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支富贵签呢。”沈兰亭打趣,“连牡丹也不羡慕了。”
谢苗嘴甜,忙道:“怎么不羡慕?”
“莫嘴贫,看看是何注解。”谢荷提醒。
谢苗当即将签面一转,读道:“承春之宠,上下两家共饮一杯。”
许清如笑道:“是个好签,你年纪小,本就不该多饮。”
谢苗不过跟着浅抿了两口酒,这会儿已经两腮红彤彤的。
上家是崔骜,下家则是王雎,两人各自饮了一杯。
王雎喝了酒后才拿过签筒的。他平日就话少,今日格外话少,不过也并不显得奇怪。
他只有一只手能用,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目光都聚焦于他,显得他很是可怜。他面无表情地用没坏的左手摇签,好在签筒也不忍为难他似的,让他轻摇两下就掉了签。
王雎轻轻地、慢慢地将签筒放回桌上,左手轻轻打颤。因他左手还没锻炼得很好,拿个实木签筒都很费力气。
他用左手将花签拿过,琅琅念道:“是双生花。”
众人听到是此花也觉得合理,他与王栩本就是兄弟,只不过不是双生子。
“叶上初生并蒂莲。”他缓缓念道,王栩眉头微拧,王雎过去的声音是这样的么?
可惜他与王雎平日不掐起来就是好的,这会儿觉得他声音有些变化,却也不知道是自己错觉还是真有其事。不过再看向他,不是王雎还能是谁,他实在是神经质了。
王雎这会儿已经将花签翻面,念起注解:“并蒂双生,与兄弟姐妹同饮一杯。”
王栩微哂,与之同饮。
满座除了今日生辰宴的主人皆抽了签,这下轮到周寅。人人看她,连崔骜都再度撑起眼皮瞧着她。
周寅是掷骰子掷出来的点数最小,最后一个抽。她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到今日还没有适应太多视线一样,不好意思地微收下巴,轻手轻脚地拿过签筒。
王雎的轻是因为他不好用力,没有力气,而周寅的轻则在于她礼数周全,是最温柔的。
她拿着签筒摇动时双目轻阖,像是将全身心投入其中一样专注。她做什么事都十分认真,哪怕是在摇花签也不像是在游戏。
啪。
花签落地。
所有人都第一时间看向花签,只见上面绘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下方是一行字。
桃花依旧笑春风。
众人再看向周寅,她刚睁开眼睛,因抬眸的动作头上玉珂轻响。她眼如明月,肌肤生辉。
人们便想的确是再没有谁比她更适合桃花的了。
谢苗呀了一声:“表姐,你抽中桃花了。”
周寅也很惊讶的样子,罗衫玉带微动,伸手拿起花签,细致地看了一遍才将之翻面:“灼灼其华,列座陪饮。”便是要所有人一起喝了。
“这个热闹,今日是你生辰,合该如此。”沈兰亭赞道。
所有人举杯共饮,下次人这样齐全不知要到何时去了。因前面谢荇的花签,周寅饮了两杯。
作者有话说:
绿荫红妆一样浓——汤清伯《夹竹桃》
且教桃李闹春风——元好问《同儿辈赋未开海棠》
爱把间花带满头——杨巽斋《茉莉花》
花开不并百花丛,宁可枝头抱香死——郑思肖《寒菊》
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王贞白《芍药》
叶上初生并蒂莲——《鹧鸪天》
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题都城南庄》
第263章
掷罢花签, 酒壶已罄,谢荇另又使人拿了果子与茶来予众人吃。众人聚在一处不过闲谈,沈兰珏与沈兰亭兄妹贡献了大多话题, 其余人偶尔说上一两句。
谢苗不胜酒力, 加上抽花签时玩得兴奋, 这会儿与崔骜一样,困顿极了。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眼角都挂了眼泪。
谢荷看了觉得好笑, 拽了拽她的衣裳小声道:“你若困了去床上躺一会儿。”
谢苗立刻瞪大眼睛, 强打精神:“我不困。”话音未落,两行眼泪顺着脸淌了下来。
人们瞧着有趣,忍不住发出善意的笑声。
这一刻哪怕彼此是竞争对手或是早有过节, 也都齐齐卸下心防展示出温和包容的一面。
烛光春影里,人人脸上都带了或深或浅的笑。
一切美好得不大真实。在极度幸福的时刻人们反而容易感到恐慌,因为时光如流水, 一去不等人。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谢苗这下是真困得很了,掩着嘴没再逞强道:“我撑不住了, 去睡了。”
谢荇低声同站在身后的侍女们吩咐两声,就有人领着谢苗下去歇息了。
沈兰亭虽还想再多留一会儿,但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 总有分别的时候。何况分寸感也是很重要的, 不能因为相处舒服反而一直赖着不走。因而她笑道:“也都该散了。”
众人虽舍不得眼下这样融洽的好光景, 但都明白点到为止的道理,也不是会赖皮的人, 所以纷纷答应道:“是了, 该散了。”
人们稀稀拉拉地站起, 不知是对这气氛的留恋, 还是对这暖融融房子的留恋。
王雎看上去一副身体不适的样子,开了告辞的头儿。他这副模样自然引起了周寅的关怀,特意到他身边问他:“还好吗?可是手又疼了?”
