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往篝火中添了新柴，轻巧点了点美杜莎的肩膀，悄声说道，“我有点事情要问你。”
他用眼神示意好不容易睡着的赫尔墨斯，“咱们去那边说吧，我给他画个结界，保证没有危险能靠近他。”
美杜莎看他神色凝重，似是堵着满腔的疑问不吐不快，非要现在知道，回道，“好吧……那说快一点。”
她给赫尔墨斯盖好衣服，便起身和孙悟空走去不远处。
夜色如墨，溪水潺潺，暖风中夏日清香像一张温柔的网，将二人笼罩其中。
“怎么啦？这么着急？”美杜莎环臂胸前，眼睛止不住地朝赫尔墨斯那边瞟。
“俺想问……你还好吧？”孙悟空有些支支吾吾。
“我？没什么事情呀，你为什么这么问？”美杜莎语气轻松，想要打消他的疑虑。
“俺都看见了。”孙悟空说道，“我拿大叉子砍草喊你‘跳’的时候，你手抓着那树怪甩动的枝条。”
美杜莎的瞳孔不自觉地缩紧，脸上放松神色荡然无存。
“满山妖怪们的惨叫，根本不是因为那些草，对吧？”孙悟空目光如炬，像是能看穿她一般。
美杜莎与他对视片刻，知道以孙悟空的脾性，定是要管这闲事，叹了口气回他：“嗯……因为我慌乱抓树怪的时候，用的是这只手。”
她伸出左手手腕向上，向孙悟空展示在手腕处的印记。孙悟空仔细查看，这印记的图案可谓大道至简，外一个圆圈，内是个三角形，中间横着一根线，在美杜莎的手腕上流动异色，仿佛有线穿入其中在光滑的皮肤上形成轻微的凸起。
“这是哪里来的？”孙悟空提问。
“是我最后一次去柯林斯，日落出城时候，在路边见到一个挑担的老者。”美杜莎目光落在印记上开始回忆，“那个老人被王宫的车马撞翻，竹篓和果子全都烂了，我记得他一个人跪在地上，找好果子模样特别可怜。”
“所以我去买了他一筐果子，他仔细翻出一个完整好果子给我，让我尝尝，我不想坏他好意便吃掉了。”
“结果当晚回去就浑身难受，折磨了一整夜，我以为是那果子脏了所以吃坏身子，结果第二天醒来，手臂上就多了这个。”
美杜莎记得很清楚，她能感受到身体中有难以言状的变化，随着那个印记一天天地加深，她也不知道此事能与谁说，更怕得了怪病被神庙除名，于是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我看你触碰树怪时，它的时候魂魄立即被你吸入大半，就是因为这封印吗？”孙悟空手指触碰到图案，并没有感觉什么异样。
美杜莎触电般收手，“你疯啦！怎么敢直接碰的！”
“俺老孙可不是那寻常小妖。”孙悟空涎皮涎脸，“所以，猎人昨日说‘你体内的那个东西’，就是碰这封印，被囚入你体内的蛇怪？”
美杜莎惊讶对方这么快就猜出八九不离十，如实回他：“是的……领罚那天我被扔到魔域，本来应该是被万鬼分食，但那日堤丰的情人，雌蛇厄客德娜在域中修养，整个魔域空无一物。”
“我一路走，直到遇见在脱皮的厄客德娜……后来发生了什么记不太清楚，只是她要取我性命，却被关在我身体中，终日低语纠缠，想要伺机逃出。”
孙悟空听得皱眉紧缩，接着僵硬把头转向一旁，抬手拍了拍美杜莎的头：“小姑娘家家的竟要经历这些，辛苦你了……”
美杜莎见他想要安慰人又别扭的样子，内心往事重提的阴霾一下被吹散开，轻声回答，“没关系都过去啦。”
孙悟空把手重插腰上，换回打趣戏谑的语调：“怪不得我砍那树怪，随便就劈掉它一半命根，原来魂儿已经被你吸走了！俺老孙这可是捡了你的便宜！”
他看美杜莎心情不错，继续问道：“那树怪现在也在你体内吗？可有觉得不适？”
“不适谈不上……只是感到体内多了些在生长的东西，和原先的厄客德娜正相反。”美杜莎又低头看向颈前的泰希斯之珠，“应该是因为它的神力，我还没有什么变化。”
孙悟空悬着的心放下，眼珠子转了两圈，开口道，“你这个情况还是得找人看看。”
美杜莎自嘲地笑了，“你觉得哪个医生能看我的病？”
孙悟空挠头：“要不找那色胚三女神，问问她们解决之法，既然她们喜欢，俺老孙就牺牲色相化形个帅哥好了。”
美杜莎嫌弃道：“命运三女神能洞察一切，不等你靠近就看出帅哥底下一身猴毛，真是门都没有。”
“别贫了，快回赫尔墨斯那里，我担心……”美杜莎边说边往回走，没迈出一步，胳膊就被孙悟空抓住，对方烘热的体温隔着衣服传进来。
