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多名员工,二十四套住房,竞争相当激烈。为了这福利房,大家肯定会打起来。
苏以沫火急火燎跑回家,张招娣做生意还没回来,今天她没去商业街摆摊,苏以沫没看到她,估计是去了电子厂。不少人聚在门口议论,时不时朝厂门口的方向张望。想来大家都知道要分配福利房,想等一手消息。
苏爱国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回来的,他回到家时,苏以沫已经盛好了饭。
苏以沫添看到爸爸回来,赶紧招呼他吃饭,等他落座后,迫不及待问他,“领导怎么说?”
苏爱国这回倒没有故意岔开话题,反正媳妇也不在,他把情况说了一遍,“领导说按照综合评分。本地有房排除,单身、妻子户口不落在鹏城、结婚无孩子排除。”
苏以沫细想了下,这个排除标准最多只能排除两千人,还有一千人呢。她爸在一千人里,优势依旧不明显。
苏以沫急切追问,“那评分依据是什么?”
苏爱国一边吃一边道,“以家庭为单位,工作年限和对机械厂的贡献都能优先。厂长举了几个例子,比如夫妻双职工优先。咱们厂符合这个条件就有六个。”
机械厂的女员工并不多。这六个负责文职,厂里才特地招的。
苏以沫见爸爸心情郁郁,主动宽慰他,“爸,分不到就分不到吧。”
是她被福利房冲昏头脑,忘了它的竞争有多激烈。爸爸各方面条件都不出色,他们家分到福利房的机会相当渺茫。爸爸肯定也很自责。可僧多肉少,总有人分不到。太正常了。
苏爱国也不知怎么跟女儿说。
媳妇晚上跟他闹别扭,非要他找关系。可是他真的开不了这个口。
今天他也看到不少人为了福利房大打出手。
邓厂长在会上刚宣布福利房的分配标准,底下人议论纷纷。他们车间有两个人平时关系特别好,好得跟一家人似的,今天居然当着面领导的面就吵起来了。
一个说自己家有四个孩子,压力太大,地方太小,住不开,应该优选给他分配福利房。
另一个工作年限最久,当即就反驳,“现在国家实行计划生育,你超生还有理了?”
其他人跟着劝。
关系那么好的兄弟,因为一点利益,立刻土崩瓦解。他在边上瞧着都心酸。
但是真能分到福利房,他们家就能过得宽敞点儿。不用再挤在小房子里。
苏爱国定定看着女儿,“如果咱们真的分到房子,你在家属区就没朋友了。咱们家会被他们孤立的。”
如果福利房都分给领导,碍于大家都在领导底下讨生活,大家肯定不敢议论领导。可换成他们家,就不一样了,这些人会把分不到福利房的怨气全部倾泻到他们头上。孤立都是轻的,严重的可能会挖苦嘲讽。女儿年纪还这么小,她有什么错?要承受这些人的怒火。
苏以沫听到爸爸的话,眼睛一眨不眨,是她听错了吗?她看了眼父亲,对方依旧在等她回答,她有些想不通了,“为什么?咱们家能分到房子吗?”
不应该啊。爸爸职位不高,工作年限也不高,妈妈之前是食堂员工,根本不是机械厂职工,家里负担也不重,怎么也轮不到他吧?
苏爱国没告诉女儿自己要找关系,只说有可能。
苏以沫见爸爸不想说,也没有刨根问底,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表情,“我本来就不稀罕跟他们玩。学霸从来都是孤独的。”
苏爱国细细打量女儿的神色,没有半点勉强。
可能女儿年纪还小,根本不理解被人孤立的滋味儿。
他没再解释,催促女儿快吃,“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苏以沫不明所以,好奇追问,“什么地方?”
苏爱国却不肯说。
吃完饭,苏爱国将碗筷简单清洗一遍,就带着女儿出了家门。
院子里为了福利房的事情,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有的人没吃饭,却也不耽误,手里端着碗,边吃边听八卦。
有些人在邓厂长公布标准后,知道自己分不到福利房,痛快放弃了,有些人却是不死心,互相打听内幕。
苏以沫顾不上听八卦,跟在父亲后头进了机械厂。
搁以前,苏以沫这个外人不能进机械厂,但是今天不一样,为了福利房,不少家属闹到机械厂,门卫根本拦不住,只能放行。
苏爱国径直带女儿到了厂长办公室门口,那边已经挤满了人。有个中年妇女正带着四个孩子跪在厂长门口。因为超生,这家每年都会被计生办罚款,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得知厂里有福利房,就跪在办公室门口求分给他们一套房。
之前有许多人表示不满,这会大家都去吃饭。只有厂里几位领导躲在里面出不来。
不答应就不起来。邓厂长不可能答应,于是就僵持在这儿了。
这会许多员工吃完饭,路过这边,冲这家人指指点点。
五个人跪在这儿,中年妇女嚎啕大哭,四个孩子被人议论,脸如火烧,头几乎埋在胸口,不敢抬头见人。如果福利房分配给这家人,那就是与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不匹配,这让晚生晚育的家庭情何以堪。大家心里能没有怨言吗?围观群众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苏爱国甚至看到有人偷偷在咒骂这家人不要脸。
也有人跟着一块闹,“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十口人挤在二十平的小房子里。厂长,你一定要解决我们家的住房问题啊。”
苏爱国拽着女儿的胳膊出了人群,小声解释,“这两家人的男人就是普通职工。如果咱们家也像他们被许多人指指点点,你真的受得了?”
