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看着牡丹阁富丽堂皇的牌匾,脂粉绕鼻,酒色入骨,洞门窈窕玉勾栏,实在是一个看似锦衣玉食,实则臭水烂泥的地方。
“我会带你离开的。”她收回视线,看着琉璃,认真说道,“师父跟我说过的。”
琉璃只是抱着琴,笑看着她,眸光微动,似有微光闪过。
“去吧。”她只是轻声说道。
“我看着你入门。”沐钰儿背着手执拗说道。
琉璃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入内,刚踏入台阶,门口的龟奴就骤然惊醒,神色不耐,一看到缓缓上台的琉璃立刻露出谄媚之色。
“是琉璃回来了啊,妈妈一大早就在找你呢,何时出的门啊。”
“琉璃这几日出门有些多啊,热不热啊。”
“吃饭了吗?我让后厨给你做。”
因为北阙的关系,琉璃在牡丹阁还算自由。
那群龟奴簇拥着琉璃入内,沐钰儿这才收回视线,站在门口久久不动。
直到一炷香,牡丹阁的一间紧闭的屋内,龟奴敲门,低声说道:“已经走了。”
“真是一个煞星啊。”门口传来一个劫后余生的庆幸声音,正是牡丹阁的妈妈。
—— ——
星稀月明,风入万巷,前面的街道隐隐能传来热闹的叫卖声和欢笑声,却在穿过那截安静黑沉的小巷时,模糊成了断断续续的喧嚣,后面是波光粼粼的洛河水声。
沐钰儿悄无声息攀上墙头,宛若一只夜枭轻轻落在院内。
整座‘将进酒’在夜色中空无一人,只剩下树影婆娑,百日里还能见到一两个行走的侍女,在此刻这些人好似全都凭空蒸发,连着一盏灯笼都没点上。
沐钰儿摸黑在夜色中行走,很快就走到红楼面前,夜色笼罩着华贵的小楼,让它好似一层蒙上纱的娇羞小娘子。
红楼一共二层,是阁楼模样,按着百日里在一楼见得的布局,大殿空空荡荡,并未任何隔间,想来作为起居室的二楼也该如此。
她好似一只敏捷的小猫无声地踏上一口屋檐处,随后悄悄捅破窗户纸,往里看去。
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只能接着月色看到,隐隐有树荫晃动的样子。
往右看去只看到一扇八开屏风,隐约能看到里面的胡床已经放下层层帷幔,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躺着。
往左边看则放着一张长案几,许是画画写字用的,三排笔架齐齐立着,好几副没有装裱的画放在一侧。
沐钰儿正准备收回视线,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下意识躲了起来,却在下一刻,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珠子从那个空洞中反看了过来。
——这么高的二楼怎么会有树荫。
沐钰儿后脖颈冒出一丝冷汗,紧贴着后面墙壁,接着夜色把整个人藏了起来。
那双血红的眼睛在外面巡视了一圈,这才缓缓退了回去。
沐钰儿并未松下一口气,她虽听不到呼吸声,但长年打架斗殴的惊讶告诉她,这人还在窗户后躲着。
果不其然,不过是几个呼吸后,那双血红眼睛再一次看了出来。
这一次,他甚至把洞撕得更大一点,露出一整只眼睛。
木质的手指纤细而粗鲁,眼睛看仔细了,才发现冰冷无情,并无任何人类感情。
——又是木偶人。
沐钰儿借着刚才那几个呼吸,已经悄无声息地翻到屋顶上。
那木偶人没有看到任何东西,这次才缓缓离开。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龇了龇牙,犹豫地看着那个洞,后来实在是好奇心重,还是重新摸了回去。
透过那个被弄大的洞穴,她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个木偶人手中竟然提着一个斧头。
——一个血迹斑斑,布满铁锈的斧头。
作者有话说:
加班果然是免不了的,笑死,破工作,迟早把他炒了!
第142章 琉璃爱
假山
这是一把凤头斧。
那木偶人脚下绕着一层层厚厚的棉布而且是贴着墙角走, 二楼面积并不小,刚才他正走在窗户的那一边,所以沐钰儿并未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
月光被墙壁遮挡, 他就像一个借着重重夜色行走的安静血腥的幽灵。
沐钰儿透过那个戳破的纸张,看到再一次缓缓走进的木偶人,悄无声息地躲在一边去。
——那木偶人里应该有人。
那木偶人悄无声息地绕着墙壁走,血迹斑斑的斧头在夜色中只露出一个笨拙的轮廓, 只有经过那个破洞窗户时, 借着倾斜进来的月光才能看清斧头上面斑驳的铁锈和层层叠加的血迹。
那木偶人只是沿着固定的路走着,步伐僵硬却又带着诡异的似人的恍惚。
沐钰儿盯着那把斧头冷不丁想到第一次入小院时在漆黑夜色中遇到的那人。
——也许,那个也不是人。
这个陆星难道每次谁家都要有人这样保护自己?