“那俺老孙给你看看。”孙悟空开口。
美杜莎看他光彩眼眸满是担心的神色，安慰着，“没事的，这么长时间也都过来了。”
孙悟空的手并没有松开，不依不饶道，“俺虽然不是江湖郎中，但一路也算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临时当个赤脚医生不要紧，你伤不到我。”
见美杜莎仍在迟疑，孙悟空突然“哎呦”大叫一声道：“我刚刚被那树怪重伤，可疼可疼……”
他捂住胸口，神情痛苦地蹲下打滚。美杜莎又气又好笑，不知他耍的哪门子无赖。
“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那十恶不赦的蛇妖美女，小娘子，可否行行好？”他嘴上说着胡言，眼中又流露恳切可怜，看得美杜莎心融化半颗，终于妥协。
她谨慎提醒道，“那摘掉一下，情况不妙的话，你快点给我带上。”
孙悟空点头答应，小心地把泰希斯之珠的绳结解开。
宝珠离开美杜莎的同时，她如瀑黑发瞬间化为千条狰狞毒蛇，獠牙外露，尖啸冲天，疯狂扭动，孙悟空赶忙把宝珠带了回去。
美杜莎又回到正常的模样。
“乖乖，你体内这蛇妖是憋疯了。”孙悟空打趣，心中暗赞这珠子质量不错。
美杜莎略微有些眩晕，扶着孙悟空靠了一会儿，低下头，却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原先爬在地面上短小的草丛，眨眼间工夫，已经没过二人膝盖，不仅没有石化，反而一片生机盎然。
“嚯……这大概是那树怪的能力。”孙悟空猜测道，“这树怪在你体内，得和那蛇妖好一顿纠缠了。”
美杜莎的手抚上高草，那是生命的触感。
“好了，接下来我带你研究，怎么控制住这些能力。”孙悟空轻松总结，“俺老孙带的徒弟绝不会差。”
“谁要拜你为师父啊？”美杜莎假装嫌弃，“快走吧，赫尔墨斯还一个人呢。”
“咱们可是答应了他，要还世间公平的。”孙悟空跟上美杜莎返回的步伐，“不能骗小孩子。”
二人回到驻地的篝火旁，赫尔墨斯正半撑起身子四下环望，睡眼惺忪，肿得像面团上压着两颗大核桃。
“你们去哪里了？”他一边努力适应火光，一边怯怯发问。
“去上厕所。”孙悟空随便扯道。
美杜莎俯身搂住赫尔墨斯，“快睡吧，我们陪着你，不会再走了。”
赫尔墨斯哼唧一下，翻了个身，小手攥着美杜莎的手，安心地睡了。
孙悟空也在一旁躺下，奔波了半日又战斗多时，身体着实有些疲惫。
三人很快进入了梦乡。
夜阑人静，月色朦胧，虫鸣稀稀，大地都似乎沉睡过去。
不远处一棵树不自然地晃动，树上跳下一个人影，见几人都睡下，悄悄藏匿入黑暗中。
第10章 纺线之二
天光微启，清晨的阳光洒到脸上，将美杜莎轻柔唤起。
“美姐姐你醒啦？”赫尔墨斯热情地向她道早安，他正坐在篝火旁，手中转动酥脆滴油的烤鸽子，“大哥给我们捉了早饭。”
赫尔墨斯盯着食物神采奕奕，看起来心情很好。
美杜莎坐起身子，伸个懒腰，一阵香气掠过鼻尖，瞬间唤醒了饥饿的胃，“好香啊，烤得真棒”，而后她起身对赫尔墨斯说道，“你先吃吧，不用等我，我去河边洗漱一下。”
赫尔墨斯擦下口水，“放心姐姐，你回来我再烤热乎的。”
美杜莎笑夸她，环顾一圈，却没有看到孙悟空的身影。
“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她心有些空落，一路来到小溪旁。溪水清凉澄澈，河底鹅卵石随着水纹波动，十分漂亮。
美杜莎简单梳洗一番，不经意间，竟瞥见溪水那头的快速移动的模糊倒影，竟隐约像只金猴。
她疑惑抬身，眼睛向岸上找去，果然在数百米外瞧见了孙悟空。
孙悟空正在飞速奔跑，他一路仰着头，大幅度晃动手臂，似乎在追赶什么，想要引起对方注意。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呐喊，划破空气冲击过来——
“筋斗云！我的好兄弟！对不起只能先委屈你了，俺打完神仙就来救你……”
他要说的话太长，只对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阳神车说了半句，剩下的都留言给了空气。