苏以沫还是那句话,“爸,这世上总有人说长道短,没有不被评说的事,没有不被议论的人。你以为把房子分配给领导,这些人就不会议论了?不!他们还是会的。没有谁能让所有人都满意。除非……”
她摸着下巴,故意卖关子。
苏爱国被她这卖弄的样子弄得心痒难耐,难不成女儿有好主意,他急切追问,“除非什么?”
苏以沫没有回答,而是带爸爸往外走,一直出了机械厂,回到家,关上门,她才开口,“除非把福利房变成集资房。我们花真金白银买。之后厂里就有资金继续盖房。大家就都有机会住上福利房。”
集资房是改变住房建设由国家和单位统包的制度,实行政府、单位、个人三方面共同承担,通过筹集资金来建造的房屋(来自百度百科)。
也就是说福利房是由单位出资,免费入住。可集资房却要个人出一部分资金。
什么东西只要免费就有一堆人抢。但是只要收费,立码能排掉九成人。
苏爱国想也不想就道,“这怎么可能!领导不会同意的。”
分配福利房说是全体员工都有资格,但做主的人是领导。谁还能没有点私心。最先分到房子的肯定是领导。原本这些领导可以免费拿到房子,现在他主动找领导,说把福利房变成集资房。领导必须掏钱才能分到房,领导能干吗?肯定不能啊。
他都不用问就能知道结果。而且领导还会恨死他。
苏以沫耸了怂肩,“那就找可以做主的人。比厂长大一级的人是谁?”
苏爱国一愣,很快明白女儿的意思,领导不会同意,但是季先生可以说服领导。他可是住房和建设局局长,他说的话,领导肯定要考虑一二的。
昨天媳妇让他找季先生帮忙弄福利房,他实在开不了口。可现在只是让季先生帮忙说句话,这人情债就少了许多。苏爱国觉得这样也不是不能接受。再一个,大家都是花真金白银购买,领导也不知道背后是他使的力。所以他们只会以为是上头改变的主意,他们家也不会被人议论。这个方法好!
苏爱国摸摸女儿的头,“周末我带你去季先生家。”
苏以沫满脸疑惑,“季先生?谁啊?”
“就是爸爸的恩人。爸爸能到鹏城工作,就是他使的力。他是咱们家的恩人。”苏爱国笑道,“季先生很爱下象棋,棋术精湛,你可以陪他下棋。”
他现在和女儿下棋,十回有九回是输的。季先生喜欢下棋,每年两人都会下一局,但因为他棋艺不行,季先生每次跟他下棋都不尽兴。要是换成女儿,季先生说不定可以多下两回。
苏以沫恍然,爸爸不善言辞,带她去季家可以当个纽带,她自然没什么意见,一口答应。
她甚至可以猜出来爸爸为什么要带她去季先生家。这个季先生肯定就是能说服厂里领导班子,把福利房变成集资房的人。
没想到啊,爸爸居然还有这么好的牌没打。
晚上,苏爱国躺在床上看书,张招娣走进来,瞧了他一眼,说是看书,可这眼睛一动不动,明显在发呆。
她也是无语了,她就是文盲,也知道丈夫没在认真。
张招娣见女儿将被单踢开,赶紧过去给她盖上,而后轻手轻脚爬上床,顺便推了把发呆中的丈夫,“发什么呆呀?你的工程师就是这么考的?”
苏爱国被她推醒,揉了揉眼睛,将书合上放到床头柜。
张招娣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别人家为了分到福利房,全家出动。连小孩子都跪在厂长办公室门口。你呢?你明明走走关系就成,非守着你那可怜的自尊心。”
苏爱国叹了口气,把女儿说的话又跟媳妇说了一遍。
张招娣不太清楚集资房的事情,问丈夫区别。
苏爱国简单讲了一遍集资房和福利房的区别。
张招娣明白了,也就是说自己要花一部分钱,成本比商品房便宜,“那咱们要花多少钱?”
