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收的花生,放在廊檐底下晒干,他全给装进袋子里。这会洗花生是为了明天卖。
花生洗好后,捏一下花生的角,掰开一道口子,用盐水泡几个小时,用五香大料放在炉上大火煮开,再转小火一两个小时,再放凉。
苏爱国将洗好的花生堆回家,就见媳妇和女儿已经回来了。
张招娣示意他看眼女儿,苏爱国一头雾水,扭头看过去,就见女儿正掐腰,背对着她,一副“我生气了”的样子。
张招娣压低声音把情况讲了一遍。
苏爱国有点想笑,坐到她身边,推了女儿后背一下,苏以沫猝不及防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好在苏爱国及时用手接住。
苏以沫被救,并不开心,又气鼓鼓瞪他。
苏爱国板着脸,忍着笑,“怎么了?气性这么大?”
苏以沫抱着胳膊,“爸,你一个大人,怎么能骗小孩呢?你的节操呢?”
苏爱国可不知道节操是什么,他无辜地摊了摊手,“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苏以沫磨牙,还在装蒜,刚刚妈妈都提醒他了,她把情况复述一遍。
苏爱国觉得女儿这话不对,“我说的是一家三口全转过去,咱们就不能住在筒子楼了,我没说错啊。”
苏以沫一愣。这……他在跟他抠字眼?!
苏爱国见她炸毛,将她头发往下压了压,“行啦!你自己没听清,怎么能怪我。下回可得听清了,不能再无理取闹了啊!”
说完,施施然站起来。哎呀,被女儿坑了这么多回,总算掰回一局,太爽了!
苏以沫干瞪眼。什么?就这么完了?
晚上,等女儿睡着,张招娣和丈夫商量在乡下开个咸菜厂的事。
苏爱国听到她的打算,倒是想起了老干妈,“我第一次坐火车时就在火车上看人吃老干妈。那个就是咸菜。卖得还挺好。”
张招娣眼睛一亮,“你觉得可行?”
“应该行。”苏爱国觉得可以试试,“不过你忙着上班,也没空腌制咸菜。不如咱们过年时回老家,从老家收些咸菜吧?到时候弄到菜市场卖,试试看销量。要是真有人认咸菜,我觉得可以去乡下办个咸菜厂。”
张招娣觉得这主意不错,女儿想的法子太花钱,还是丈夫稳妥一些。
苏爱国怕她着急上火,“拆迁这事急不得。再说了,也不是所有村子都能拆迁。就咱们去的那个拆迁村,从六年前就传出要拆,今年才正式开始。慢慢来吧。不着急。”
张招娣有些恍惚,居然要六年,这也太久了吧?就好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她整个人都清醒了,火热的心渐渐恢复冷静,“放心吧,我不着急。”
苏爱国放宽了心。
翌日,张招娣就把昨晚和丈夫的打算告诉了女儿,苏以沫愣了好久。
原身是在鹏城出生的,六年来,一次都没回过老家。她也没见过爷奶。也不知他们性子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张招娣见女儿不说话,担心她小孩家家着急,就劝她这事急不得。
苏以沫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没见过爷奶。”
她是知道爸爸是爷奶的养子,娶媳妇时,没给过一分钱。再多的,他就不知道了。
张招娣表情有些怔愣,反应过来后,给了一句中肯的评价,“算是不好不坏的人。”
苏以沫咂摸下这句话的意思,瞬间反应过来妈妈的意思了。说他们好吧?他们收养了苏爱国,说他们不好吧?他们拿了苏爱国两年工资,却不肯为他结婚花一分钱。
张招娣见她小脸皱成一团,有些想笑,故意揉乱她的头发,“行啦。你别想那么多。你爷奶至少不骂人不打人。比许多老人好多了。”
苏以沫抽了抽嘴角,合着在她妈心里,不打人不骂人就是好人。妈妈对亲人的要求也低了吧?可仔细一想,妈妈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外公外婆从小就使唤妈妈,做饭不及时,弟妹没照顾好,就会又骂又打。妈妈的要求能不低么?
想到这里,苏以沫拉住妈妈的手,仰着小脑袋看着她,“妈妈,我以后会孝顺你的。将来你肯定会是个好奶奶。”
张招娣愣了一下,纠正她的错误,“错啦,不是好奶奶,是外婆。”
苏以沫固执摇头,“不是。我要找个入赘到咱家的男人,跟我们生活在一起。”
张招娣想纠正女儿:入赘的男人,人品可不怎么样。可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她又不忍心打断女儿的积极性,算了,女儿现在才六岁,她哪懂什么是入赘。还是不解释,一切随其自然吧。
张招娣四下看了看,“到厂门口卖花甲,我们可以卖点馒头。”
一斤花甲加粉丝和金针菇,再配两个馒头,跟一份卤肉盒饭差不多,都能填饱肚子。
苏以沫颔首,“好。”
她现在总结出来了:周六周日,一家三口到拆迁村,除了花甲和卤花生,还可以卖生蚝。在厂门口摆摊,加馒头,可以填饱肚子。
两人正说着话,宋倩楠从里面出来了,看到她们过来卖花甲,当即就要了五斤花甲和五斤花生。
宋倩楠四下看了看,“你们只有这两样啊?怎么没点新鲜吃食?”
