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 这几月他耐心诱哄, 是为驯服她这个猎物,乖乖走进他的囚笼。
陆霓未作隐瞒,将崔氏那些话说了,“这些传言,本宫先前就听过。”
即知是传言,却还要来他面前对质,季以舟联想到她昨夜的试图开解,嗤笑一声,“殿下可是觉着臣……卑劣不堪、手段下作?”
背信弃义、反骨克主,他闭着眼沉沉冷笑,崔氏的确将他看得很透彻,不得不说,这个嫡母……与生母一样,她们早就看清他的本质。
这难道就是女人的直觉?
那她呢?
“季威所作所为,有今日的下场,一点都不无辜。”
陆霓艰涩地尝试解释,“至于父皇的提拔,本宫知晓内情,也多谢你……保全他身后清名,不令他遭世人唾骂,还有——本宫和阿瓒数次得你援手……”
不知何时起,她已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成竹在胸,可与他势均力敌,相互算计、利用。
得他一次次守护、照料,至今,她已没了底气。
她只是想问问他:关于解知闻和刘烟,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她兜了半天圈子,始终无法绕上正题。
他从后欺来,陆霓下意识背脊挺直,双手僵硬抱在胸前。
是个抵触的姿势。
季以舟覆在腰上的手顿了顿,退走。
陆霓听着他起身出了帷幔,竖起耳朵一动不动。
妆台那边传来极轻的“叮”一声,接着他走回来,重又躺在身后。
季以舟侧身面朝着她,手掌贴着纤细柔软的弧度,一寸寸抚过,像老练的猎人巡查收获的战利品。
漆黑眼眸阴郁密布,如暴风卷起海浪疯狂翻滚,语声却听不出一丝异样,几近温柔。
“我小时候捕到一只鹿……”
细细讲述他如何处心积虑诱哄,骗得它跟他回家,以及母亲的咒骂。
感受到掌下微微战栗的身体,并非因为喜悦,也不是对他的渴望。
他伏在耳畔,轻声说:“我就是……天、生、坏、胚!”
够了!
陆霓猛地翻过身,季以舟比她动作更迅速,一只手提起她两只手腕,压上头顶,另一手从枕侧掏出那对“好事成双”镯,咔、咔两声脆响锁住她。
腕上凉意一激,陆霓浑身寒毛倒竖,紧接着,这人扯过一条绸带,串过镯子空隙,绕过床头雕花栏柱,打成个死结。
她被吊着两只手,一颗心砰砰狂跳,却并不挣动,深深吸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他居高临下俯视的目光。
季以舟神色冷厉,极力掩饰狂乱心绪,“殿下送臣的礼物,臣日日佩在身上,臣给殿下的,怎能束之高阁?”
他笑意狷狂,两指狠狠掐住陆霓的下巴,她吃疼嘶了一声,清凌凌的桃花眸一眨不眨盯着他,像是要看清,他伪装的温善之下,到底是怎样一副真面孔。
这般探究的目光彻底激怒季以舟,他狠狠吻住她,仿佛一瞬间长出獠牙,撕咬柔软饱满的唇瓣,顷刻便见了血。
挟着腥甜血气,撬开齿列长趋直入,咬着丁香软舌重重吮噬。
他吻过她那么多次,温柔的、霸道的,带着不容违逆的占有,却从不像现在,挟着恨。
陆霓被他堵得喘不上气,脸色一点点憋得通红,胸口涨闷欲死,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因他的索取或羞或喜,身子发软。
只是任由他沉沉压住,毫不反抗,在凶狠野兽面前,反抗只会激起他更深的暴虐。
桃花眸逐渐湿润,被泪水溢满,眼中尽是怜悯。
触到这样一双眸子,季以舟的心停跳一拍,心口蓦地传来尖锐痛楚,仿佛又一次金簪入骨,痛彻心扉。
他松开她,再也不敢看她的眼。
她的泪就能轻易击垮他,更何况那里面深深的怜悯——
她可怜他,令他无地自容。
染血的樱唇,艳丽得像那年刑台上的桃花。
陆霓艰难舔舐唇上的血,“以舟……”
季以舟蓦地抽身退离床榻,看也不看她一眼,一阵风般出了屋子。
她听到室门重重阖上,身子彻底软下来。
两只手还被死死锁在上方,她这才挣了挣,镯子沉甸甸的份量卡住臂骨,勒得生疼。
“混帐!”