其他人看到周寅对着王雎嘘寒问暖,在心中想着他倒是会装模作样惹周寅可怜他的。现如今他的手已经不需要太医为之换药,偶尔有什么到慕虎馆去请鹿神医来也是一样能料理,偏偏已经大好了还要装疼,不是为了招周寅还能是什么?
王雎苦笑:“有些。”
周寅便担忧地望着他,留人道:“我去请人请鹿神医来,你在这儿等一等,待他瞧了没事后再回去。”
王雎微怔,还推辞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到家再请也是一样。”
周寅却显示出十分的坚持来:“还是将鹿神医请到这里来好呐?若是你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我万死也难辞其咎。”
王雎听她说的这样严重,实在无法,只好松口:“便……依女郎所言。”
周寅对他笑笑,转身便向谢荇去说此事了。谢荇那边听到这话也生怕人出什么岔子,立刻着人去请鹿神医来了。
旁人见王雎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留在谢家,不由对他这种以退为进的行为嗤之以鼻,偏偏又奈何不了他。
最该动怒的崔骜这时候突然站起身来,看上去也不是很困了,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要揍王雎一顿。
人人如临大敌地看向他,生怕他突然发疯。虽然他的疯病据说已经治好,能从战场上回来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但人一旦有了对他人的刻板印象一时半会便很难改正,更何况崔骜留给人的刻板印象有十余年,岂是短短两三年就能消弭的?
然而崔骜只是走到周寅跟前,看都没看路过的王雎一眼,对周寅道:“阿寅,我还要入宫回话,便不多留了。”
周寅眉头轻蹙,问:“这么匆忙,你吃好了吗?”
崔骜专注地盯着她瞧,回答道:“吃好了。”他一见着她便走不动路,这会儿都不想走了,只想死皮赖脸地一直留在谢家。
但想想接下来要做的大事,他再不舍得也要暂时离开。毕竟他现在的离开是为了阿寅日后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时候不等人,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大约是时间真的很匆忙,崔骜连道别的话都说得很快。
“好。”周寅乖巧答应下来,她这副温顺无害的样子的确让崔骜心折。他强行压下想要摸摸她脑袋的冲动,费力地抬起脚迈出离开的第一步。
崔骜竟然这样爽快地走了,他离开得这么干脆更让人觉得他是要去做什么事情。按照他们对他的了解,如果他只是向皇上回话他是断断不可能如此积极的。尤其是和周寅有关他竟然能忍住不赖着。若说他身上真有什么重要公事,那便不该一回京城便直奔谢府,早该向宫中去了。
除了崔骜本人以外在坐的攻略者们以及非攻略者们没有哪一个是头脑简单的,冷静下来后自然能想到这一点。
王栩为了从崔骜口中套出他究竟要做什么,难得也没多逗留,跟着离开。
沈兰珏与沈兰息鬼使神差地相视一眼提出告别,他们一走,司月也跟着离去。
谢琛温和地站起身来,很有主人家的气度道:“表妹,我为你送送他们。”
周寅感激:“有劳表哥了。”这边女郎们都还没走,她是抽不开身去送客的。
一时之间来参加生辰宴的郎君们走了个一干二净。
女郎们面面厮觑,倒是很意外:“干嘛去了?”
