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他抿了抿唇,“我怀疑的并不是这,而是他死时的形态。一般人从高处跌下,有时候可能会因身子在半空的挣扎而背部朝地。而木栏较人轻,也有可能会在下落的过程中与人体分离,而我们发现他时却是恰好压在木栏身上,但他双手的姿势,并没有抓在上面,而是自然的垂下――你不觉得太巧了点?”
“你说的不无道理,”他握在杯子上的手不自觉握了握,脸上什么也不显,“人在急剧下落时的反应都不一样,梁公子这样的情况也在常理中。以我多年验尸的经验,尸首上没有什么可疑的。你单凭这两点…就说不妥,是不是多心了?”
符墨看了他一眼,芩少憬坦然的迎上他幽黑深邃的目光。
“一种直觉。”良久,符墨才开口,“故我才特意来寻你,以解心里的疑惑。”
芩少Z微笑,“你的直觉向来都很准,这我不否认。但你刚才也说了,杜神医验到他生前喝了很多酒,故反应会较常人迟钝,也许他在下落过程下意识的抓住过木栏也不得可知。从你提供的死者讯息和死亡状况来看,我与杜神医的看法差不多,他应是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
符墨皱起眉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是,梁公子上山和出事时,衙门至今没有寻到看到的人。”
“刚刚说好了,我只负责验尸,其他的是你们衙门的事。”芩少Z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心里若真的放不下,那为何不再去案发现场查看一次呢?这才是你一贯的做法吧。”
“好,这次真是麻烦你了。”符墨轻轻一笑,算是将此事揭过。话锋一转,说起其他话题,“你这几天去了哪里?”
芩少Z莫名的心里漏了一拍,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这才道:“前几日去拜祭了一下父亲。”
“你怎么不叫上我一道?”他的目光看向远处,“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去拜祭过叔父了。”
“我去时发现父亲的墓有翻修过的痕迹,这几年……都是你去拜祭的吧。辛苦你了。”
符墨一怔,“应该的。”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符墨,语气疑惑的道:“我回来这么久,怎么没见过符伯父?”
“他前几年出去了,至今还没回来呢。”符墨一带而过。
他扬起眉,沉吟一会,犹豫的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符伯父还在追查……那件事?”
“那件事牵连甚大,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得了,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他道,“你若是回来,正好能助上一臂之力……真的不打算继续留下来了?”
他摇了摇头,“上次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心已决,此事还是不要再说了。且我一人势单力薄,恐怕也帮不什么,对不住了。”
符墨眼里闪过一丝遗憾,“那好吧。”
于是二人又继续寒暄了一会,符墨这才看了看窗外,只见明月已高挂空中,站起来拱手道:“天色已经很晚了,那我先告辞了,下次再聚吧。”
芩少Z微笑,“我送你出门。”一直将他送到大门,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融在如墨汁般漆黑的夜色里,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这时才惊觉自己手心已经渗出了汗。
他站在门边伫立良久,深锁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一阵冷风拂过,他这才回过神来,再次抬头看向他远去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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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门庵山上。
天山相接处的朝阳正破晓而出,透过层层淡如轻烟的薄雾照耀于山峦间。万籁俱寂的山林中偶有几声啁啾鸣唱的鸟声,路边青青绿绿的野草上挂着细碎晶莹的露珠,被经过的人轻轻碰着了狭长的枝叶,便如珠儿落盘般滚下地。
清晨山间的风爽朗而冷冽,拂过宁如玉的身上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身边的符墨立即察觉到了,侧过脸关心的看向她,“姑娘,没事吧?”
她朝他笑了笑,摆摆手。
很快四人就到了清门庵的后山上。
看着正俯身认真查看木栏断裂处木头的符墨,杨小白忍不住出声道:“大人,你的意思是觉得梁公子的死有所不妥?”
符墨淡淡的“嗯”了一声,站起来俯视悬崖下方,表情凌然,“以防万一,还是多查看一次较妥当。”
而四顾环视的润祺此时已走到了另一道护栏上,突而伸出手,使劲的推了推。手下的护栏随着他的动作有所松动。
他挑了挑眉,“这些护栏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且没有人护理,已显腐化,但承受一人的体重,还是绰绰有余的。”说着若有所思,“这里的护栏都能承受一人之重,这梁公子也真是够倒霉了,偏偏挑中了那道。”
“杜神医说的还真是,”杨小白上前试了试,“怎么会那么巧呢?”
