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学林与朱茂一拍即合,都觉得对方很不错,于是定下租约。
张桢若有所思间,被一道目光拉回了神思。循着目光一看,一脸好奇的杨大夫似在默默打量她。
“杨大夫,何故如此看着小生,莫非有哪里不妥当?”
杨时也不避嫌,依然细细看了张桢几眼,奇道:“我观张秀才身上似有奇异之处,不如给我把把脉?”
张桢客气回道:“小生身体并无不适之处,多谢杨大夫。”
杨时摆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一师兄擅太素脉,能断人生死福祸,我资质驽钝略通一二,不知张秀才能否让我试一试?”
张桢:!
并快速拒绝道:“生死有命,福祸在天。”
谢邀。
一堆小秘密的她,能让人把这样的脉?
看来能役鬼的,就是这个杨大夫了。
杨时似乎也没多失望,只言道:“张秀才要是改变主意了,可随时来寻我。”
“杨先生还有这样的能耐?张兄不愿意,我愿意啊,能否给我把一把脉?”顾学林出生贫家小户,没见识过奇人异事,如今闻此言,既好奇又新奇,急不可耐想要尝试一番。
杨时见顾学林满脸都是兴致勃勃,也不推脱:“几位读书人相公见笑了,我本事不精,只是略懂一二,不介意的倒是都可以上来试一试。”
顾学林见人应了,不顾顾彦阻拦,当即换到杨大夫那一桌,将手腕一伸,“有劳先生,我就想知道我这一辈子能不能混个官身?”
杨时点点头,将两根手指落在顾学林腕脉上,细细听了听,说道:“书生肝脉重浊,本无禄位,但微脉隐隐清滔,在于有无间①,乃剑走偏锋之相,好生奇怪!说不准,说不准,你这官脉说有也无,说无也有,无根浮萍般。”
杨时没有说出来的是,这位顾书生似有得妻余荫,袭闺衔之命。
这话不好出口,有侮辱堂堂七尺男儿吃软饭之嫌。
听着这话,顾学林十分失望地收回手,这不跟没说一样吗?他依然客客气气道谢:“多谢杨先生,不如替我弟弟顾彦也看看?”
毕竟顾彦可比他厉害多了。
顾彦闻言狠狠瞪了顾学林一眼,他是不是忘了她的身份,这位杨大夫颇多神异之处,一把脉不就什么也藏不住了吗?
“不必麻烦了,杨先生和朱先生的面上来了,快请用。”
杨时也不强求,见店家端了面进来,捞起筷子开始吞面。
天色实晚,透着疲累的一群人草草道别,各自回房,准备大睡一场。
然而干着代理城隍的张桢就没这个命了,今日好容易甩开众人有了独处的空间,她无论如何也要去城隍庙看看才成。
好在落脚之地离鸣山府不过半日路程,往来也不费时间。
张桢前脚刚踏入城隍庙中,就被一阵鬼哭狼嚎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尚青压着一个阴魂在殿下,武判官赵胜手执锏锥正在鞭打。
鞭鞭入骨,看起来就疼。
这有些暴力的一幕稍远处,跪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一脸战兢之色,不过看向被鞭打的阴魂时,露出一脸痛快之色。
张桢脚步不停走了进去,稍一观察便知正在被鞭打的是个生魂。
张桢并不是很认同她的这些阴冥同僚,爱“夜生活”警告的小爱好,遂叹口气问道:“武判官,此人尚未寿终正寝,何故将人抓来城隍庙用刑?”
赵胜停下手中九节鞭,气性颇大回道:“此杀才乃永年县举人李司鉴,被其妻文氏上告殴死发妻,平日里作奸犯科,奸、淫、妇人,该打!”
跪在一旁的妇人有几分机敏,连忙恨声附和道:“是妾告的李司鉴,句句属实,愿对质。”
李司鉴痛哭中赶紧辩解道:“我只是一时失了手啊,并非故意打死文氏!请诸位神人饶命。”
又转身对文氏道:“文娘,咱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何苦要治死我!”
文氏恨恨呸了一声,义愤道:“呸,夫妻十几载,你稍有不顺就打我出气,今日更一朝将我殴死,哪里来的夫妻恩义!”
