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多大?那儿太危险了!”随安本来要让他回去,一听又顿住脚步:“你娘也同意?”
“同意呀!再说打東蕃那是干正事,我娘说好儿郎保家卫国,不能叫東蕃人欺我们大梁无人!”
随安汗颜。
她一直对大梁没什么归属感,看待東蕃的入侵,就像看历史课本一样,从未想过自己要不要去尽自己的一份力……
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住处,好在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放到马车上就行:“虽然现在外头没人,可保险起见,您还是躺下,我给您盖上床被子,要是发现有人,就把头蒙起来,等出了庄就好了。”
褚翌见她魂不守舍,哼了一声,任由她小心再小心的扶着自己躺倒,随安又拿了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又盖上两个草垫子,把马车的车篷支了起来。伪装的差不多了,才悄悄的拉了马出了门。
出了庄子门,她往回看,见庄子里头灯火点点,处处透着安逸,然而这安逸之下,谁又料到他们也有保家卫国的热血?
夜色并不浑浊,漫天繁星照得大地清清楚楚,她轻轻喊了一声“驾”,让马车小跑了起来。
等走出了十来里路,她才回头问褚翌:“您要不要坐起来?”
褚翌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他发起了高烧。
随安伸手一摸他的额头,烫的差点滚下马车,连忙停下将马栓到路旁,然后把他从草垫子跟被子里头扒拉出来。
“九爷!九爷!”她小声的喊着。
褚翌睁着眼看着她。
春末夏初的夜晚,凉风习习,入目是她满脸的焦急。
随安从马腹上的褡裢里头拿出水囊,倒了一杯小心的托着他的头喂他喝了,就这样还洒了小半,她顾不得拿帕子,就用袖子直接替他擦落在脖子里头的水。
“还有点湿,垫上帕子好了……你烧的厉害,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庄子上虽然没有大夫,可我去寻点蒲公英或者三七什么的……”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攥住手。
“继续赶路。”他的手滚烫,而她的冰凉。
他几乎将她拉到怀里,两个人距离近到她都闻到了他身上的药味。
他的呼吸带出热气,喷在她耳边:“我睡一觉就好了,赶路罢。”她几乎下意识的抹了一下脸。
他说完却闭上眼。
随安战战兢兢,她对于发烧的知识一直一知半解,只知道发烧是身体对抗病原微生物感染的有益的保护性机制,但一直发烧也是肯定不行的,必须适当的降温。
拿了帕子重新沾湿水放到他额头上,一咬牙解开缰绳继续赶路,就是求医问药那也得找到有药堂的城镇才行。
她左手拿着马鞭,右手时不时的摸一摸他,指挥着马儿小跑了起来。
官道平坦,但也有少许的颠簸,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还没有退烧,随安觉得自己也要发烧了,翻出自己当日画的堪舆,借着星光勉强辨了辨方向,然后决定往东北走,那里离得富春最近,等天明感到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到达镇子上,这样虽然绕点远路,可给褚翌看了病之后再赶路也不迟。
褚翌高烧不退,她难免急躁,这也有好处,就是抵消不少了赶夜路的恐惧,但是恐惧是不可避免的,在月亮落下后,她越来越着急,越来越担心,她怕褚翌会死。
估摸着应该过了子时了,她从未如这夜这般渴望着黎明快快到来。
听到环佩叮咚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幻听,结果四下张望,竟然在旁边小树林的边上发现了一条小溪,马儿这次没用她喊吁,就自己停下了,想来是渴了。
她按着老师傅教的,摸了摸马脖子,果然摸到一手汗:“好马儿,你出汗了,不能这么着喝水,得等你汗干了才行,这次多亏你,要不是有你,我自己非得吓死不可!等回了上京,我一定督促着九老爷给你找匹好母马!”
枣红马嘶鸣一声,随安立即求饶:“好好好,不要别的马,就要那一匹母马,对吧?我记住了!绝对帮你实现愿望!就算我一辈子单身,也要让你有个老婆!你叹什么气?嫌我唠叨?哎!该叹气的是我才对,我要是不唠叨,我就要发疯了!你说我遇上的这都什么事儿!我也好想哭,真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人平常还是比较乐于助人的,可我真不想当你主子的救命恩人,当然,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啦,可你知道不,他就是个刺头儿,嘿嘿,你笑了,你也觉得我说的对吧?以后咱俩说他,就用刺头儿代替……”
不一会儿马身上的汗干了,她将马车搁到一处空地,解开马把它牵到水边任它低头喝水,把缰绳栓到路旁的树上,然后返身去照顾褚翌。
褚翌照旧无汗,脸色已经通红了,要是用冷水给他擦身子,汗更不容易发出来,这样也不是办法,跺了跺脚,她去树林里头寻了两块石头,又找了些干树枝,将带着的铜盆装满水搁在石头上,然后开始生火。
等铜盆里头的水烧温了,她就投了帕子去给褚翌擦身上。
第六十九章 喂药
褚翌还在昏睡,呼出的气都烫人,他不能说话,她只好无话找话:“我这是为了救人,你可不能觉得我冒犯了你,还有啊,想让我负责也不行!要是医生救一个人就负责她的下半生,那也不用行医了,整天光忙着娶老婆吧!”
