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了这么长时间,她和白芷这才是头一回伺药,心情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兴奋。
杜老配得这药极苦,陆霓起初身心抗拒,即使强忍着喝下也会再呕出来,全凭季以舟强势的耐心,威逼诱哄双管齐下,才算熬过最开始的抵触情绪。
此时没了那个压迫感极强的高大身影,陆霓心生懈怠,推开药碗,“唔,本宫待会儿再喝。”
果不其然,白芷和茯苓对视一眼,齐齐出声:“殿下!”
“驸马说……”
茯苓嗫嚅着刚开个头,陆霓打断她,“你听他的,还是听本宫的?”
茯苓细软的声音支支吾吾,硬撑着还要劝,“可是驸马说……”
陆霓心里一动,模糊记起今早那人离榻前的举动。
温热的拇指揉搓着抵上她后腰,熟悉的酸麻感骤升,她当时身子一软,哆嗦着就要醒来。
然而双眼被他的大手盖住,强势中挟着诱惑的话语在她耳畔掠过。
“晚上我回来,要是听说殿下没喝药,那么……”
拇指动了动,陆霓像被猛兽按在爪下的小兔子,软绵绵无力挣扎,只能乖乖顺从。
陆霓打了个激灵,二话没说,端起药仰头灌下,放下碗时,那双桃花眸溢满眼泪,颤巍巍凝在长睫上,将坠未坠。
这么大义凛然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儿,白芷都心疼坏了,忙把盛了蜜饯的小碟递到跟前,“殿下快吃一个压压。”
茯苓忍不住夸赞,“这么苦的药,殿下眉毛都没皱一下……”
虽说快哭了。
每日三顿药都是她熬的,那许多药材煎成这一小碗,有多苦茯苓再清楚不过,从前长公主最忌苦涩,性子又强硬,不肯吃的东西他们谁都劝不动。
还是驸马爷有办法。
今日天色初霁,隐露的日头洒下一点微弱热力,用过早膳后,陆霓穿得暖暖和和,出屋沿着回廊散步。
走到东跨院时,茯苓心头纳罕,小声问了句:“驸马为何要跟殿下分房住?”
白芷在旁接话:“世家大多都这样,少见多怪。”
陆霓叮嘱她们两个,“外人面前别称他驸马。”
“啊?那叫什么?”
“跟着这府里的叫法,尊称家主就行。”
白芷眼珠一转,率先明白过来,扯了一下茯苓,“记住了。”
“哦哦。”
茯苓赶紧点头,反正她以后也不怎么出这金昌苑,还是跟以前在宫里一样,长公主出了长信宫,自有白芷和云翳跟着,她只管打理内务。
她知道自己那点能耐,耳根子软,脑子不够灵光,唯一可取不过细心妥帖,照顾好长公主的日常起居,才是她的本份。
陆霓转过回廊,进了东跨院,四下看了看,里头静悄悄的,不像正房那边仆从来去,显出几分热闹。
“这院子没安排下人么?”
茯苓摇头,“李其说,驸……家主一向不要人在旁伺候,只他一个就够使了。”
说着话,李其手里托着个竹篾从下屋出来,见了长公主,忙把手上的东西搁下,跑上来行礼问安。
陆霓轻耸鼻子,闻到一股药材味,向他身后的篾子看了一眼,关切道:“你病了?叫刘医师来给你瞧瞧。”
“不用不用,小的没病。”
李其连连摇头,手在衣摆上擦了下,眼神带些闪烁,“刚翻出点陈年药材,趁这会儿有太阳,拿出来晒晒。”
见他遮掩,陆霓便没再追问,刘医师是从前长公主府的府医,跟着一道陪嫁过来,就住在这院子里,仆从要是生病,可不必去寻国公府的医师来瞧。
东跨院这里是栋二层高的小楼,李其见长公主仰头打量,跑上去推开房门,“殿下可要进来瞧瞧,我家主子的寝室在楼上。”
陆霓摇了摇头,已能想到,昨夜二楼的屋子定是亮着灯,好让这府里的人都瞧见,家主夜里独守空房,并未与她同寝。
她转身往回走,唇角微弯,笑季以舟掩耳盗铃。
前院那边传来人声,白芷向外望了一眼,回头道:“想必是又有人来,殿下……”
陆霓嗯了一声,“你去吧,本宫回去了。”
此处与公主府不同的,是府中亲眷可随时随地过来串门,她这个家主夫人毕竟初来乍到,借着探望的名头,为的还是水运司的差事。
她不想撞见那些人,干脆回屋去。
