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将来天道负我还是偏爱。
我不会堕魔,我会尽我所力护佑凡间。
凤族与生俱来的骄傲天性,此刻全数展现在少女稚嫩的脸上。
她仰着头如同刚刚东升的旭日,带着些不服输的年少心气。
“帝君,即便是不拜在您座下我也可以做到,即便是我在凡间行走,也不会被尘缘牵绊出执念私心。”
我无心魔可堕。
当时凤三说出这句话时多少带了几分叛逆,也并不觉得这是一句妄语
辰虚听着她把话说完,带着若有似无轻微的笑意,轻轻重复了一句,“凡间行走。”
他顿了顿,声音似乎散在雨水中,“那鬼界呢。”
行走于鬼界,小凤凰,你还能秉持自心不被蛊惑吗?
随着辰虚这句话刚说完,凤三只觉得平地怒起风三尺,她被辰虚牵着的手传来一丝刺骨寒凉,紧接着万鬼齐哭的悲鸣嚎叫直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莫名的嗔怒大喜在她血液中沸腾。
乍起的寒风过于凌冽,以至于让她全身每一处骨缝都传来咯吱声。
她下意识将牵着的那只略冷的手抓得更紧,才不至于心中慌乱失措。
而这不过是辰虚在十恶莲花境中的一须臾。
凤后连凤三逛逛人间都十分忌讳,更不可能让凤三接触鬼界之事。
所以这一次,是凤三第一次真正直面所谓的大邪大恶。
而即便是借由辰虚之手窥得一瞬,也让她心绪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那只牵着辰虚的手,如同溺水浮木,被她紧紧握着,即便被薄汗沁湿也没有松开分毫。
*
等寒风散尽时,他们已经不在江南的小镇,而是在瀛洲渡口了。
远处云雾缭绕出立着仙岛瀛洲,偶传出清啸鸟鸣。
受天灵泽养,温风和煦,渡口两岸春柳捶地,有摆船的老船夫站单脚独立在高高的船桅上。
这是一只上了年纪的山鸮,已经在这里划了两百年船,一眼便将小凤三认了出来。
山鸮老丈一瞬闪至渡口前,朝来人微微躬身,“仙君,凤三殿下。”而后又笑道,“凤三殿下,这又是偷偷出去玩了?”
说完他便将上船的道让开。
凤三这才意识到,帝君没有同开玩笑,真的只要她“说的在理”就放她回瀛洲。
在她还处在茫然之中时,只觉得辰虚轻轻将她往前面带了一下。
小凤三产生了一种被遗弃的错觉,下意识反抓住那一只即将松开她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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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天街灯市
即便这只手还隐约传来那些让人骨缝发寒的万鬼嘶吼。
即便这只手触感冰冷, 似乎从来不曾,也不需要被人握住。
她年少聪慧,一点就通。
那天她只是在渡口听了听熟悉的鹊鸣, 谁都不曾惊动, 便又同辰虚一道回了天阙。
若不是今日这只八角铜钱, 这段记忆便会随着凤三一同消逝在虚无中。
这枚所谓的大邪之物乖巧的躺在宴厌掌心,除了花纹精巧一些,和寻常铜板无甚差别。
结下血誓的法器的确会继承主人的记忆。
但一般都是十分特殊特殊的, 可以用来加持法力的记忆。
比如她的长鸿弓上就记录了她百步穿杨,直取邪魔心脏的威风往事。
可铜钱上刻录的这一段凤三殿下年少时初登天阙, 拜师于帝君门下的记忆,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但起不到加持的作用, 还可能因正邪相克,有损引魂铃的法力。
她在幻境之中看到引魂铃的铜钱穗有很长一串。
于是小凤凰有些好奇道:“司命,你可知其他铜钱在何处?”