擦完脸跟脖子,又解开他身上穿的棉袄,避开伤口帮他擦胸膛,嘴也没闲着,继续叨叨:“想想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当初我是走投无路,可三年的当牛做马也算报答的差不多了吧,为了你的名声还挨了那么些板子,没想到竟然都出了上京了,还能叫我救着你——你说老天这是在考验我,还是看我不顺眼在惩罚我啊?”
胸膛很快擦完了,帕子也有些脏了,上头带了些血,是原来伤口那里流出来的。
拿着帕子,她才突然想起,以前好像在医院看见手术后要带着导流管,是把伤口里头的脓血给导出来,避免发炎感染——这里没有导流管,总不能把伤口重新拆开吧?!
不行,身体能不能好,还得靠他自身的免疫!
大喘一口气,重新投了帕子,又换了一盆水烧上,继续帮他擦,刚才还有点犹豫要不要给他擦腿,现在没有一丝犹豫了,必须擦,连脚丫子也给他擦了!
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被她善心感动,褚翌终于开始出汗,身上的温度也慢慢的降了下来。
随安累得直喘:“……这就是冲动的惩罚!”她要是不逃走——,呃,褚翌要是死在半路上,她也不一定有好结果。
收拾好了东西继续赶路,终于在启明星亮起来的时候看见了城镇的影子。
天太早,药堂还没有开门,随安站在门口,看着朦胧昏暗空无一人的大街定了定神,然后使劲砸门。
顾不上留私房做后路,她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大夫,实在不好意思,我哥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是去打猎,结果被老虎挠了一爪子,还摔了一跤……”
有银子开路,大夫的神色总算缓了缓,出去把脉,看了看伤口,而后皱着眉头道:“这是你缝的?嗯,能缝成这样不错了。外伤是一方面,他这是受了内伤,五脏六腑都受损,又累脱了力,确实不宜挪动,你们这是打哪里来?”
随安看了看褚翌,再转身乌黑的眸子就浸满了泪:“我家在上京,婶娘给我哥说了个媳妇,他不乐意,心里烦躁才跑出来的,谁知就遇上了这事,要不是我出来找他,他就要在山林里头喂狼了……,求大夫给他开点药吧,他夜里发烧,我都要吓死了……,要是我哥有个好歹,我也活不成了……”
“行了,行了,他还年轻,这又不是要命的病,我先开些固本培元行气活血,养血安神的药,你煎好给他服下。”
随安神色窘迫,“那个,能不能用用您的地方?”
大夫皱眉:“他这样子必定要好好休息,最好躺在床上养上半个月,否则落下病根以后年纪大了还要受罪!”
随安想着褚翌坚持要回京的话,神色更窘,只得厚着脸皮撒谎:“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匹马,这车还是后头买的……,借用您的地方先让他服一次药就好,您给我方子,等回了京我再抓其他的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家里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多的,要是知道我哥犯了这么大的事,说不定又编排些什么,我们早点回去,悄悄的进了门就好了……”
大夫看了看神骏不凡的枣红马,再看看明显不匹配的破落马车,还有那马车上露出了的红绫被子,勉强相信了随安的说辞,点了点头:“你把马车先赶到后院,等喂了他药再行上路吧,这儿离上京不算远,今天要是不耽误应该也能到。”
随安千恩万谢,听那大夫喊了自己徒弟起来,拉着马车从一旁的大门进了院子,她摸了摸褚翌的额头,见不发热了,如释重负,小声喊了他两声,他仍旧在昏睡。
再回到药堂里头,刚才放到柜子上的钱都收了起来,她如释重负,看着那药堂学徒抓了药,拿着在院子里头寻了个避风的地方煎好了。
只是喂药比较麻烦,小声喊了几声九爷,他都没有反应,她只好揪着他的耳朵喊“褚翌”,褚翌努力的睁开眼,面白如纸,嘴唇失去了血色,随安连忙拉着他耳朵的手,低声道:“您喝了药再睡。”
她摸着药碗还有些烫手,但也顾不得再放凉了,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然后用勺子舀了喂到他嘴里。
褚翌的眼神还有些迷糊,被她接二连三的灌了几勺子,再看一眼她手里比头还大的碗,吃力的道:“你扶我起来,我坐着喝。”
随安怕他又发火,就低声道:“您夜里发烧,我怕的厉害,好不容易寻了个镇子……”见褚翌的眉头又皱,连忙道:“那大夫说喝了药咱们上路的话,今天定能到达上京,不过您要好好躺着,不能再挪动了。”
他盯着她,良久突然说了一句:“我昨天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我们两个都死了呢。”