她面无表情想着, 目光看向那个高大的背影还有那把斧头上还未和陈旧血迹完全融合的血痕。
——平潭海戏班灭门案的凶器也许就是这把。
沐钰儿不想起冲突,所以并未久留, 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离开,很快就朝着奴儿白日里的说的那个花园走去。
夜色中, 沉寂的小红楼二楼,那一直走动的木偶人突然停在原处, 扭头朝着一处看来, 血红的眼珠在此刻好似一块闪着微光的宝石。
——正是沐钰儿捅破窗户的位置。
此刻,这个僵硬而庞大的木偶站在夜色中, 宛若人一般发出一声叹息, 手中血迹斑驳的凤头斧在微弱的月光下闪出锈迹斑斑的痕迹, 狰狞咆哮。
“如你所想。”
声音沉闷而冷静,甚至还带着略微回音和遗憾,好似隔着层层遮挡, 听的人不真切。
一直安静的屏风后, 有一个纤细的身影闪动, 安静的安静的卧室内闪过一丝女子的轻笑。
——讥讽冷淡。
—— ——
沐钰儿在夜色中快步行走,眼看那个花园近在咫尺,她却突然停在原处,一手静静按着腰间长刀。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花园入口两侧的树木摇曳,灌木重影,似有众多人躲在树后,可定睛一看又不过是月光落下的斑驳影子。
沐钰儿却不为所动,盯紧盯着一处,神色冷静,耳边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小郎君。”
一道身影自树后绕出,柔媚温顺的声音便顺着夏风送了过来,与此同时还有那张熟悉的面容。
来人双眼睛水雾朦胧,声音又软又甜,就像江南的米酒,引人沉醉。
沐钰儿看着来人,蓦地一怔。
“梁菲?”她犹豫说道。
面前之人穿着红色的圆领袍,腰间跨着黑色的皮质蹀躞带,清瘦的面容少了熟悉的唯唯诺诺,此刻正含笑站在沐钰儿面前,姿态随意闲适,落落大方,相比较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怯懦消瘦的身形,此刻脸颊微微圆润,大大方方地看着来人,甚至颇为自信张扬。
“是我。”梁菲捋了捋鬓间的秀发,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司直不认识我了?”
沐钰儿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贵人?”
梁菲笑了笑,眼尾扬起,冷不丁问道:“我今天的舞好看吗?”
“那个领舞的木偶人是你?”沐钰儿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好看吗?”梁菲起了一个手势,回腰态妍,罗衣风引,可见并非是临时学的。
——而梁菲失踪不过三四月。
“你和他们早就认识了。”沐钰儿焕然大悟,“所以梁坚能认识他嘴里的权贵也是由你引荐的,他一个落魄的读书人,如何能操纵科举舞弊,便是找到东西,也不过是引来杀机罢了,可他不仅没死,还借着此事成功入洛阳,你……”
“早就想杀了他。”沐钰儿声音沙哑紧绷。
“是啊。”梁菲笑着点头,“司直觉得他不该死嘛,他啊,早就该死了,把我们家活活拖死了,踩着全家的骨血来读书,却不思进取,玩笑取乐,一个好高骛远的读书人可比一个蠢笨死读书的读书人还要害人。”
沐钰儿沉默。
“说起来,我也是在为名除害啊。”梁菲娇笑着,“这样的人别说当官,便是只有一点小小的权力都是为祸百姓的人,我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这样的人死了才是万幸。”
沐钰儿只是抬眸看她。
“只恨这世间还有太多这样的人,心安理得吸血,却自私自利,不肯吐出一口肉来。”她上前一步,衣摆微动,整个人是说不出的痛快,口气却带着血腥的煞气,“我恨不得把他们都杀了。
”
沐钰儿看着她微微扭曲的面容,仇恨让这张姣好的面容再也不复美丽。
“看我做什么。”梁菲被那双清亮的琥珀色看得心中恼怒,声音微微尖锐,“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他确实该死。”沐钰儿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梁菲一怔。
沐钰儿似笑非笑,打在刀柄上的手微微一动:“你知道你的贵人,也许他化名叫陆星的男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梁菲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冷不丁说道:“我当日说羡慕司直的这句话不是假的。”
沐钰儿扬眉。
那是梁菲被日本浪人带走时说过的一句话,没头没尾,不知意欲何为。
