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科举)——桑阿豆
时间:2022-10-07 17:11:58

  然后题目就问了,说这种大事主要由底下朝臣参议,最后由皇帝签字下发命令的方式,虽遇到贤臣时确能发挥作用,但是若真遇到怀有异心的人,恐朝纲紊乱,问该如何规避这种风险。
  谢良臣审完题之后,脑中立刻就蹦出了一个词“君主立宪”。
  就像唐朝“外重内轻”,宋明“外轻内重”一样,其实每个朝代虽都还是封建皇权制度,但是皇帝权利的集中状况却不一样。
  唐朝就属于藩镇割据,地方节度使权柄甚重,话语权也大,而宋明,尤其是明朝几乎就是中央高度集权,皇帝说一不二,甚至还有锦衣卫监视百官和民间。
  所以唐朝的时候是有宰相的,而且出了不少贤相,如魏征、杜如晦、房玄龄、张柬之等等数十位贤相,而明朝除了开国有过四位丞相,后来这个官职就被彻底废除了。
  至于两个朝代哪个更好,谢良臣相信前世不管是文人还是普通百姓都有定论。
  只是,中国古代尤其像唐朝的这种“外重内轻”的分权方式,还是需要进一步改善,皇帝的权利仍旧太大,同时兵权下放地方风险也颇高,且社会制度方面也还需进一步完善,而并非是“外重内轻”不好。
  不过这题一出,倒是给谢良臣提了个醒,西方有“君主立宪”制度,那为何华夏不能再复宰相之职?
  直接让皇帝退位,百姓肯定无法立刻接受,而且隐患不少,但是若在丞相制度上再加改革,未尝不是曲线救国。
  就像之前的突火/枪一样,其实很多事都是华夏民族先实践出来的,只是有时事情进展不顺利,所以便搁置暂缓了,而没有继续改进完善,但是方向却是没错的。
  所以不管考官出这题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想法却与谢良臣不谋而合。
  他洋洋洒洒的写了很多,甚至还借鉴前世,写了不少建议出来,比如如何约束宰相的权利,而不是任由其蒙骗君王之后以权做恶。
  具体办法就是扩大内阁人数以及完善遴选机制,比如哪个官员能进内阁,需得满足特定的条件,而宰相虽统领内阁成员,但又不能随意罢黜,需得按律法章程来,同时宰相要是行为不妥,内阁大臣们还可以对其进行弹劾等等。
  如此写完,他发现自己所写已经远超规定字数,只好动手删减修改。
  同时,在修改时,谢良臣刚刚有些激动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将文章里可能会让人看出端倪的建议删掉了。
  除此之外,他还把这道策问的偏向性改了一下,即由以前的为国家有利,尽量偏写为对皇帝有利,对朝臣有利。
  对皇帝,自然是处理政务更加清楚简便,条理清晰,只用花很少的精力就能掌控天下大事。
  对朝臣,自然是除了最后旨意得由皇帝下发之外,实际国家的理事权基本都落在他们手中。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皇帝可能觉得自己仍手握重柄,但随着时间愈久,所谓温水煮青蛙,渐渐的他就会习惯国中大小事不需他亲自处理,最后发展到有他签字也无可无不可,只流于形式。
  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同时也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王朝不能从外部被人突破,国内民生也需发展得越来越好。
  做完这两道策问题,天色已开始渐渐黑沉起来,不过谢良臣不想这么早睡觉,因为睡下去也很冷。
  再加上他怕自己感冒日渐加重,最后支撑不下去,所以要了三支蜡烛,继续答题。
  第二天一早,谢良臣醒来,不出意外的觉得自己感冒加重了些,除了鼻塞之外,他喉咙也有点干痛。
  这是感冒加重的迹象,谢良臣想着还有两道题要答,便强撑了精神,又切了片人参含在嘴里,继续答题。
  中间有时他实在脑袋发晕发沉,也会躺下休息一会,只是等人稍微清醒一点,他就又起床开始答题。
  如此撑到晚上,他终于把最后两道题的初稿也写好了。
  只是虽是写好,到第三天时他人已经非常难受,不仅开始咳嗽,而且四肢酸痛,誊抄时每每要特别小心,一旦察觉自己恐要咳嗽,他便立刻将笔移开,同时偏头,以免污损卷面。
  这样一来,这最后两道题他抄得堪称痛苦,一要保持卷面整洁,二要确保字迹工整,三还要防止写错写够,耗费了他极大的精神。
  现在谢良臣十分庆幸自己跟隔壁的江牧换了半颗人参,否则这最后两天要怎么过,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这边感冒了,与他有同样遭遇的人也不在少数,贡院内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显然都不好过。
  好容易准确无误的把卷子誊抄完毕,谢良臣觉得自己背上都沁出了冷汗,同时太阳穴突突的跳,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再次检查过试卷确实万无一失后,谢良臣交卷了,因为他觉得再不出去,自己可能要昏倒在号房里面了。
  江着早在外头等着他,见人一出来,赶紧迎上去,谢良臣也不强撑,把重心全放在了他身上。
  那边武徇还未出来,他的书童武成在等他,谢良臣因着感冒严重,就不与他一起等了,而是由江着拉着,直接就去了医馆。
  大夫把脉之后给他开了药,同时还问他是不是还吃了其他大补的东西,谢良臣便道自己吃了几片人参,然后被大夫好一通骂。
  他先是掉了一通书袋,意思就是不管是风寒还是风热,都属于风邪入体,需得排出恶邪,而非进补,再加上此刻病人脾胃虚弱,更是不能吃大补不易消化的东西。
  还道这也就是他身体好,要是身体差点,不仅早就卧床,而且还会闹肚子。
  谢良臣苦笑一声,虽然这后果听着严重,但他也不后悔。
  会试三年才考一次,而且每一次考试能不能考中,有时全凭运气,毕竟大家实力都差不多,谁又知道来年考题是你更擅长还是我更擅长?