苏以沫笑道,“您吃生蚝吗?我们也卖生蚝。但是这个很贵,一个就要两块钱。我担心在这边卖不掉,所以就没带过来。”
这年代工人算是收入比较高的人群,但是让他们吃两块钱一个的生蚝,他们未必舍得。
宋倩楠眼睛一亮,“你们还会做生蚝啊?那明天卖不?我要二十个。”
苏以沫还没回答,张招娣一口答应,“行,没问题。”
虽然二十个挺少,但是她每天都要进花甲,生蚝就是顺带的。能赚一点是一点儿。
翌日,宋倩楠尝过他们家的生蚝,滋味确实不错,非常新鲜。
苏以沫就向她推销自制的蒜蓉酱。一瓶200克,两块钱。价格不便宜,宋倩楠却半点不觉得贵。
拿了蒜蓉酱,仔细看了看,“那个生蚝怎么蒸?”
“放锅上蒸三分钟就行。这个可以配其他海鲜或是鱼类。”
宋倩楠仔细一想蒸一下还是很容易的,于是就买了一瓶。这样她想吃生蚝,自己去菜市场买回来蒸就行,而不是一直干等他们过来。
苏以沫看向妈妈,“妈,你看咱们的蒜蓉酱还是有人买的吧?”
张招娣笑着夸了她几句。苏以沫被她夸得小脸通红。
转眼就到了八月底,快到入学的日子,张招娣破天荒没有去做生意,而是带女儿去了趟批发市场,给女儿买了两套新衣服。
苏以沫觉得自己的衣服够穿的,没必要再买新的。
张招娣却坚持要给她买新的,“你现在已经是小学生了。穿整齐干净的衣服,老师肯定会喜欢你。说不定还会选你当班长呢。”
苏以沫拧眉,当班长?管理一帮小孩子,叽叽喳喳全都跟她对着干,实在没什么意思。还是算了吧?
苏爱国也觉得当班长好,“你之前就当过主持人,要是老师真的想竞争班长,你可以试试。当班长可以培养你的组织能力,将来工作,你也能受益匪浅。”
张招娣点头,“对,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咱们要当干部。”
一家三口,两个人都很期待她当班长,苏以沫原先还觉得当班长麻烦,现在有些心动了。要是爸妈以她当班长为荣,也不是不行。
不过苏以沫没有打包票,“我试试看吧。不一定能选上。”
苏爱国见女儿肯努力,松了一口气,“你尽力就好。不用为难。”
苏以沫颔首。
开学这日,家属区再次恢复之前的热闹。
放暑假这两个月,早上孩子们都是睡到八点多才起。只有大人早起上班,动静小了许多。
现在孩子们上学,没人再睡懒觉,早上六点就开始嗡嗡响。
苏以沫的生物钟被迫敲响,拿着洗漱用品排队到水池边,这里已经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今天开学,苏爱国上班,张招娣负责送女儿上学,顺便给女儿交学费。
张语特地带邓舒月在楼下等两人。
张招娣急急忙忙带着女儿下楼,连连抱歉,“今天起晚了。让你们久等了吧。”
邓舒月努嘴,显然已经有点不满。
张语却是善解人意,“没事儿。今天是开学。肯定人挤人,早去也是在那儿等着。不着急。”
苏家没有自行车,所以四人是步行到学校的。好在小学离机械厂并不算远,只隔了两条街,就在商业街对面。
张语已经好久没看到苏以沫,冷不丁两个月没见,苏以沫小脸晒黑两个度,以前是白里透红,现在成了小麦色。
但是张语不是那种情商低的人,人家是变着法儿地夸,“小沫这两个月跟你一块做生意吧?这孩子可真有耐心。这浑身上下的精神气也不一样。”
没有父母不喜欢别人夸自家孩子,张招娣也不例外,她笑得合不拢嘴,“什么精神气。整天钻钱眼里差不多。”
张语嗔了她一眼,“钻钱眼里才好呢。说明这孩子想尽办法往家里捞钱,不像我家这个,只知道花赚。”
邓舒月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天天夸,也不嫌烦。
苏以沫将她的神色看个正着,邓舒月小脸一红,有点尴尬,还有点恼羞成怒,瞪了一眼对方,耳朵都红了,扭头转向一边,把妈妈来前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
苏以沫也不以为意,邓舒月不喜欢她,她还不想搭理邓舒月呢,跟个孩子当朋友,那她不成了保姆?还是算了吧。
张语只顾着跟张招娣聊婆婆的病情,没注意女儿的动静。
“最近我婆婆神智不太好,我也顾不上卖气球,就一直在家照顾她。前几天带她去医院,医生说她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
张招娣叹气,张语婆婆躺在病床上已经好几年了,一直用药吊着,身体熬了这么久,早就油尽灯枯。能坚持这么久,多亏张语精心照顾。
张招娣安慰她几句。说话的功夫到了学校门口。
第25章
小学门口挤满了家长和学生。从大门口进去,两旁竖立牌子,上面可以找到孩子的班级。
张语和张招娣挤进去查看,苏以沫和邓舒月站在角落等两人。
邓舒月时不时瞄一眼苏以沫,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苏以沫瞧见了,却没有主动开口。
就在这时,张语和张招娣走了过来,两人脸上都挂着笑,“你们真幸运,被分到一个班级。”
张语搂着女儿,“待会儿你跟小沫坐在一起,知道吗?”