她忍不住低低咒骂。
保持双手举过头顶的姿势,陆霓呆呆盯着帐顶出神,等了半晌,那个该死的人看来是不会回来了。
就不能先把本宫解下来再逃。
她勉力左右看看,慢慢蜷起一条腿,幸得身子够软,以一个极其难堪的姿势,脚趾总算够到搁在榻头小几上的金铃,卯住劲儿,用力踹上去。
“当啷”大作,金铃打着滚翻到地上,陆霓赶紧收回腿尽量躺好,闭上眼,准备迎接白芷她们进来时的大惊失色。
看到这样狼狈不堪、被驸马当囚徒一样锁在床上的长公主,该如何作想?
自她出嫁后,白芷和茯苓两个已不必每晚值守,夜里的贴身事,都由驸马一人包办。
今儿晚上还是云翳留着个心眼,知道从寿颐堂回来,陆霓便心绪不佳,怕两人夜里吵起来。
听到金铃响得不对劲,他忖了片刻,还是蹑手蹑脚摸到正房寝室外,试探朝里喊了声,“殿下……”
“进来!”
陆霓的声音带了气急败坏,吊起的手失血发凉,胳膊又酸又疼,气得想哭。
“哎哟,我的殿下喛……”
云翳进来,看见长公主这么个姿势,经不住打了个哆嗦。
妈的,驸马爷可真会……
他连忙爬上去解带子,既觉好笑又心疼,给人松了绑,卸下“刑具”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瞧,怪新鲜的。
陆霓踹他一下,“本宫的笑话好看是吧?”
“没有没有……”
云翳这才撂下镯子,扶过她两手揉搓回血,一眼瞧见那张红唇,艳丽似火,破了个口子,实在我见尤怜。
他那颗老老实实趴了十几年的心,止不住砰然狠跳一下。
季以舟那狠命催的,简直是辣手摧花!
“殿下,你们这是……”
这一问,陆霓几乎悲从中来,收回暖和过来的手,拢住被子裹紧,推着云翳转过去坐在榻沿,她则斜倚在他背上,轻声叹气。
“云翳,本宫越来越不中用了。”
“谁说的。”云翳两手撑在膝上,微弓着背供她依靠,斟酌着道:
“崔氏的意图明摆着,殿下并非不知,是你如今太着紧驸马爷,才会想得多。”
“本宫才不着紧他。”
陆霓咬牙发狠,先前季以舟那番话,如一根针狠狠扎进心里,令她有种——这几月不过是大梦一场的错觉。
如今……倒是彻底清醒了。
因感恩而起的依赖,如同镜花水月,在他心里,她不过是追名逐利的征程中,偶尔捕获的猎物,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可笑起先还以为,她才是那持竿的钓者,原来,她只是被扔在岸上、无力挣扎扑腾的鱼。
云翳继续道:“至于刘烟的去向,既然是跟解太尉有关……现如今司徒大人竖敌太广,既然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大抵是觉得告诉你也没什么用,这才……隐瞒不说。”
他越说越心虚,自然是因自己也瞒着她一些要紧的东西。
这么说来,他倒是能体会季以舟的心思,不想让长公主知道的事,是不想把她牵扯进来,也是因……到底女人的心太软。
那些罪孽深重的龌龊,让她少沾一点是一点。
自先皇后过逝,她背负的还不够多吗?
宁王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几日,季以舟都没回府。
从前他也几乎不在祖宅留宿,十天半月不见人才是常态,反倒婚后日日准点到家,与那日荣禧堂上,夫妻不睦的表现明显不符。
如今这般,落在有心人眼中,更增加可信度。
于是这天林娟如再次登门,在花厅见到长公主时,从身后拉出一个体态婀娜、面貌姣好的女子。
陆霓瞧着眼熟,听她介绍:“这是南安侯府的崔四娘子。妍瑶表妹,快见过昭宁殿下。”
这便是在芳华宫外见过的,崔氏娘家侄女儿,陆霓抬眸与立在边上的白芷对了个眼神,记得那日崔四唤季以舟作——“湛表哥。”
不由会心一笑。
“昭宁,今日三嫂来,实是有桩喜事跟你商议。”
林娟如拉着崔妍瑶坐下,开门见山道:
“早前姨母本是有意将她这亲侄女儿许配给家主的,谁想后来有了宫里的赐婚,如今你进了门,姨母便让我来问问,看择个日子,把表妹抬进来做个贵妾吧。”
第80章 心事
纳妾这种事, 在昌国公府实在是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这风俗由上至下一脉相承,不论是正经从后门抬进的妾室,还是自小跟着公子、少爷们长大的通房, 再有出身不大体面、不能带回府的外室。
洁身自好的男人, 在这府里才是比三条腿的哈蟆都稀罕的东西。
因此,林娟如丝毫不觉得,长公主新婚不足一月, 就来提贵妾这种事, 有何稀奇。
且崔妍瑶好歹是南安侯的嫡小姐,更有个县主名头在身上,与家主做妾那是够委屈的,屈居在长公主之下, 怎么也得是贵妾。
陆霓看看坐在林娟如身后, 小脸涨得通红的崔四娘子,努力维持住仪态, 仍旧难掩被人待价而沽的羞耻。
不由出声询问:“不知崔四娘子意下如何?”