  要是就这么一届又一届的拖下去,三年又三年的浪费时间,而不是拼一把,那等他考中时,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算了,我看你们这些读书人为了考功名,比那战场上打仗的士兵还要杀红了眼,我也不说什么了,这药你先拿回去喝,要是两天还没退烧,再来找老夫。”大夫捋了捋胡子,让童子拿着方子去抓药。
  回到院子后谢良臣就睡了过去,江着在屋里给他煎药,等把药喂他喝下去一碗,武徇也回来了。
  他的状况比谢良臣还差,几乎是被人抬着进来的,武成都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江着想着自己少爷跟武家少爷都是着凉受寒,所以便把罐子里剩的药倒了点出来,然后帮着请大夫。
  如此手忙脚乱的过了一夜,第二天谢良臣就醒了,烧也退了下去。
  他感觉好了点,便撑着手坐在了床头,问江着武徇的情况,听说对方也请了大夫抓了药之后便点了点头,让江着把书箱里的一本书给他拿过来。
  “少爷都生病了,不如好了再看吧。”
  江着虽有点迟疑,不过还是把书给他递了过去,现在他已经养成习惯,凡事不擅作主张,只执行命令就好。
  谢良臣翻着书,喉咙沙哑得很,不好出声,便没解释。
  会试与乡试一样,基础题是十分少的,而除了第一场第一天的墨义和律法里的几条判词可以从书中找到答案之外,其余几乎都是主观题。
  所以能不能考中,这事全凭阅卷官的喜好,取中和黜落都在对方一念之间。
  虽然拿不准自己能不能考中贡士,不过谢良臣还是得为后来的殿试做准备,总不能真生病了就闲下来。
  前世他懒怠读书,这辈子老天爷就惩罚他,让他每时每刻都得往死里读,简直堪称讽刺有没有。
  他自己是很期待能考中的,毕竟这次他虽在最后两天生病了,但也自觉发挥出了自己的水平,所以无论如何,在结果还没出来的时候,他都要先为后面的事做准备。
  他们这边会试考完,那边贡院也进入了紧张的阅卷工作。
  与乡试一样,会试的答卷除了要弥封之外,还要人另外誊抄卷子,同时用“三合字”编号,并且为了防止有人抄错,还有专门校对的人。
  至于阅卷,基本是由同考官担任,而这些同考官一般为翰林院翰林,都是学问极扎实的,所以基础的阅卷工作便是由他们担任。
  等最后要选出贡士时,会再由四位主考官推荐人选,从两倍之数的卷子里选出约300人,其中第一名称“会元”,其余为“贡士”。
  会试结果大概要在半个月后出,因为三月初一贡士们就要去参加殿试,所以这十来天贡院里可说是忙得人仰马翻。
  尤其是在最后推荐排名的时候。
  三元及第向来都是佳话,因此凡之前考中解元的人,若在会试时考得也不错,一般都会被优先考虑,但选谁,选北方的举子还是南方的举子,选寒门还是选官宦之家的子弟,这向来都是主考官们争论的焦点。
  但这次会试有点不一样,他们在讨论资格。
  因为一方认为其中一个举子答题甚好,将其排在了前五名,而另一方则认为该考生言辞太过大胆,不仅不该排在前头,而且还应该直接黜落。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有如此严重的分歧,便是因为该考生在做第二道策问题的时候隐晦的表现出了推崇前朝宰相制度,这与本朝官制相违背,所以他们认为该黜落。
  因为虽然题目是问考生要是恢复前朝宰相制度,那么合该如何规避弊端,但是这两位主考官的意思是,考生应该结合现有制度来谈问题,最好能将两者结合比较后再给出建议。
  也就是说,他们并不真的想恢复宰相制度,至少目前对他们来说时机还不够成熟,若是风气由此开始演变,恐怕最后是别人摘了果子。
  可另一派却觉得,既是出了题,合该有不同的声音,怎么能所有举子思路都一样,都只“叶公好龙”纸上谈兵呢?