“司直当真是拥有肆意畅快的人生啊。”梁菲面露怀念之色,“那日在南市你替我抓着那个盗贼,只是眉间一动,就能吓得那人再也不敢动弹,不是借势压人,这般坦坦荡荡,自信骄傲,我当时就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这样。”
沐钰儿想起两人初见时,梁菲当时一直紧盯着自己,原本以为是当时心中害怕,不曾想竟然是这个理由。
“我只是想活在阳光下,这也不行吗?”梁菲惨笑一声,“若是我出生在一个爱护我,保护我的家庭中,我的耶兄是顶天立地的郎君,我的阿娘是刚强自立的娘子,我的爷爷奶奶是慈祥和气的老人,我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一步,我是不是也可以和司直一样。”
沐钰儿神色平静,看着她咬牙说话的模样。
“我恨啊,我走上这一步,所有人都在逼我,恨不得要把我骨髓吸干,把我脊梁敲断。”她握拳,愤恨说道,“我怎么甘心认命。”
“所以你就助纣为虐。”沐钰儿盯着她泛红的眼眶,冷淡说道,“你们带走一个个女子和孩子,可有想过他们的下场,可有想过他们背后家庭的痛苦,这就是你的不认命,你说梁坚踩着你的骨头血肉晚往上走,所以现在你就踩着其他无辜之人的痛苦走到更深渊的地方。”
梁菲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司直真是幸福啊。”
沐钰儿蹙眉。
“我后来听说你有一个很爱你的老仆,一个待你如子的师父,是他们一步步带你走上这条路,让你可以腰杆挺直地站在我面前,义愤填膺,义正言辞地指责我。”
梁菲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一手随意抹掉严烈,口气倏地冷淡下来:“可我没有。”
“救我的人就是这样的人,我便只能走这条路。”她抚摸着指尖的丹寇,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之前读过一句话是三国时曹孟德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也深以为然。”
她盯着沐钰儿,通红的眼眶带着凉薄的冷漠和狠厉,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宁教我负天下人,不交天下人负我。”
沐钰儿眉心紧皱。
“只要我活着……”梁菲妩媚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天真的冷酷。“其他人,与、我、何、干。”
“所以你今日拦着我是为什么?”沐钰儿环顾四周,“我倒是忘记了,这人极有可能是机关大师。”
“想要把你留下。”梁菲后退一步,艳丽的丹寇在日光下鲜红亮眼,大喝一声,“杀了她。”
话音刚落,地动山摇。
远处的屋子好似活了一般,明目张胆,招摇过市地穿过花园,落在沐钰儿面前。
与此同时,所有紧闭的大门瞬间打开,露出里面站着的白脸红腮的木偶人,和水槐村所见一模一样。
“临死前还能问几个问题吗?”沐钰儿问着缓缓走进的梁菲。
梁菲笑了笑,摇了摇头:“这不行,我们只负责送你去见阎王,有再多的问题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再问吧。”
沐钰儿也跟着笑了起来,目光打量着梁菲:“你会武功?”
梁菲摇头。
“那你过来做什么?”沐钰儿不解问道。
梁菲眉心紧皱,下意识想要后退,只听到铮得一声尖锐鹤鸣,与此同时,精光四射,雷腾暴冲。
沐钰儿腰间的长剑骤然出鞘,在所有木偶人出门的瞬间直扑浪费而去。
白虹切玉,紫气毁星,霜雪明刀划破深夜,借着雨奔云腾,在天地摇晃间,星辰骤失间,在眨眼间便出现在梁菲眼前。
梁菲脸色大变。
“那咱们回北阙说。”沐钰儿一手抓着梁菲的胳膊,一手朝着快步奔来的木偶人面前凭空一挥,长刀孤鸣,北海饮寒,寒光腾起。
——一刀而挥白骨山,直骇南山烈火起。
梁菲还未回神,便只听到齐齐的一声沙哑的吱呀声,与此同时,所有木偶人的脚步声紧跟着停了下来。
沐钰儿站在屋檐上,目光冷冷注视着突然起火的众人,所有木偶人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嘶哑尖锐的声音从木偶人身体中传了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梁菲大惊。
早就在水槐村,沐钰儿等人就拆过那两具大有差别的木偶人,木偶刀枪不入,唯有置放那个奇怪木盒的地方可以打开,张一说也许这就是维修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