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朝廷已经命太医院派了医官,云初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她逃出来了,可是依然记挂着兴陵的时疫,也不知道李郎中他们怎么样了。
那几个人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似的,果然说起了兴陵的时疫。
“咱们县太爷倒是个处事果决的,听说兴陵□□,便直接下令封了兴陵那边的路,否则时疫和灾民涌过来,咱们昌高只怕跟兴陵一个下场!”
“谭寅立跑得倒是快,扔下兴陵没人管,我倒是听说,兴陵城里一个叫益善堂的医馆,这次一直在兴陵城内救治病患,不知是真是假?”
“小弟也听说过这个益善堂,还听说那坐馆郎中姓李,年纪不过二十余岁,医术却是极高明的!”
“不愧叫益善堂,此举果然大义、大善,非大勇者不能为之!”
文人重人重气节,在谭寅立丢了县城跑路的情形下,城中居然出现一个年轻郎中,凭一己之力救治那些得了时疫的病患,这对他们来说是极为欣赏和推崇的。
一旁的云初听他们提起李郎中,心里也不禁感叹。
果然人不可貌相,她还记得李郎中被梅郎中当众训斥却不敢回嘴的样子,没想到在危急关头,却是李郎中挺身而出。
有了李郎中这样的对照组,众人提起谭寅立更是义愤填膺。
“区区一个郎中尚且能做到这样,谭寅立身为一县父母,居然如此自私凉薄,全无半点儿仁爱之心,简直罪不容赦!”
“谭寅立自以为有豫王护着,竟然敢丢下十数万流民和时疫不管,自己先跑了,却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说起来,谭寅立也不过是豫王的一条狗罢了,这次大理寺带了谭寅立进京审问,还没等问出个子午卯酉呢,豫王倒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谭寅立弃城而逃,必要重判!”
“反倒是永王仁厚,提起如今皇上卧床抱恙,不宜见血光,不妨先关着谭寅立,待兴陵无事再做定夺。”
“永王年纪轻,又性情纯孝,一心惦记着的就是皇上和太子,哪里知道豫王那些心思?”
“是啊,谭寅立可是豫王的人,若是关得久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那豫王可怎么处?于情于理,豫王都容不得谭寅立了。”
“太子和永王还没说什么,豫王便亲自督促大理寺办案,匆匆定了罪名,次日便当街斩了谭寅立,而且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云初听得怔住了,这才几日的功夫,谭寅立居然被斩了?
谭寅立被斩首弃市,几个人倒是拍手称快,又继续说了起来。
“豫王自以为自己快刀斩乱麻,却不知他如此急切,已经落了世人的眼,若无缘故,谁会催着大理寺断案杀人?”
“经此一事,豫王那点儿心思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不过斩了谭寅立,那些官员倒是不敢再不用心了,我看才几日的功夫,兴陵那边就平静了不少,若是能就此太平下来,倒是百姓之福啊……”
听了这些话,云初心里百味杂陈。
这才过去了多久,兴陵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过如果兴陵能太平下来,他们也许就能快点儿回宋家村了。
如果宋王氏他们听说这个消息,定然十分高兴。
外面那几个男子分别在即,直说了个尽兴,才起身离去。
听得外面没声音了,云初才抱了全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戏台上已经换了一出戏,一个小旦站在台上扭扭捏捏,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宋明等三个孩子看着无趣,又围着桌子研究那个大攒盒去了,宋白氏正拦着他们不许乱动。
见云初出来,宋王氏才松了口气。
“云儿,咋去了那么久?我正想去找你呢!”
云初低声把方才听见的话跟宋王氏和宋白氏说了,婆媳两个都听住了。
“你说啥?兴陵县那个县太爷,被朝廷给砍头了?”宋白氏摸了摸脖子,只觉得怪怕的,“他不是当官的吗?也能被砍头?”
在宋白氏的眼里,官老爷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动动手指头就能打人的板子,甚至要人的命,所以听说官老爷也会被砍头,她十分不理解。
宋王氏倒是见过些世面,比二儿媳妇明白些事理。
“这种官就该砍头!俗话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要不是他不干人事,咱们又何必出来逃荒?”宋王氏想起一路奔波苦难,不禁磨牙骂道。
接着她又想起云初说朝廷在赈灾,便关切地问道:“朝廷都来赈灾了,是不是兴陵的百姓就能有吃的,有医官给治病了?”
云初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宋王氏就先念了句佛,说道:“那等没事儿了,咱们还能回老家去了。”
宋白氏听了这话眼睛一亮,问道:“娘,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呗!”