宴厌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司命当真应了一句,知道。
当初凤三殿下在相报城顷刻间屠尽一山头的山匪。
杀念一出, 便再也压制不住引魂铃, 冲天的怨气即便是在三不管之地也引起了异相。
这异相惊动了在薄光殿里供着的琉璃盏。
琉璃盏明灭闪动了一下,一瞬又归复了平静。
这是这盏灯几千年来第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异动。
说是异动,却几乎微不可查。
就像被极轻的风撩了一下。
可这是一只还阳铃铛,只有魂魄才能撩得动它。
这瞬间的异动便意味着三界之中探查到了凤三殿下的魂魄现身。
但异动转瞬即逝……
说明凤三的魂魄被探查到后,要么极快地隐匿了下去,要么就是消散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 辰虚出现在了胥山上。
他看到了山匪横尸, 整个山头缭绕着一层黑雾。
引魂铃碎裂, 八角铜钱的红线被挣开,散落一地。
“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法器已毁,亦不见凤三殿下的踪迹。”司命轻轻叹了一句,“后来帝君将铜钱串起,还是挂在了死域那棵树上。琉璃盏也再也没有异动过,像一个摆设一般放在薄光殿中,直到被你打碎。”
宴厌听言愣了一下。
当时在幻境中她见过那时候的凤三殿下,十分虚弱几乎只剩下一缕残魂。
没有了引魂铃,凤三殿下不可能凭空在帝君的眼皮下隐匿自己的气息。
所以极可能是凤三压制不住引魂铃,在最后一刻将其震碎,自己也一同消散了。
五百年前,恰好是自己在岐山被凤族召回,第一次去九重天上任职的时候。
她记得自己被辰虚点化仙骨,封赐仙衔,虚号凌霄。
而相报城那一处莫名其妙出现的,未记录在册也不被她所感应的庙,也是凌霄元君庙。
她不曾诞生在瀛洲,从小便离群而居,眉眼与凤三殿下十分相似。
于是一种有诸多方面解释不通,但又诸方面多合乎情理的猜测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忽然起身,双手一击化作一缕灵相冲出殿外。
司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殿下,你要去哪儿?”
“找李青燃。”
司命:……
看着这一副火急火燎的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雏鸟找妈妈呢。
小凤凰飞得急,南天门的将士只觉得一只彤凤极快地闪过,还来不及拦下来问问便被喷了一脸火星子似的凤息尾气。
几个守将刚准备驾云去追,又接到司命星君的传音,说是辰虚帝君家养的小鸟没拴好,不是什么大事。
将士:……
九重天上四处都有禁飞令,什么时候准许养鸟的?
刚何况……刚才那是“小”鸟??
似乎自己也觉得方才那句话有些胡诌的嫌疑。
司命星君又语气板正地在传音阵中补了一句,“和上神归位天数有关,同僚们无需担心。”
此时李青燃正支着头,翻看一本古册。
不知是看得太入神还是太不入神,书停在这一页已经许久未被翻动了。
尚未来得及化出人形的小凤凰从九重天上极快地盘旋而下,没刹住车,直接冲进了李青燃怀中。
李青燃没躲没避,只是执书的手稍微僵了一下,周身的淡淡的冷雾瞬间消散了些。
他一手扶住小凤凰道:“你在天阙过得很不好?怎么像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或许是情况紧急,也或许是灵相形态脸皮稍后一些,小凤凰站稳后竟敢也没有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她化出人形时还微微喘着气,眼角微红听言飞快地摇了摇头。
几乎攥着斩钉截铁的语气道:“帝君,你说得很对!”
李青燃,嗯了一声,“哪一句?”
小凤凰愤愤道:“你说你对凤三殿下管教无方,是真的。”
李青燃现在的表情很是微妙。
小凤凰从怀中掏出那枚八角铜钱,她心念一动那枚铜钱便发出幽幽蓝光。
在这幽光之中,她垂敛着眸子,声音略沉。
“我先前一直都不相信凤三殿下坠魔,但现在由不得我不信。”
说罢她将铜钱递到李青燃手中,铜钱上的幽光瞬灭,如寻常铜钱。
然后她再伸手拿回来,铜钱又开始发出光亮,屡试不爽。
小凤凰脸上“果然如此”的神情便越明显。
“八角铜钱是引魂铃的一部分,我没有与它结血誓,但却能驱动它。”
李青燃不动声色:“嗯。”
“我怀疑我的身世。”
李青燃:……嗯?
“帝君,你再不飞升,凤三殿下可能真的要回来了。”
李青燃终于将书放下,单手搓了搓眉角,“你在说什么东西?”