张桢一愣,唤出生死簿查看李司鉴此人,却发现赵胜说得并无错漏,李司鉴的确是个杀才。
且人间官府拘捕他的人已经在路上。
于是将簿一收,对赵胜好言相商道:“人间官府正在拘捕这人,打完了快些送回去,别让官府的人觉得他已死,成了悬案。”
又怜惜的对文氏劝道:“人间的法律和阴间的法律,李司鉴一个也逃不掉,夫人安心前往地府便是。”
许是今日这一场鞭打让文氏解了恨,此时应道:“妾愿听神人吩咐。”
张桢赶紧解释道:“我是本地城隍,执鞭的是城隍武判官,夫人安心去便是。”
文氏再拜了拜,便被庙鬼引了出去。
李司鉴见文氏出去,赶紧求饶道:“城隍大人,武判官大人,饶命啊,小人知错了!我出重金修缮城隍庙,为二位重塑金身,我有银子,你们要多少我都给,用来赎我的罪过,求两位大人饶恕我啊。”
一时间,赵胜连着堂下的小鬼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张桢身上。
张桢心头一跳,心道此事得处理好了,拿出多年迂腐书生的那股劲头,大怒道:“污我耳,污我耳矣!李司鉴贿赂阴官罪加一等,下辈子等着当个吃屎的癞皮狗吧。”
“气煞吾也!”
众鬼眼中都闪过些失望,他们这城隍庙年久失修,渗雨是常事。可这事城隍大人不同意,他们也没办法。
有隶鬼上来将李司鉴带了下去。
“城隍大人,咱们这庙的确该修一修了,还有大人的神像至今未入庙,实在是多有不便。”文判官孙琪出来为难说道。
张桢看了看正殿上被修复的头任城隍神像,想了想道:“神像不急,倒是城隍庙是该修一修了,此事我来想办法。”
孙琪点点头,并未再说什么。
经过一月相处,孙琪知道这位新任城隍并非张狂之人,心内颇有沟壑,多数时间不露声色,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然而,谁要是将她当成软柿子捏,怕是要跌跟头。
正在张桢在城隍庙拨弄着漆黑大算盘,埋头核算中州郡累计多年的人间功过时,她的客房内悄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龙江蓠看着张桢没了呼吸的身躯,眼眸闪闪发亮,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今夜,她“穿着”桢姐姐的躯体去哪里玩呢?
听说罗刹鬼市这几日开市,不如,去那里玩儿。
等到张桢赶回路栈时,惊恐的发现她的身躯居然不见了。不过,这似乎不是第一次了,以前的她都没抓到现行。
张桢黑着脸等在房内,心中恼怒道:“龙江蓠!”
“阿嚏 !”刚出罗刹鬼市的龙江蓠大大打了个喷嚏,糟糕,似乎有点晚了。而且今日和别人打架,把桢姐姐身上的衣服弄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说:
①截取自网络
第28章
被张桢抓了个正着的龙江蓠, 试图撒娇混过去,两句话后立马被受不了的张桢叫停。
想撒娇倒是用自己的脸啊,用她的脸、她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赶紧还给我!”天快亮了。
龙江蓠笑嘻嘻的往床上一躺, 瞬间分离灵身, 跳起来又对着张桢絮叨道:“好姐姐,咱们今日去罗刹海市玩了,遇见泾川龙王家的那个浪荡儿子, 我和他干了一架。”
用的是张桢的脸。
张桢床上刚睁开的眼,又闭了回去。
她这是, 莫名其妙就和泾川龙王家结仇了?
“龙江蓠, 再次警告你, 不许靠近我的身体,不许!!”
小龙女眨巴眨巴眼睛,桢姐姐都是鬼神了, 躯体跟件衣服也差不多, 顶多特殊了一点点,为何不可以借她玩儿?
太阳高悬,来往行人风尘仆仆。
鸣山府城门处, 守城门的官差, 对着张桢几个书生的路引略看了看, 便将人放行。
顾学林一入城门就觉得自己眼花缭乱, 打量完延伸向前的繁华街道后, 感慨道:“果然是府城, 比我梦中的都还好, 咱们终于到了。”
杨时对着几个书生先提出辞行:“杨某还有事, 先行一步, 诸位有事去七口巷寻我便是。”
朱茂也归家心切, 与顾氏兄弟商议道:“两位顾书生,咱们也走吧。”
顾彦十分不舍张桢,许是女子的直觉,没有任何证据下,她看破了张桢的女扮男装,再次邀请道:“维周,你真的不和我们同住吗?”
张桢拉过顾彦的手,依依惜别道:“不了,离家前找高人给算了一卦,我今年犯水逆,须得找个庙宇压一压身。我听闻鸣山府有座城隍庙颇多灵验,打算去那附近租个空屋落身。咱们日后常来常往,空了定去寻你和学林兄。”
正在几人依依惜别之际,从城门外走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身影一路左右四顾,疑神疑鬼模样,偶尔口中还念念有词。
一出现,就引起了不少路人的警惕,不少人下意识就绕道走。
四周窃窃私语引起了张桢几人的注意,跟着指指点点的人,抬头看去。刹那间,四目相对,那个鬼祟的身影顿时受到极大的惊吓般,陡然一声凄厉惊叫:“啊!”