她实在是过够了逃荒的苦日子了,一心想着回家。
宋王氏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气道:“回去?回去干啥?咱好不容易走这么远,才吃了一天饱饭,你就想回去了?回去你是有房子住,有地种,还是有粮食吃?”
宋白氏缩着脖子,想起宋家村被大水冲毁的惨状,低了头不敢再说话了。
眼见得要进八月份了,就算是朝廷接管了兴陵,十有扒九也顾不上宋家村,他们要是现在回去,既盖不成房子,也没有收成,这个冬天要咋过?
所以,就算是他们要回宋家村,最快也要明年开春才能回去了。
宋王氏想起家里那些事也是难过,三个大人一时间沉默无语。
宋阳听她们说了半天的话,早已按捺不住了,走到云初身边说道:“姑姑,啥时候才能吃那个盒子啊?”
小孩子不懂事,见她们说来说去,就是不着急开那个大攒盒,已经急得不行了。
原本沉重的气氛被宋阳一句话打破,就连宋王氏也撑不住笑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云初也不希望大家都这么伤心,顺势说道:“好啊,咱们现在就打开看看,这攒盒里面都装了什么?”
◉ 第063章 吃席
云初还抱着全哥呢, 宋王氏当然不能让她动手,便把安安递给宋白氏抱着,自己小心地揭开了盒盖。
“嚯, 这盒子做得又结实又精巧,只怕只这大盒子也能值一两银子了!”宋王氏见了攒盒里头的样子, 不由得啧啧称赞。
随着宋王氏将各色菜肴一件件拿出来, 大家都看见了攒盒的真面目。
这大攒盒足有两尺多高,分了整整六层, 里面又放了花瓣形的白瓷攒盘,放上各种精美的食物, 十分好看。
只见九热菜分别是红烧肉, 五香鸡,卤鸭子,糖醋鱼,烧鹅, 小酥肉,炸豆腐, 焖香菇, 炒时鲜。
九凉菜则是红油鹅掌, 酱鸭头,糟凤爪,小炸鱼等物,居然还有一份盐水虾。
这个年代运输极不方便,能有虾吃属实不易。
四色汤是两热两凉,两咸两甜, 再挑剔口味的吃客也能找到适合的汤品。
至于糕点, 果子, 零嘴等物,更是琳琅满目,几乎都是宋白氏等人见都没见过的。
这桌子太小,几个热菜凉菜拿出来就摆不下了,云初看了看就让宋王氏别再往外拿了,直接带回车马店去大家一起吃。
她们带着五个孩子,再拎着攒盒就有些不方便,宋王氏便叫宋白氏出去叫人,很快宋白氏就把宋贵给找来了。
于是女人们或抱或领着孩子,宋贵提了个大攒盒走在一旁,一行人回了车马店。
此刻外头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其他人也都接连回来了。
进了房间,大家看到桌子摆着满满的几十个盘子,都十分惊讶。
宋王氏笑道:“这都是云儿买的,请咱家吃席呢!”
“吃席!?”宋大庄一脸茫然,“今天是啥日子啊,就吃席?”
在他的印象中,只有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这样的日子才能吃席。
宋周氏和宋柳氏等人看着这么多精致吃食,看哪个都喜欢。
“这是啥点心啊?红绿黄粉的这么多颜色,可真好看!”
“人家师傅是咋做出来的啊,看这些糕点都跟花似的,我都舍不得吃了!”
就算是是吃席,她们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精巧的席面呀!
云初抿着嘴笑道:“爹,哥哥嫂子们,你们快点儿来吃饭吧,等会儿菜就凉了!”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去洗了手坐在桌旁。
宋王氏算是家里头见过世面的人了,见大家看着满桌子攒盘却不知道如何下嘴,便指着挨个介绍起来。
“这是烧鹅,那是虾,得剥了壳才能吃的……你们也尝尝人家这汤……多吃点儿菜啊,别只顾着看那些糕点!这一桌席面值三两银子呢,你们可得好好品品!”
“三两银子!?”
不出所料,一听说这个价格,大家纷纷发出了惊呼。
这一桌子菜居然这么贵!?
云初笑道:“咱们一家好不容易到了这儿,正该吃些好吃的,娘就别提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了,咱们一家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对对,云儿这话说得是!”宋大庄连连点头,“只要咱一家人都齐全,比啥都强!”