  既然题目已经问了若是恢复宰相制度,该如何避免重蹈亡国覆辙,那又为何避讳真作此猜想?毕竟只是议论而已,并不是真要现在就改朝纲。
  两边对此争执不下,最后还是礼部的主考官拍了板。
  他是由皇帝钦点的,职权责任最大,所以话语权也最重,但见他思索片刻,然后提笔在纸上画了一笔。
  如此养了七八天的病,谢良臣便好得差不多了,而平日看着比他壮实不少的武徇却仍病怏怏的,据大夫说他这是气虚。
  会试的考试环境实在恶劣,再加上考题又难,稍不注意就会生病,若是身体太差,很有可能还会落下病根,就此体弱多病起来。
  武徇一直没好,他自己也着急,因为要是他过了会试,在殿试时不停的咳嗽,面君时也不停的咳嗽,那就不太妙了。
  所以等听说谢良臣跟人换了半颗人参后,武徇虽是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道:“贤弟,若是愚兄侥幸过了会试,在殿试时精神不济撑不住,可否暂借你参片一用?”
  那参本就是谢良臣用大米换来的,再说现在也只有切开的小半棵,实在不值什么,便道:“武兄若有需要,我自然无不应允,只是这参恐怕与药性相冲,武兄需得仔细思量。”
  言罢,谢良臣便将那天老大夫告诫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
  哪知武徇也全然不在意,虚弱一笑道:“别说是病情加重了,就是要了半条命也值得,咱们读书人不就为这天吗?”
  见他如此坚持,谢良臣便答应了下来,只是等到放榜那天,他却落榜了。
  因着如今实在天寒,且两人之前才病了一场,未免看榜时太过拥挤再染风寒,所以这次看榜便是武成和江着去的。
  谢良臣跟武徇两人忐忑的在屋中等着,武徇一直在朝外头看,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以为是两人看榜回来了,而谢良臣也无心看书,表情严肃的坐在屋中等。
  终于半个时辰后,两人回来了,只是江着面上是狂喜,而武成也笑得勉强,因此结果一见即明。
  作者有话说:
  【1】五道判语题为历史上出过的题目,非作者自编。
  【2】十恶含义查询来自百科。
  策问题历史上也真实出现过考题。
 
 
第51章 及第
  “中了!中了!少爷你是第二名!”江着神情激动, 隔得老远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听说自己中了,谢良臣腾地一下就站起了身,往外走了几步:“当真?!”
  虽然这几天他表面上看着从容不迫, 其实心理还是很慌的。
  因为一来他没在考前去拜访主考官,而那些消息灵通的世家大族,肯定早早得到消息,私下送过文章去了,所以这竞争难度就又加了一层。
  至于第二嘛,就是他虽有点揣测到了主考官的意思, 但其实也是兵行险着,或许稍不注意便会被人黜落,所以他实际是在赌。
  不过如今看来, 他是赌对了,对方不仅把他取中, 还把他的排名排得如此靠前,想必也有殿试后试探皇帝态度的意思,也就是说他算是对方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头。
  谢良臣一点也不介意被人利用,毕竟双方各取所需, 因为只要成了贡士, 按一般潜规则, 朝廷是不会把人贡士再黜落的,最严重也不过降到同进士里去而已。
  说到这, 还得感谢先辈考生——黄巢。
  自他因官场勾结腐败,屡试不第后, 心中便日生怨怼, 等到最后一次他好容易考中贡士, 马上就能进士及第了, 结果在最后关头又给他黑了下去。
  而这一次的失败彻底让他暴走了,直接造反,再加上他本身就十分有才,年五岁时便已能作诗题赋,因此打起仗来也有勇有谋。
  那首著名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就是他落第之后写的。
  而且最终黄巢是打进了长安建立了“大齐”国的,只是后来因为内部有人叛乱,最终让这个才建立不久的朝代分崩离析。
  他这次造反虽最终失败,不过却给后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教训,其中之一就是再也没有哪个朝代把贡士黜落。
  因此,谢良臣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自己考中进士了,只是名次还得殿试之后由皇帝下旨确认。
  他这边喜气洋洋,那边武徇也眼巴巴的看向自己的书童,见他面现为难,一下就猜到了结果,苦笑一声道:“落榜了,是吧?”
  武成艰难点头,同时安慰他道:“少爷不必难过,本来会试就少有人能一次就考中的,您的学问可是我见过最好的,相信三年后肯定能中!”
  这句“最好的”刚一出口,江着听到了,立刻就有点不高兴,要他家公子是最好的,那自己少爷考中贡士,难不成还是贿赂作弊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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