“可是看断裂处的倒刺,的确是因受不了重压而断裂的,并不像有人故意为之。”宁如玉也跟在符墨身边俯下身子去看,“大人可否有什么发现?”
“姑娘要小心。”半步远就是悬崖,符墨忍不住叮嘱她,将她一道拉起来,退了半步。这里就只有她没有武功,他自然要多加留意。待她站到了安全地带,他这才松了口气,回答她的问题,“暂时没有发现不妥。”然后转头去看杨小白他们,“你们觉得这是巧合?”
“不知道。”杜润祺耸耸肩,“若梁公子的死真的不只是我们看到的这样――能想到如此周密的计划,那就只能说这背后的人,不简单。”
第64章 完美谋杀(九)
“如今还没查到什么,先别那么快下结论,”符墨摇摇头,“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杜润祺环视一圈,“暂时没有。”
他毫无意外的挑眉,对此也并不抱希望,这里如此空旷,要是能发现什么昨日早就发现了。随即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下去梁公子失事的地方一看吧。”
于是四人下了山。此时太阳已经冲破云层,缓缓升起,将一片山峦照得明亮,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杜润祺和杨小白的步子大,很快就走在了前面。宁如玉不及他们,只能慢慢的走在后头。符墨自然而然的跟在她后面,二人一搭不搭的说着话。
“大人,你认为这是一场他杀?”
他看了她一眼,眺望远处的山峦,“我只看证据。希望不是如我想的一般。但若真查出梁公子之事不是意外,我也会秉公办理,寻出真相。”
“可是线索实在太少了。”她忍不住皱眉,怕白来了一趟。她心里还是比较偏向之前的说法,不明白符墨莫名的执着何在。但她突然有点明白他为何能屡破其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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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几人便到了。
乱石堆中,昨日发现梁思贵的大石块上仍然保留着干涸的暗红色泽,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刺眼,周围也是斑斑点点大小不一的血迹,让人不忍直视。
杜润祺道,“我们在发现梁思贵尸首的四周寻一寻吧,看看是否有遗漏的线索。”三人点了点头,各自散开。
而符墨仍留在原地,一直盯着石块上面的血迹,若有所思。他循着流下的血迹俯身去看,不经意的一瞥,却让他发现石头下面有一处指甲宽的地方没有染上血迹。他有些意外。
梁思贵死时流了很多血,整块大石块上都染了他的血。那些鲜血一直顺着石头往下流,形成形状不一的条纹。但这处却是不同,虽然只有半截拇指大小的空白,但边缘却很齐整。若不是他俯身去瞧,还真发现不了。
“怎么了,大人?”杨小白走过来。
符墨道,“把它搬出来。”
杨小白依言。石块虽然大,但对于他们有武功的人来说,并不是很难。他费了很大的劲儿,终于将石块搬动,正想继续,突闻符墨喊了一声“别动”。
杜润祺等人闻声也围了过来,一眼也发现了石块的空白处,“咦”了一声,“这里怎么有些奇怪?”
“不但如此,你们看下面,”符墨突然指着地上沉声道,“压在石块下面的石头都有大大小小的碎裂,且看这痕迹的新旧程度,像是几日前才有的。”
宁如玉有些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摸,“还真是啊。”眼尖的她还发现石块下面的野草半黄半枯的,被压倒一片,一眼便看得出是几天前才被破坏的。
杜润祺喃喃道:“为何会这样?难道说――这石块不是本来就在这里的,是近几天才被移过来的。”他略一沉思,将周围的大石头也移动一番查看。
“其他地方没有这种情况。”他蹙起眉头,抬起头看向悬崖,“只有从高处掉下来,才能造成周围石头如此大的碎裂。”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石块是近期才搬过来的,而梁思贵恰好掉在着石块上。
这二者一定有一定的联系。他眯了眯眼,表情顿时严肃起来,缓缓的道:“也许,梁公子的死真的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三人静默了一刻。而符墨还在认真的研究石块上面那一段空白痕迹,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冷静的出声道:“我知道了。梁公子不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什么?!”