接下来一连几日,上门的络绎不绝,虽都被白芷或云翳以养病为由婉拒,无缘亲见长公主一面,礼却都留下了。
季以舟每日早出晚归,部里的差事再忙,也尽量准时下值,赶在酉末前到家,陪陆霓一道进晚膳。
顶替李其差事的小厮名叫常仞,这天晌午跑回来报信,道主子晚上有场应酬,请殿下自行用膳。
晚上季以舟回来时,就见陆霓蜷在罗汉床上,身上盖了幅绣大朵牡丹的织金锦褥,已经斜斜滑至腰间,一截莹白如雪的皓腕探出床沿,手里的话本一点点脱出,将落未落。
那张粉白小脸倚在同样绣了牡丹的大迎枕上,好似人睡在花丛里,人比花儿更娇媚,倾国倾城。
啪嗒一声,书册跌落,陆霓迷糊睁眼,就见季以舟半蹲在跟前,连着又吓一回,彻底醒过来。
闻到他身上沉郁的酒气,她掩着鼻子,瓮声瓮气道:
“怎么才回来,本宫等你都等得睡着了。”
“睡在这儿也不怕着凉。”
季以舟把锦褥扯上来,连人一同抱起往内室走。
她在等他,他的心砰然疾跳,胸腔被喜悦盈满,酒意微醺的身体愈加火烫,把人放在榻上,旋即压上去。
陆霓手足并用推开他,一脸嫌弃,“熏死了,先去沐浴,不然本宫……”
她意态坚决,抵死不从,从他身下逃开,一个打滚翻到最里侧,拿被子挡在面前。
季以舟半跪在榻上,居高临下看着他,薄唇勾着笑,一边慢悠悠脱外袍,问她:
“不然……怎样?”
陆霓谨慎回盯,两根指头捏住小巧鼻头,默不作声。
季以舟抽掉腰带,甩开外袍,漆黑眼眸熠熠灼盛,燃着危险的亮芒,双脚互蹬踹下靴子……
继而站在榻前,带点警告意味,手指虚点了点她,回身大步进了湢室。
作者有话说:
季以舟:不然……老婆看我乖吗?
第77章 开解
季以舟从湢室出来, 寝衣半敞,两段笔挺的锁骨延至宽肩,紧致健硕的肌体上, 酒意被蒸腾出粉玉般的微光。
长发半湿垂落肩头, 水润润的极有光泽,发梢的水凝结成滴,顺着腰腹流畅的线条滑进衫底, 顷刻间消失不见。
陆霓坐在榻上盯着他看, 咽了咽干涩的嗓子,火烧火燎的。
潮热水气腾起淡淡白雾,令他像个暗夜中飘忽的水鬼,一步步朝她行来。
陆霓蓦地抬手, 一张清单横亘在两人中间, 那股咄咄逼人的暖昧气氛,顿时被搅和一空。
“什么?”
季以舟一把抓过来, 就要撂到一旁, 陆霓及时叫住他。
“诶, 别。”
她盘膝坐得端正,锦被披风一样搭在肩头, 一本正经道:“这几日府里送来的礼, 都列在上面了, 你瞧瞧,该还的该退的,本宫这里好有个章程。”
“没什么好瞧的。”季以舟把清单扔到床边小几上,“他们送什么你只管收就是, 不必回礼。”
“那你收东西不办事啊?”
“办不办, 跟你收不收礼有关连么?”
季以舟沐浴过后, 先前那股突如其来的情./欲已褪去大半,这会儿更是被她成功搅了兴致,不紧不慢倚在榻头,朝她伸出手。
“过来。”
陆霓偏不,躲开他的手,膝行至榻尾,从斗柜上拿过厚巾,朝他勾勾手指。
“你过来。”
季以舟眼中噙着浅笑,挪过去背朝她坐好,陆霓拿巾子包裹住湿漉长发,一点点仔细揉搓,这才接着前面的话题,问道:
“你在这府里,就没一两个关系好些的兄弟、或姐妹什么的?”
七房几乎人人送了礼,她是知道的,上到族老七叔公,这一房算是力挺季以舟,不像二房死心踏地跟着长房,同崔氏是一条心。
季以舟一只手向后圈住她,指尖轻捻寝衣上的花纹,随意摇了摇头,“没有,一个都没有。”
陆霓在他身后无声叹气,手上动作更轻柔几分,身体软软倚在他宽厚背脊上,寻思着话语安慰他。
“殿下倒是跟那几位同父异母的姐妹,处得不错。”
季以舟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上次廷尉府,淳安殿下也算出了些力。”
“你觉得很意外?”陆霓手撑在他肩上,侧过来看他,“本宫与太后不和,却是看着淳安长大的,和她没有利益冲突。”
沉默片刻,季以舟才道:“或许……男人之间不同吧。”
“本宫也不恨陆琚,他是身不由己。”陆霓语气平和。
“你想劝我,与这府里人和解?”