邓舒月小脸皱成一个包子,有气无力应了。
苏以沫恍然,原来刚刚是想说这个。她装作不知,任由妈妈牵着手去报道。
交完学费,送女儿到班级,张招娣和张语离开了教室。
学生们分书,而后是班主任过来开班会。
苏以沫被分到一年级一班,班里50个学生,男生32,女生18。她只认识三个人,一是邓舒月,二是刘副厂长的儿子,叫刘哲浩,他有个妹妹叫刘梦薇。两人是异卵双胞胎,长得一点都不像。刘梦薇分到了五班。
班主任姓范,大概四十多岁,国字脸,嘴角许是因为长年抿着,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但是这人个头不高,只有一米五五。虽说以前条件不好,男女普遍不高,但是长得这么矮的男人还是少见。
他拿着名单,直接念道,“刘哲浩担任班长,李虎担任副班长,许聪担任学习委员,邓舒月担任生活委员,杨锋担任文艺委员,赵聪担任纪律委员,罗谨担任体育委员。”
苏以沫挠挠头,爸妈还想让她当班长呢。可班干是班主任直接任命,她当不成啊。
班主任木着一张脸,“这些只是临时班干。一个月后,等大家互相了解,咱们再重新选班干。”
学生对老师天然畏惧,大家自然没什么意见。
第一天只是发新书,预习内容,打扫班级卫生,明天才正式上课。很快就结束了工作。
下课后,邓舒月蹬蹬蹬跑了。
苏以沫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对面的商业街,妈妈正在卖花甲,摊前有不少人等待。她背着书包走过去。
她的同学看到这一幕,互相交换眼神,嬉笑着离开。
翌日,苏以沫刚到班级,就有一个男孩故意凑过来问她妈妈是不是在商业街卖花甲?
他眼里的兴味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苏以沫上辈子可是成年人,自然看得出来,她不仅不觉得羞耻,反而笑嘻嘻点头,“是啊。你想买花甲吗?”
许聪一愣,显然没想到苏以沫居然不羞耻,反而还大大方方问出口,对方没按他的剧本走,他登时恼羞成怒,口不择言起来,“谁要买花甲。你妈在商业街摆摊,丢人死了。”
苏以沫正了脸色,手撑桌子站起来,盯着许聪不放,“摆摊怎么丢人了?我妈不偷不抢,靠自己本事赚钱,有什么丢人的?比起我妈,难道不是吃不起花甲的你更丢人吗?连一块五都拿不出来。你也好意思看不起我!”
许聪涨红着脸,满脸不服,“谁说我吃不起花甲了?”
苏以沫夸张大叫,眼睛瞪得溜圆,惊奇得不行,“你吃得起?那我刚刚问你买不买,你又说不买。”
她脸上写着“没钱,还非充大款”的嫌恶表情。
许聪才七岁,哪里是她的对手,面对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他恼羞成怒,从兜里掏了五毛钱拍到桌上,“我有!”
说实话,这个年纪的小孩身上装了五毛零花钱已经算是家长开明。可偏偏花甲一斤也得要一块五。五毛根本买不了。
苏以沫低头瞧了一眼,硬邦邦吐出两个字,“不够。”
许聪涨红着一张脸,周围同学越聚越多,同学们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到他脸上,甚至有人交头接耳讨论起来,他羞耻心爆棚,抓起钱,灰溜溜跑了。
苏以沫嗤笑一声,就这点心理素质还想寒碜她,简直就是笑话。
同学们见她不好惹,心里打定主意以后离她远点。也就四下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