“上面这一截痕迹其实是一段绳子,”符墨沿着那痕迹绕了一圈,“若是细心查看,仍能发现上面保留被绳子捆绑过的痕迹。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大石块是和梁公子一起掉下来的。”
杜润祺惊讶极了,“为何这么说?”
他轻轻弯起一个弧度,“你刚刚不是说过,上面每一道护栏都能承受一人之重,偏他趴上去的那一道就这么易断掉了,你不觉得奇怪?――若是其他的护栏压上一人,再加上这块大石块,你说结果会如何?”
杨小白一拍掌,焕然大悟般惊呼一声,“我懂了!大人的意思是,梁公子那道护栏是被人做了手脚,绑上了大石头,所以当他趴上去时才会不堪重负地断掉!他不是失足掉下去的,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对吧大人?”
“这凶手的心思实在缜密细心,”宁如玉忍不住咂舌,有些担忧的道,“可是我们该如何才能找到凶手呢?”
“凶手极有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这样吧小白,你负责查出当日与梁思贵有过交集的人,特别是他从赌坊出来后,遇过什么人,又是与谁一起喝的酒。润祺,你负责查那日上山的可疑的人。”
二人肃然应下。
接着他们又在周围搜查了一会,再没有其他发现,而此时已经晌午,阳光猛烈,只好先打道回府。
虽说是在山脚下,但途中还要继续往下一段比较陡峭的山路。杨小白还沉浸在刚刚发现线索的思绪中,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一不小心脚下打了滑,踉跄着往前倾倒。跟在他身后的宁如玉见此,下意识就去拉他。却没想到被他的劲儿一带,险些跟着摔下去,幸好符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才让她幸免于难。
杨小白:“……”大人你忘了我了。
“怎么走路的?”见此,杜润祺好笑的将他拉起。他委屈的捂着摔得生痛的屁股龇牙咧嘴直叫唤,“痛死我了……”
宁如玉看着他的模样也是好笑,谁知一动身子,却觉得脚下一阵刺痛,当即蹲下身子。
符墨看向她,“怎么了?”
她有些欲哭无泪的低下头,“好像崴着脚了。”只见脚背上一道淡红色。
杜润祺上前帮她看了下,“没什么大碍,回去用热水敷一下就好了。”
“你确定?”符墨蹙起眉,怀疑的看了他一眼。明明上面都红了一道,她又不是像他们那样练过的,怎么可能会没事?他刚刚可是见姑娘得眉头都皱成一块了。
杜润祺气极,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医,难道这一点小伤他都看不出来?刚想跳脚,但一接收到对方冷冷的视线,他又蔫了,“这个……宁姑娘的伤只是轻微的扭伤,回去后也可用药敷一下。对了,为免加重伤,姑娘现在还是不要随意走动比较好。”说着不顾杨小白的挣扎,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走了小白。”边走边大声道,“符墨,宁姑娘就交给你了。查梁公子的事要紧,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杨小白一拐一拐的被他拉走,忍不住道,“哎杜神医你慢点,我的屁股……”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什么。有什么事比办案更要紧的……”
杨小白犹豫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杜神医....那宁姑娘怎么办,她的脚不是扭伤了……”
他一巴掌朝他头上拍过去,“宁姑娘咱们大人自然会送她回去。你还想不想查案了……”
“……”
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宁如玉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不自觉红了,尴尬得不得了。瞟了身边的人一眼,只见对方的脸上似乎也有一抹赫色,看起来比她还要不好意思。她心里顿时就觉得安慰了,脸也不红了,腰也直了,小声的道:“大人,我们也回去吧。”
“好,”符墨回过神来,握拳在手上轻咳一声,稍一沉吟,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她一怔,便听他催促道:“姑娘你上来,我背你回去。”
背她?她这下是真的汗颜了。不过是扭伤了一下罢了,这么大阵仗搞得她好像断腿了一样,忙红着脸推辞道:“别……不用了。我的脚没什么事,自己走就可以了。”
他这次却是反常的坚持,板着脸认真的道:“不行,山路如此陡峭,若是不小心再扭伤怎么办?”
她哀求了几句,见他仍固执的不肯起来,只得妥协了。她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的附上了他的背,环上他的脖子,低声道:“好了。”接着听见他低沉的“嗯”了一声,站起来顺势往上一托,便大步往山下走去。她伏在他背上,感受着阵阵颠簸,不自觉搂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