只见崔妍瑶蓦地挺直腰身, 似乎立马要站起来, 一旁林娟如眼疾手快,一把摁住她, 笑道:
“她自然是千肯万肯, 只是不知有没有伺候殿下和家主的福气。”
崔妍瑶脸色白了一瞬, 咬住唇怔怔看向长公主,眼神复杂难明,随后在林娟如的重重一掐下回过神来,点头细声道:
“我愿意的。”
陆霓心里冷笑一声, 已看得明明白白。
那次在宫里, 崔四亲眼目睹季以舟行凶, 杀的还是她姑母派去见太后的心腹,即使她之前也曾对这表哥怀有少女心思,并且对他手段狠辣毫不计较,难道会不明白,她姑母有意把她推给这个庶子,是没安好心。
崔四就不怕成为下一个替死鬼?
只是,她到底有何难言之隐,才不得不被姑母及表姐拿捏住,婚姻大事都身不由己,便不得而知了。
陆霓对此也并不关心,她淡淡而笑,“本宫倒是无所谓,只不知家主的意思如何。”
“五郎……哦,家主当时是应承了的。”
林娟如一个没注意唤错称谓,喜笑颜开随口劝了句:
“那时候还没有跟殿下的这门亲事,不过男人嘛,哪个不是姬妾成群、朝三暮四的。三嫂听说……家主这几日都没回来?”
若放在起初几日,林娟如心里怕还是要打鼓,眼瞧着这些天长公主独守金昌苑,才又放下心来。
就是嘛,哪个男人只守着一个正妻过日子的,早就腻了。
公主又如何,据说先帝后还感情笃深,不照样妃嫔众多,尤其最后宠幸的那漪妃,连早朝都不上了呢。
被问到季以舟的去向,陆霓也说不出来,随口应付,“那不如待家主回来再定吧。”
林娟如忙道:“嗐,也不是什么大事,妾室进门,只要殿下同意,男人嘛定是求之不得,不如殿下先定好日子,把人接进来安排个住处,到时家主回来一看,倒是场意外之喜。”
是惊喜还是惊吓,陆霓不知季以舟会如何反应,不过崔氏想往这金昌苑安插眼线的意图,也过于显眼了。
“家主这几日部里有差事,人不在京城。”
随着一道柔声细气的声音,云翳打外面进来,眉眼含笑,款款注视林娟如。
“并非我家殿下有意推辞,三少夫人也知晓,家主脾气不大好,纳妾这种事,殿下替家主拿主意,倒显得越俎代庖……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生得过于俊美,既有内监的身份,能随时出入女眷之中,言行举止却与寻常男子无二。
这几日在这祖宅里,风头之劲一时连长公主都难以媲美。
林娟如被他这两眼勾去了魂儿,颊上升起两片红晕,“云总管说得……”
随后她猛地醒过神,姨母交待的事还没办成呢。
不敢再去看云翳那张勾魂夺魄的脸,林娟如别过身子朝着长公主,笑吟吟道:
“那这样,廿五那日府里刚好有场小宴,三嫂添些彩头做个东,到时在宴上,咱们就把这门喜事儿定下来,大伙儿乐呵乐呵,也当是我这个做表姐的,带头给她随份子了,反正都在一个府里,连门都不用出,晚上把人抬过来就成。”
廿五,那就是三日之后,云翳当即替长公主拍板,“成,这事儿有劳三少夫人了,您可真是急公好施的热心肠。”
他还在那儿一个劲儿抛媚眼,林如娟腰都软了。
三下五除二敲定这事,既像是怕长公主反悔,又似受不了这俊美无俦的云总管,林娟如当即起身,带着崔妍瑶快步走了。
陆霓轻敲扶手看着云翳,对方一脸无辜,“不是驸马说的,府里有人挑事儿,让您往他身上推么。奴婢刚去问过李其,人的确没在京城,估摸这两日就回,嘿嘿,刚好赶得上。”
“行吧,反正人是他答应过的。”陆霓撇撇嘴,“倒是本宫在这儿,就是个多余的。”
白芷和云翳默默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瞧出同样的意思:
殿下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陆霓这几日只要一想起季以舟,那番关于驯服猎物的冰冷话语,便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