苏爱国摇头,“不知道啊。这不是咱们一厢情愿嘛。肯定要领导们同意才能商谈下一步。”
张招娣一想也对,她打开抽屉取出存折,让丈夫算一下家里有多少存款。
苏爱国每隔几天就跑一趟银行存钱,“不算你手里的那些,总共存了一万六千三百块钱。”
这几个月做生意,他们家赚了七千多块钱,除了置办东西,多数都攒起来了。做生意是真赚啊。之前攒了六七年才攒了一万块钱。这才几个月啊,就攒这么多。
张招娣忐忑不安,“这些钱够买房吗?”
在老乡,一万六千块钱盖三间大瓦房肯定够了。但是鹏城什么都贵,肯定不够。
苏爱国不太清楚鹏城盖房要多少钱,但是他确定一件事,“领导家肯定没我们有钱。”
不说邓厂长有亲妈这个拖累。就说其他领导,不爱存钱,他们手头肯定没那么多钱。
张招娣一想也是,“那就成。现在只需要请季先生帮忙说句话,咱们就有机会了。”
她扭头见丈夫不像昨天那么排斥,知道他对女儿的提议很满意,忍不住道,“福利房改成集资房,大家各凭本事出钱。收到的钱还可以继续盖房,这样能解决更多职工住房问题,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我闺女就是聪明。”
苏爱国笑了,语气说不出的自豪,“是啊。难为她还知道集资房。”
媳妇都不知道,女儿小小年纪却能知道,可见她平时没少记大人的话。脑子比他还好使。
张招娣笑眯了眼,“咱们这一个女儿抵得上别人家两个儿子。”
她这话没有指名道姓,其实两个儿子指的是丈夫的外甥。苏爱国的养父养母有一个亲生女儿,名叫苏爱红,和苏爱国同岁,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十八岁时就嫁给老家附近的村子,生了两儿一女。张招娣结婚时,见过苏爱红的大儿子,那孩子见到陌生人躲在大人后头,连头都不敢露。
苏爱国没听出她的潜台词。也觉得女儿脑子真的好使,他想了想,“等买完房,咱们给女儿买一套新书桌。总不能让她趴在饭桌上写字。桌上全是油,不卫生。”
张招娣一口答应,“没问题。”她想了想,“要不然再买个书架?她以后的书肯定会越来越多。”
苏爱国应了,“你看着办吧。”
夫妻俩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福利房充满期待,甚至开始畅想拥有它的美好生活。
第27章
接下来几日,家属区为了福利房的事情上演几出骂战。
之前还有人打牌,这会为了争房子,全家出动,好像跟对方吵赢,房子就能到手似的。
小孩向来都是跟大学的。大人们之间闹矛盾,孩子也会受影响。
苏以沫就发现以前玩得好的小朋友在院子里打起来。
邓舒月这个厂长女儿更成了香饽饽。不少小伙伴在父母的授意下,送东西给她吃。
邓舒月也被父母嘱咐过,不许收人家的东西,毕竟吃人嘴笨,拿人手软。吃了东西,就得给人家办事。
福利房分配太复杂,邓厂长一人做不了主。
原本邓舒月放学都要在院子里玩,因为这事,她只能躲在家。
但是家里客人更多,她待在家,被这些客人吵得脑壳疼,只好跑到底楼。
一楼走廊里,有人正在下棋,一方是郑叔,一方是苏以沫。不少人都围在两旁讨论两人的下棋水平。
“这孩子水平不差。老郑都下不过她。刚刚已经连输两回了。”
“昨天老刘也输了三回。这孩子下棋让人看不懂。”
邓舒月挤进去瞧了一眼,发现自己看不懂,她碰了碰旁边正在观棋的刘梦薇,“你怎么也在这儿?”
刘梦薇笑眯眯道,“家里来了客人,太挤了,我来这边躲个清静。”
邓舒月恍然,看来刘家不比他们家轻松。
苏以沫将棋子往前挪了两步,“将军!”
其他人倒吸一口凉气,“哇,这招牛!太牛了!埋得太久了。”
好半天,才有人问,“输了吧?”
“输了。”
邓舒月和刘梦薇看了半天,愣是看不懂。听大人夸奖苏以沫下棋有多厉害。
要搁往常,邓舒月早就不舒服了,可她不能回家,于是只能躲在这儿,一直待到快到晚上,两人才离开。
周六早上,苏以沫吃完早饭,就被母亲带回房间,换了那件鹅黄色连衣裙。
又因为她头发扎得太简单,不够好看,张招娣把皮筋拿掉,将头发一分为二,两鬓各分一束出来,每隔几厘米就用一个发圈绑,中间的部分再用发圈绑上,编成麻花辫。下面多余的头发分扎成一束,然后把上面的麻花辫交叉绑到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