她越想越委屈,蹲在一旁,救命稻草似的看着李青燃。
“帝君,你要怎样才能飞升,你快点飞升吧。”
“你徒弟她,她……要可能要夺我的舍。”
李青燃:……
见李青燃一脸你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的表情,小凤凰将自己的推论又复述了一遍。
凤族素来重视后代,却将一枚蛋流落在岐山不曾察觉。
五百年前凤三消陨自己又恰巧在同一时间被召上天阙。
就连自己的眉眼长相与那位凤族殿下都如此肖似。
她越说便越觉得自己一定是凤三当年埋下的一颗棋子,是留在三界的后手。
小凤凰看着李青燃侧支着的手臂,忽然想起了在铜钱幻境中辰虚帝君一直牵着凤三的手。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一把薅了过来,握在手中感受了一下。
然后啪叽一声,将李青燃的手拍到自己脑门上,眼中流出三分恳切。
“李青燃,你认真帮我探探,我是不是凤三殿下的魂器?”
李青燃:……
李青燃略微沉默后,配合地伸手,在她额间抹了一下,“好了,不是。”
这就好了?你莫不是在敷衍我。
小凤凰一脸你们果然都不会在乎一个魂器的死活的受伤表情,觉得求人不如求己。
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地背过身去,蹲在角落。
李青燃走到她身侧,拍了拍小凤凰的背,叹了口气。
“你觉得如果你要是一只魂器,几千年凤族和天阙都能不曾察觉?”
小凤凰瓮声瓮气道:“可帝君当年那么宠凤三殿下,便是教会了殿下一些上古禁术瞒天过海也是没什么奇怪的。”
李青燃:“……不会的。”
小凤凰:“李青燃。”
“嗯。”
“那万一凤三殿下铁了心要夺舍我,你会帮我吧。”
李青燃:……
小凤凰不依不饶,“你快答应我。”
李青燃:……
在小凤凰的余光当中,瞥见一缕夹带着符文的青金色流光从李青燃脉搏中绕了出来。
流光缠上了自己的手腕,又在无名指上绕了三圈。
一股熟悉的感觉在小凤凰神识上动了一下,像是缚灵绳的牵连又似乎哪里有些不太一样。
然后便听见李青燃的温沉的嗓音,“答应你。”
这声音并非来自头顶,而是极近之处,顺着这道青金色流光,几乎贴着脉搏和心跳响在她的身体里。
这种比说悄悄话还要近的距离,莫名让小凤凰感觉有点不自在。
李青燃:“不自在?”
然后那一道灵蛇般的符文灵光往下缩了一小节,原本在无名指上缠了三圈的印记忽然松动了一下,似要散开。
当即被小凤凰一把捂住,“没有。”
小凤凰这句话说得又轻又快,几乎散在了风里,但李青燃却因着与之神识相交的缘故,听得真切。
连带着小凤凰深深的担忧。
于是待小凤凰将近期发生的状况书写成册上达天阙后,两人便启程赶往了另一个方向。
死域。
秉承着镇邪除恶便可加快修为飞升的理念,小凤凰几乎是半撒娇半强迫着李青燃一并启程的。
小凤凰第一次提出这想法的时候,李青燃极淡的戳穿了她。
“不是你想去看其余的铜钱?”
小凤凰:……
她承认,自从在司命处打听到其余八角铜钱的去处,后来又经李青燃亲口承认后,她的确对剩下的铜钱跃跃欲试。
她想看到凤三殿下刻印在上面的其他记忆。
美鸣其曰万一那天当真被夺舍了,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每当她想到死字的时候,一道神识便会攀附在她心脏上,稍微收紧了一下。
她理解为是李青燃尚未飞升,强行使用越级法印的瑕疵。
恰好小凤凰接到了司命的飞符,说是先前凤三殿下在铜钱幻境中提到的东方水域灯市将开,若是得空尚可一逛。
小凤凰虽然生性喜欢热闹,但还是分得事有清轻重缓急。
灯市年年有,不必急在一时。
但命就这么一条,要好好珍惜。
飞符回信提笔尚写了一半,刚要点燃的时候,小凤凰便听李青燃在一旁似乎无意的提醒了一句,“自十方恶境落成后,人鬼两界不可随意互通,死域仅在七月半前后解开封禁十五日,允许生人通行。”
就是去得早不如去的巧,早去也无用的意思。
此时人间刚至六月,既然是天意,二人便将方向改了改,绕道东湖长陵。
东南有高楼,百灯可浮云,说的就是长陵城的浮云楼。
长离漱君与太湖水君谢长安是多年好友。
长离流域的曲水灯会便是效仿太湖的天街灯市操办。
不同的是前者在三月,后者在六月。
两地灯市传统都有千百年,也各自演化出了不同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