宋刚看着这些精巧的菜肴,再看看云初不过略动了几样便放下了筷子,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越发低下了头。
自从茶花死后,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一家人体谅他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样的苦,也都不约而同地从不提茶花的事,由着他自己慢慢消化。
不过短短的时间,宋刚的心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有时候会想,他为什么要违背全家人的意愿,非要带上茶花?是因为他见不得人受苦吗?
可是在兴陵一路逃难过来,他也见过许多人忍饥挨饿,受了伤甚至奄奄一息,但是心里并没有对茶花那样的怜惜。
或者是因为茶花是他们宋家的亲戚?宋刚仔细一想,也否定了这种想法。茶花虽然跟宋大庄有血缘关系,可是他在此之前却从没见过茶花,茶花对他来说,跟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分别。
那他为什么会救茶花?宋刚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只是觉得她弱小,保护不了自己,就像一只落在水坑里的小猫小狗,他若是见了,也会拉上一把的。
想通了茶花的事,宋刚又开始想云初。
他最初是为什么会喜欢云初的?是不是也是因为怜惜她孤单一人,落难在他家,所以他才会觉得云初可怜,便想要保护云初呢?
可是后来茶花在山匪面前背叛了大家,出卖了云初,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茶花其实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软弱。
后来这一路,他默默地看着云初,越看越是发现云初也根本不是像他之前想象得那么柔弱。
云初面对山匪却依然镇定自若,甚至会当机立断地在粮食中下毒。
即使面对着大家血淋淋的伤口,云初也是面不改色,一双手稳稳地给大家上药包扎。
此刻,看着这一桌子他从没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精致席面,云初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终于意识到,云初和他,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就在这一刻,宋刚终于丢下了他的少年情怀,看清了现实。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宋王氏说得没错,云初,的确不是他这种愣头青能肖想的人。
宋刚埋下头,沉默地吃起饭来。
云初并不知道宋刚的心路历程,她正在跟宋王氏和三个嫂子说这些攒盒的事。
“娘和嫂子走了这一上午,也看到这集市的情形了,我听说这几日因为过节,所以出城的人格外多,不过听茶馆小二说,即使不过节,这集市也是很热闹的,所以我想着,如果咱们进不了城,也可以在集市上做些小生意,我买了这攒盒回来,也是想给家里人一点儿启发。”
宋家年轻人多,无论是男人们还是女人们都可以做点儿事,男人们可以做力气活,宋大庄还可以做点儿木匠活计,女人们则可以支个茶水摊,或者卖些小吃。
宋王氏这才知道云初买这个攒盒还有这个用意,顿时眼睛一亮。
“云儿说得有理,现在眼看就是八月份了,地藏节过后就是中秋节,等秋收之后,进城出城的人更多,还有重阳节,寒衣节,腊八,过年……”
只要人多就有生意,这买卖可以做得!
宋大庄吃得高兴,也大声说道:“我和老大去打听过了,这里短工的活计好找,到秋收的时候,一天至少有一百五六十文呢,我和四个儿子都能干活,干上十几天那可是不少钱!”
等秋收结束,他还可以摆个木器小摊,编点儿竹筐,做点儿小凳子,痒痒挠之类的木器卖。
宋家人之前还是庄户人家的思维模式,只以为种地才能有粮食吃,到了冬日就没个赚钱的营生了,如今在集市上逛了半天,给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女人们听说男人们能做工赚钱,已经先放了一半的心,再听云初和宋王氏说她们也能做点儿小买卖,都高兴起来。
平日里养家赚钱的都是男人,她们主要是带孩子做家务,现在有了机会,当然都想把握住。
于是几个女人凑在一起,看着攒盒这些样式商量着能卖点儿啥。
虽然她们做不成攒盒里头那种精细吃食,可是反过来一想,这集市上的人有钱,连三两银子一个的攒盒都有人来买,她们做点儿小吃难道还卖不出去?
云初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不禁笑了起来。
昨儿大家见进不了城,都十分茫然,她虽然有银子养得起宋家人,可是却不希望他们就这样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人总是要有点儿事情做,才会积极起来。
现在大家都有了希望,生活就更有奔头了。
到了下午,朱长顺和朱王氏让他们二儿子朱庆来找宋家人。
朱庆本不知道宋家人住在哪里,不过这集市不大,就这么一个车马店,宋家人又牵了驴子,所以一打听就找到了。
朱庆见了宋家人,便说起朱家如今的情形。
那马主簿倒是个和气的人,看了他们的路引后并没有难为他们,给他们挨个登记上册,到天快黑的时候朱家村民便和一群逃荒过来的百姓跟着马主簿去了一个叫平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