随安的嘴动了动,想笑着说句顽笑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慌慌的,“你快喝药,大夫说你的伤不要紧,好好养上半个月就好了。”
褚翌眨了下眼,这次没再说别的,而是直接一口一口的由着她将一大碗药都喂了下去。
随安直起腰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看着就要倒下,褚翌眼疾手快的伸手将她抓住,只是他也不稳,两个人齐齐的摔在马车里头。
褚翌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将她抱在怀里,只是这样一拉,两个人成了女上男下嘴对嘴的样子。
褚翌的唇上还残留着弄弄的草药味。
天色大白,院子里仍旧静悄悄的,药堂里头传来卸开窗板的声音,随安心跳如雷,万分尴尬,勉强笑道:“对不起,是我刚才没站稳。”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褚翌一下子重新压在了怀里。
她脸上的笑几乎坚持不住,不由自主的朝他望去。
第七十章 非礼
褚翌却在这时又重新松开了手。
随安慌不迭地趁机爬下马车,这种事,当事人不认,大家都死无对证,也算是没有照相机,没有摄像头的唯一好处了。
随安又熬了浓浓的一大碗药,把其中一个水囊倒空了,把药灌了进去,那大夫吃过早饭出来看见,暗自点了点头,见随安小小年纪忙里忙外的,也多了几分佩服,倒把她那些说辞都信了大半。
等随安还了炉子跟药罐,郑重朝他谢过,他笑了笑道:“你们兄妹俩也不容易,看病的诊金你给的多了,这些你拿回去,路上买点吃的吧。”
随安感动的不行,跪下结结实实的给他磕了一个头。
她为了让大夫看病,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说她不计后果也好,一时冲动也好,但她当时做的时候只怕人家嫌少不收,从没想过自己这是给的多了,现在大夫还回一块碎银子,于她来说,无异于是意外之喜,还是带着浓浓的人情味的意外之喜。
她之前撒谎,把箭伤说成是被老虎抓伤,其实是为了避事,毕竟到现在为止她也还不知道褚翌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只是他着急回上京,那么上京对他来说应该是安全的。
上京既然是安全的,那么褚翌就应该没有被官府通缉……
她之前在大夫面前一再强调回京,也是隐晦的告诉大夫他们并不是坏人。
上京可是天子脚下,他们要是坏人,回上京那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大夫又道:“这天白天热的很,他再穿棉袄就不好了,你最好给他换身衣裳。路上或许还会发烧,要注意帮他降温,你先前用温水给他降温的法子就不错。”
随安恭敬的应了,告辞之后,牵着马在镇上寻了一间当铺。
进门之前她悄声问褚翌:“咱们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京城没事儿吧?”
褚翌睁开眼,她清澈的眼底分明写着“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八个大字,他现在已经不想跟她置气了,可也不想这么简单的满足她的好奇心,就淡淡道:“不一定。”
随安在心里撇了撇嘴,都这个时候还装!
当铺死当的东西是直接可以拿出来卖的,活当的,过了约定的日期也会拿出来卖,死当拿的钱多,一般人比较珍惜的东西才会活当。
随安手里捏着银子,先看了死当的衣裳,有几件没有洗过,上头的油污都满了,价钱当然也不高,可褚翌现在受着伤,这些脏衣裳上头还不知道带了什么病毒细菌的。
“我再看看活当到期的衣裳。”
那小二就笑:“客官,咱们这里活当的男装不多,倒是前儿才从后头出来一件女装,这时候穿是正好的,掌柜的还让人洗了,现在就晾在外头……,您是今儿头一个进店的,若是买了它,那就按当初活当的钱给八钱银子就行了。”
随安刚要拒绝,突然灵机一动,褚翌说“不一定”,那就是说极有可能有人在上京对他不利,上京那么大,要想找一个从外头回来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在城门口,然后来个瓮中捉鳖,到时候,她作为跟褚翌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没准还没到城门口,就被人给咔嚓了。
自从随安离开马车,褚翌就睁开眼,没想到她很快又回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袱,脸上笑得跟——保媒成功的媒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