤,虞老夫人又是长辈,过重的处罚也不好。不如就让老夫人一辈子留在府中每日抄写佛经,替天下万民祈福。至于乐平侯夫人……”
说道这里,梁公公停了下来,王氏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洒家自会禀报皇上,让皇上来定夺。”
王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双目都失去了原有的神采,满脑子中只有两个字“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而老夫人更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哭了起来,接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很快皇上的旨意就下来了,褫夺乐平侯的爵位,责令在府中好好反思。准许虞家二房先搬出虞家,另立门户。
乐平侯一口老血都快吐了出来,这全是他老娘和老妻干下的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到头来他被削了爵位!
都是王氏那个蠢女人!
他立马冲进王氏的院子里,和王氏大吵了一家,最后满脸失望地痛斥着:“我不知道当初怎么就娶了你,就是那出身商户的钱氏都比你见识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