陆霓摇头,“不,本宫绝无此意。”
她并不知晓程家毁灭的具体真相,以及他母亲的遭遇,在季以舟身上发生过的一切,全凭她收集来的信息,自行拼凑,试图还原。
她也无权干涉他的决定,只是想……多了解他一些。
抛砖引玉,他却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今晚解斓过来找我喝酒。”
“哦……”陆霓稍稍拖长了尾音,难怪,以他如今的官位,哪里需要应酬旁人。
而他也并非没有兄弟,这不还有个解郎将么,他与太尉势同水火,却并不影响跟解斓的兄弟情。
起码这一点上,他和她一样——恩怨分明。
谁知身前人嗤笑一声,“他来要钱的,青州水军扩建,叫我给拨银子。”
“这倒是奇了。”陆霓伏在他肩头,一手托腮,“东海这两年不是挺消停的,往年的海寇早被清剿干净,为何又要扩建。”
“嗯,我也想不通。”
季以舟应声点了点头,解斓没提具体数额,也无期限,倒像是……又给他提前通风报信。
说给陆霓听,她也没瞧出端倪,季以舟圈住她的手臂微一用力,把人转到前面来。
今夜她等他回家、给他擦头发,还试图开解,真正像个体贴入微的小妻子,他怎能不好生报答一番。
抽出她手里的巾子向外一扔,两手自香肩一分向下抹去,软绸寝衣滑至腰间。
陆霓惊呼一声扑进他怀里,紧紧贴住。
季以舟抱起她,陆霓双臂环住他颈项,脸颊贴上微湿的发顶,浅淡水气微凉,圈在腰上的手炽热而有力。
除了回府前那次,这几夜他待她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全心照顾她的感受,引领她登顶。
许是酒意带来的余韵,今夜的他又不太一样,犹如熊熊烈火中央,茁壮挺拔的大树,而她则是攀援而生的藤蔓,舍生忘死、不顾一切缠绕住他。
青丝如瀑倾泄,与他的发交织,陆霓眼角滑落一串泪珠,晶莹剔透,润在两人的乌发间,点滴交融。
又是一夜大雪,晨起时飘飘扬扬仍未止歇,今日无早朝,季以舟陪着陆霓用早膳。
“这样的天气,胥华亭那边红梅白雪,定已是一片琉璃世界……”
她伏在窗边看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心生向往。
“富贵之人喜爱大雪纷飞,这样的天儿,穷苦人家却要遭罪。”
季以舟喝着粥,头也未抬,“今冬天象有异,京里还算好的,西边接连暴雪,怕是要成灾。”
“西边……”陆霓回过头来,迟疑道:“徐州?”
季以舟嗯了声,伸手扯她过来坐下,挟了只燕饺到她碗里,“已往京里递了灾报,恐怕耿小公子他们……这一路不好走。”
“还真是……”陆霓一下没了用膳的心情,喃喃自语,将先前的担忧说出口来,“那瘟神,所过之处必无好事。”
季以舟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嘲讽,面前这张绝美的芙蓉玉面,带了几分病态娇柔,那双水润的桃花眸,不复从前明亮清透。
显然,对她那个弟弟筹谋的一切,全被蒙在鼓里。
她不知陆瓒那日清早已见过许轲,更不知眼下的天灾,即将被有心人搅动出天大的祸事。
“本宫说得不对么。”
陆霓举箸在他面前晃一下,“你做什么盯着本宫瞧?”
“就是觉得……殿下料事如神。”他慢吞吞说着,神情似笑非笑。
季以舟出门去上值,刚走没多久,白芷脸色古怪进来,禀道:“殿下,冯嬷嬷来了,说要见您。”
冯嬷嬷是寿颐堂的人,这是崔氏终于找上门了,陆霓放下手中书卷,往妆台行去,“可有说何事?”
府里这些天前后来了几十拨人,她都可推病不见,倒是崔氏派了亲信过来,说不得,她总不能一直避着人。
有道阎罗易见,小鬼难缠,她只是不想跟下面那些人过多浪费口舌罢了。
“没说。”
白芷摇摇头,这些天来的人,起码面上维持恭敬,语言中更有不少透着巴结奉承。
这冯嬷嬷的作派,却显然与当日荣禧堂上,国公夫人的冷漠傲慢同出一辙。
她隐带怒意,“瞧着来者不善,要不,奴婢这就去打发了她。”
“不必,名义上,到底她是长辈。”
陆霓含笑摇头,坐在镜前,白芷上来替她略整妆容,“再说了,现如今崔氏嫡亲的女儿入主长信宫,做了正宫皇后,季家好容易盼到这么个位置,几位族老都要瞧她眼色做事,本宫自然也该顺应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