在场人被这突然响起的一声,吓得集体后退三步,什么状况?
只有张桢还算淡定,毕竟人她昨夜才见过,李司鉴!
李司鉴陡然对上了张桢的脸,噩梦成真,心中惊惧异常,慌乱下瞅见附近一个肉摊,他跑上前去夺过一把屠刀,对着张桢的方向比划一番。
不过,他很快就将刀放了下来,畏惧地看了一眼张桢,一脸狰狞,转身就往城隍庙的方向跑去。
“少爷,这个疯子好吓人!”
种田下意识拦在了张桢身前,心有余悸后,八卦之魂开始燃烧,兴致勃勃同周围的人打听起李司鉴的来路。可惜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种田只得不甘心的偃旗息鼓。
张桢瞟了一眼种田护在她身前的模样,心中一暖,再见他转头就跟路人凑在一起八卦,瞬间将感动收回。
她总觉得今日这事太巧合了些,怕是没完。
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下去看看时,胡泗试探道:“恩公,正好同方向,咱们也跟去看看吧。”
公狐狸精很懂得察言观色。
张桢立马就接住这个台阶,“走,咱们跟去看看。”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此时已经有人扒出了李司鉴的身份,他做过的事一瞬间被人高声喊了出来,“据说是个举人,昨日被人告了杀妻!”
本急着要走得杨时,心中忽来一股奇怪的直觉,率先道:“我也跟去看看。”
如此,剩下几人也表示要同去。
不及分别,张桢一行又坠在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后,浩浩荡荡往城隍庙的方向而去。
李司鉴手中挥舞着抢来的屠刀,跑得飞快,到了城隍庙前,倒是站着不动了。他脸上犹豫、徘徊许多,最终才鼓起勇气进了庙中。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扑通一声对着城隍神像跪下,高声忏悔着自己的罪过:
“我听信奸人言,在乡邻间颠倒是非,割耳以偿。”说着硬生生割下了自己的左耳,抛去神像前。
“我不该骗人钱财,害人家破人亡,割指以还。”说完忍剧痛砍断自己一根手指,同样扔去了神像前。
“我不该奸、淫、妇人,毁人清白,阉割以消债。”说完拿着屠刀狠狠给了自己一刀,顿时下半身血流如注。
同时,人也痛得彻底昏死了过去。
在场之人无不哑然失色,这是阴司诛恶,城隍大人显灵了?
“让让,让让,我是大夫,先救人要紧。”
杨时背着药箱,此时挤上前,几针下去,暂时止了李司鉴身上大脉。
张桢眉上染上犹疑,这个李司鉴到底是真心悔过,还是断尾求生,以图减轻罪责?
不论是哪一种,此人都是个狠人!
“血暂时止住了,张秀才,眼下得借你马车一用,将人送到我的医馆赶紧救治。”
面对杨大夫的请求,张桢想也没想的点头,吩咐胡泗道:“劳烦你帮着驾车,回来城隍庙寻我就是。”
胡泗站得远远的,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张桢,张桢恍然道:“城隍庙你可以随意进出。”
胡泗得了城隍大人亲口应允,不必再怕被庙里的鬼差喊打喊杀,十分高兴抿唇一笑,顿时又晃花了不少人的眼。
种田不明就里,少爷和胡泗在说些什么?古古怪怪的。
还有短耳飞那么远干嘛?
直到将人送走,围观的人也跟着消散了大半,张桢才有空翻了翻生死簿。李司鉴此举不管是真悔过,还是假悔过,他的罪孽的确消减了不少。
汰!
算他狠。
也不知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张桢在心中的小本本上给城隍庙的鬼记了一笔,外行可没有这么专业!
“少爷,咱们真的要在这周围落脚?”种田十分慎重的将整个城隍庙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然后颇纠结地问了张桢一句。
张桢抽空和不远处的判官、隶鬼等点头打过招呼,心不在焉回道:“嗯。”
城隍和判官神像下,那两样血淋淋的东西实在是有些碍眼,简直污了她的地盘。
不能忍!
“咦?你们怎么还没走?”
一个一头糟乱枯发的干瘦老头,身上还算整洁的布衣打着补丁,吃力地拎着洒扫的家什,此时对着张桢主仆纳闷问道。
张桢愣了愣,礼貌回道:“老丈有礼,敢问老丈是?”
干瘦老头放下手中拎着的半桶水,垂着腰回道:“小老儿算是这城隍庙的庙祝,最近身体不大好,只隔几日过来做些洒扫。”
“刚刚阴司刑法诛恶,大快人心,只是这地面被恶人弄脏了,我得赶紧打扫干净,以免污了庙中城隍老爷和判官大人们的眼。两位要是没事,快上柱香就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