美杜莎被他这原始又朴素的方式打动了，一路回想刚刚滑稽场景，坐到赫尔墨斯身旁时，脸上仍然荡漾着笑意。
“大哥方才喊了什么？”赫尔墨斯嘴巴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发问。
美杜莎伸手将他嘴边的油光擦擦，从垫子上拿起一颗新鲜的梨，一口咬下，果汁的清甜和梨肉的爽口瞬间盈满口腔。
“他在向他的云彩道歉，说晚一点再去解救他。”美杜莎回答。
“啊？为什么？”赫尔墨斯顺着孙悟空走去的方向遥望，“不是找到阿波罗，就能把云彩换回来了吗？”
美杜莎道：“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留下吧。”
孙悟空老远就听到二人议论自己，一路踢着草回来，手里还采了一束野花。
“背后讲我什么坏话呢？”他跨步坐进来，旋身把那束花交给美杜莎。大概是被赫尔墨斯哀怨的眼神刺到，他又从中抽了一朵花瓣儿半蔫的，转手送去哄小朋友，“别担心都有份儿。”
美杜莎生平第一次收到花，五颜六色的雏菊被风温柔地吹动花瓣，香气徐徐。
她心里涌起一丝甜，但却板着脸，开口带着责怪道：“你干嘛乱摘花？”
孙悟空回她：“我不是故意要摘花，路过发现它们躺在路边，可怜兮兮无依无靠，我想给它们找个家。”
美杜莎绷不住了，扑哧放声大笑。
“嘿嘿……”孙悟空看她笑得花枝乱颤，不好意思挠挠头，“不过这花还有别的用途。”
“秀恩爱吗？相信我，已经超额完成目标了。”赫尔墨斯撇嘴，在旁冷不丁地插话。
美杜莎脸颊悄然跑上一抹红，假装没听到赫尔墨斯的调侃，问孙悟空：“什么用途啊？”
“教学呀。”孙悟空爽朗回应，“作为你的师父，咱们从今天就开始学习了。”
赫尔墨斯满头雾水，问道“你们昨晚背着我|干嘛了？”
“干少儿不宜的事呗，就比如……”
“比如去打鸽子。”美杜莎强行打断孙悟空的满嘴跑火车，“他昨晚扔石子打鸽子，场面特别血腥，不适合你看。”
“哦……”赫尔墨斯嘴上答应，眼神中写着，“大傻子才相信你。”
美杜莎思索片刻，坐正对着赫尔墨斯认真解释道：“昨夜我们是去研究它。”
她伸手把腕上的封印展露给赫尔墨斯看，继续道：“昨天和树怪战斗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些异常。”
赫尔墨斯的好奇心一下被点燃，抓住美杜莎的手腕凑到眼前，仔细地观察那流动异光的简单图案。
孙悟空不自觉地绷紧下颌。
“哪里不对劲？这印哪来的？干什么用的？能不能……”赫尔墨斯一连串发问，俨然一个好奇宝宝。
美杜莎便一五一十将昨夜他睡着后的事情，仔细讲了一遍。
“哇……天呐！你说你能吸取能力？这也太酷啦！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吧姐姐……”他一时撒娇卖萌，尽是哀求地摇晃美杜莎的手臂。
孙悟空伸手打掉他的手，没好气嘲讽：“小屁孩子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
“哼，干嘛说我！那大哥你都会什么？”赫尔墨斯咽不下气，反唇相讥。
“我会什么？”孙悟空仰天大笑，“俺乃齐天大圣美猴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真是稀罕！竟有人问俺会什么？”
“那你能吸收妖怪的能力吗？”赫尔墨斯认真提问。
孙悟空一句话被噎住，“砰”的一声变成个木头桩子，蹲在旁边生闷气。
“哇塞！”赫尔墨斯的注意力转移到孙悟空的变身之法上，惊讶地连声赞叹。
孙悟空听得心情逐渐转晴，一连串变了十几个不同模样，最终变回本身，翘着尾巴得意洋洋问道：“还是我厉害吧。”
赫尔墨斯小鸡啄米般点头：“厉害厉害！我也想学！”
孙悟空端起一副长者架子，拿着树根在赫尔墨斯头上轻敲三下，“如果你能悟出这是什么意思，为师便收你为徒。”
赫尔墨斯不假思索地回答：“意思是此刻，咱们三个人，三个梨，三个烤鸽子。”
孙悟空想来这边也没有半夜三更的说法，觉得赫尔墨斯说得不错，“那好，我便收你为二弟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