周寅摇摇头,一副当真不知的样子。
沈兰亭都要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大氅来,转眼一看男人都没了,她当即收回要拿大氅的手。
林诗蕴瞧见她的动作眉头轻挑。
沈兰亭重新回到周寅身边坐下。
“不是要散了?”许清如哪看不出沈兰亭的用意,刻意笑着问。
这里没外人了,沈兰亭此时也不再端着,撅起嘴来:“散什么散,咱们再玩一会儿。方才我说散了,是咱们和他们散伙。这会儿他们走了,那是最好。”她只是不想让阿寅与那群别有用心之人待一起太久,才主动提出散伙。这会儿别有用心的都跑了,她们好姐妹自然该再聚聚。
谈漪漪还在吃藕粉桂花糕,也笑起来:“我也不想走呢。”
至于王雎,因为身子不适已经被扶到偏厅暂歇去了。
另一面崔骜昂首阔步地从花厅出去,身后一众郎君跟了出来。他耳尖,听到自己身后是有动静,但又因为傲慢而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崔骜。”崔骜走得快,王栩在他身后一瘸一拐地要跟上他很是费力,形容狼狈。
不过他这时候可不管自己狼不狼狈,只想从崔骜口中听个准信儿。
沈兰息看着王栩这么走路,犹豫要不要扶他一把。王雎向来好强,又因为阿寅讨厌他极了,这会儿他过去扶他只怕他会更生气。这么想着,还是作罢。
倒是与他并肩出来的沈兰珏没那么多顾虑,一把扶住王栩带着他走,同样喊道:“崔骜。”
崔骜只是懒得理会他们,因他已经胜利在望,但被许多人叫了他也不介意透露一下自己的开心,于是步子放慢了些转身倒着走道:“什么事?”
王栩也不顾自己被人搀扶的脆弱,直截了当问道:“小将军入宫所为何事?”
他这一问将大家的问题问出,几个人同时看向崔骜,等他回答。
崔骜被众人盯着,知道他们问问题是为了什么,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们越是担忧他越是得意,毕竟他的胜券在握,而其他人都只能是失败者。
崔骜对赐婚之事已经十拿九稳,他这些年来写与陛下的信件中信尾每每都不忘含蓄提及此事,而皇上也总是回应得如同已经答应他一样,是以为他与周寅赐婚,崔骜觉得是板上钉钉了的。
但是赐婚的旨意还没下来,他也不好将话说得太绝免得横生出什么枝节来。但他不吝于恶意地透露一些口风来使他们坐立不安。
毕竟他本就是个性格差劲的人,只不过在周寅面前人模狗样。
系统观察到他不羁的神情,不由提醒他:“崔骜,八字还没一撇,你还是先别说了吧。”有了赐婚旨意才保险,系统不想承担任何任务失败的风险,尤其是在周寅已经可以婚配的年纪,更是要慎之又慎。
崔骜心中回答:“放心。”
然而他开口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进宫,是因为阿寅今日过生日了。”他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自认为自己非常高深莫测,留白让众人猜测,自己转身大步离去。
崔骜的话完全印证了司月的想法,他心中焦急,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只好尽力让众人意识到这一点好快去阻拦崔骜。
“崔小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司月努力自然而然地展示出疑惑来。
王栩看着崔骜远去的背影,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只怕他要请皇上赐婚了。”
司月这会儿倒是高看一眼王栩的直白,他将答案直接揭晓,也省的旁人因为各种原因不敢深思或是直接逃避。
“请皇上赐婚?”沈兰息面色顿时白了,他即使有所猜测却不敢将猜想落到实处去,这会儿听见王栩揭晓答案,他明知崔骜是冲着谁去的却忍不住喃喃道,“请皇上为谁赐婚?”
这次回答他的不是王雎也不是司月,而是太子殿下。沈兰珏语气平静:“为他与阿寅吧。”他看上去依旧风度翩翩,声音听起来也不颤不抖,怎么都是冷静理智的样子。
但他的心完全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回事,过去他从不会在众人面前叫周寅“阿寅”的。
谢府之上不止梅园中栽种绿梅,石径两旁也偶有一棵普通梅树。
寒冬腊月,梅花开得正好,远见高低参差,明暗深浅,如一朵白花花的云,又像牛乳似的雾霭,枝头抱香。
沈兰珏耳旁嗡嗡,默然抬头,正见当季白梅开得如火如荼。
他静静无语,却觉得白瓣嫩蕊动了,花影曳曳。
不是风动,不是花动,是他心乱了。
第264章
沈兰珏此时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在父皇那里还留了一张牌, 虽不知管用不管用,好歹也是他父皇亲口承诺过的。原本他想等事情十拿九稳后再用这张牌来锦上添花,但崔骜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不得不现在就将牌用出来。
他从盯着梅花的失神中回过神来, 勉强对着众人笑道:“宫中有事, 我也先回去了。”
他说着面向谢琛,对之道:“谢郎君留步。”
谢琛一顿, 没再与其客气谦让一番推辞, 很爽快道:“殿下慢走。”他这副毫不虚伪做作的模样让沈兰珏很是欣赏。
只可惜现在并不是欣赏他人的时候, 沈兰珏轻轻颔首,向外走去,早已看不到崔骜的身影了。
相比于沈兰珏还能维持风度, 沈兰息则显示出一副苍白的可怜来。他失魂落魄,俨然已经陷入负面情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