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看着逐渐走近的人:“唐不言呢?”
“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问他?”琉璃歪头,声音带着几丝笑意,“你喜欢他,是吗?”
沐钰儿沉默,任由大雨扑在脸上,只是继续问道:“你叫梁菲推延时间就是想要他送走,你想送他去哪里。”
“这些世家子弟,今日能举着家国大义牺牲别人,明日就能牺牲你。”琉璃惆怅说道,把手中的伞靠近她,“小钰儿喜欢的人,该以你为先才是。”
入秋的第一场雨越下越大,风中带着寒意,吹得两人的衣摆烈烈作响。
沐钰儿伸手,把雨伞推了回去。
小小的伞,落在两人正中的位置。
“唐不言与此事无辜,你若真的有恨,我带你去找唐稷,去找能为你讨回公道的人。”沐钰儿喉骨微动,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已经犯错了,不要在犯错了。”
琉璃只是笑着看着她:“那你会放我离开这里吗?”
沐钰儿沉默。
琉璃见状笑了起来,整个人伏在她肩上,手中的雨伞摔落在地上,大红色的雨伞溅起的泥水污了两人的衣摆。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小娘子的声音就像春日的里果酒,甜糯温柔,“小钰儿,我可真是羡慕你。”
沐钰儿伸手在她头上,为她挡着一片风雨。
琉璃一怔,侧首看她。
冷冰冰的一张脸,她从不曾这般看她。
那个笑眯了眼的人,总有几分吊儿郎当,却是再认真坚韧的人。
她明明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却是担负最多责任的人。
“可我杀了你师父。”琉璃的声音倏地变轻,随后哽咽说道,“你也会原谅我吗?”
大雨劈头盖脸浇了她一脸,沐钰儿不得不闭上眼,雨水在脸上蜿蜒而下,好似连绵不绝的眼泪。
“我不想杀他的,可他查到了这些事情,他们都要他死了,我拦不住。”琉璃低声说道,“所以我用我的生辰把他骗了出去,至少能让他体面一点。”
沐钰儿缓缓握紧腰间的刀柄。
“他满心欢喜提着酒来给我庆生……”
“不要说了。”沐钰儿低声说道。
“他以为我原谅他了……”
“不要说了!”
“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他。”琉璃牢牢握着她的肩膀,继续说道,“过几天就是他的忌日,你替你跟他说。”
沐钰儿只觉得疼的喘不上气来。
——那日也是这么大的雨,传信的人站在北阙门口,大雨敲打着北阙的屋檐,地面上的水溅起来能到人的小腿,那人的声音只是断断续续传来,却听得人好似被那雷声落在耳边一样。
——“张司长……抓贼……殉……了……”
“是我自己过不去那道坎……”琉璃紧紧拽着她的衣服,声音好似喘不上气来,“他明明信誓旦旦答应过我阿娘的,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最后……舍弃的是我。”
沐钰儿搭在他头顶的手缓缓握拳,可到最后还是轻轻落在她头上。
琉璃抱着她,就像寻常一般,安心地依偎着。
风嗥雨啸,两侧水流奔腾而下。
子时的更声在此刻响起,借着夜雨传了过来。
“我跳支舞给你看好不好。”琉璃低声说道,“今日是我的生日。”
沐钰儿低声说道:“好。”
琉璃抬眸,对着她灿烂一笑,巧笑嫣兮,顾盼神飞。
院中万草千花随风而动,寒雨晚风沉浮飘絮。
轻盈绿腰,皓腕意缓。
亭亭而立的女郎好似一株俏丽的牡丹在雨中轻摇晃动。
广袖似乌鸟东来,回转若红莲破浪。
宽大的衣摆如花瓣散开,好似太液波翻,凌波而动。
堕珥流盼,流苏零落。
罗衣迎风,回腰纤手,袖口处的金丝是夜色中唯一闪烁的光泽。
就在此刻,西边不远处突然冒出一株蓝色的烟花。
琉璃停在原处,怔怔地看着。
“找到了。”沐钰儿捡起地上的雨伞,朝着她走过去。
琉璃看着那逐渐趋于夜色的烟花。
“你怎么知道我把人送去琉璃山了。”她低声问道。
“我知道你不是最后的那个人。”沐钰儿把手中的雨伞塞到她手心,又身上的蓑衣替她穿上,仔仔细细为她系上绳子,“这些事情绝非你一人之力可以完成,你今日在牡丹阁把人带走,又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少卿送出去,依托的是鲁寂院中的那条暗道吧。”
琉璃缓缓闭上眼。
“那个案子后来被千牛卫接管了,我并未插手,但后来听少卿说那个暗道纵横整个洛阳,想来你们杀鲁寂就是为了这个,这条暗道也是你们其中的一环。”
琉璃长睫微动,安静地看着她。
“幕后之人不外乎权力争斗,皇权胜负,你不杀唐稷却要杀唐不言,是因为唐稷真的不能死,大周三百六十州府压在阁老肩上,阁老一死,朝堂必乱,可唐不言不是,若是他出事了,倒是一个打击唐阁老的办法,到时候可以趁乱分刮陛下手中的权力。”
沐钰儿伸手把她脸上的雨水仔细擦干净。
“他不敢自己出面,就要你用自己的伤疤为他做下这样的错事。”她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别怕,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琉璃看着她,突然红了眼眶。
“我本该是恨你的,但你当年趴在我窗头,对着我打招呼……”她沙哑说道,“我和我那小弟弟一模一样。”
——“我叫沐钰儿,你是我师父要保护的人,就是我要保护的人……”
——“我给你糖吃,不要哭啦……”
小娘子挂在高高的绣楼上,还能从皱巴巴的衣袖中掏出一颗融化了的糖,眼巴巴地递了过来。
沐钰儿沉默。
“我侄子有怪病,常年不能见日,人人都说是鬼病,我却是不信的,只是他们把他带走了,你替我找回来好不好。”
“好”沐钰儿低声说道。
“那些小孩是我叫陆星杀的,是我之前听到一个偏方,说只要找个同命格的人只要能撑过水劫不死,就能为侄子续命。”琉璃面色冷硬,声音僵硬。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糊涂。”
“别生气了,现在想来应该是唐不言去查了扬州,他们想把我们推出来。”琉璃看着她笑,嘴角却是流出一丝血来,“他们跟我说,我若是活着,我侄子就活不了。”
沐钰儿慌张地去擦她嘴角的血水。
“我叫李月舒,是我阿耶唯一的女儿。”李月舒抓着她的手,低声说道。
沐钰儿紧握着她的手腕,沙哑说道:“李月舒,我记下了。”
“所有人都不清白,唐家也是。”琉璃就像往常一般靠着她,声音逐渐变低,“小钰儿,若是有人问你的生母,你就说她死了。”
—— ——
折子递上去那日,张一也终于睁开眼,王新一个大男人哭得好大声,就连陈菲菲也跟着红了眼。
沐钰儿虔诚的给过路神仙,人均三炷香地上了一堆香。
“我,是……”张一看着众人,虚弱说道。
陈菲菲按着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知道了,休息吧。”
张一红着眼,满眼含泪地看着众人。
众人只是沉默。
“少卿如何了?”门外,沐钰儿拉着程郎中,故作镇定问道。
程大夫捏着胡子叹气。
沐钰儿心中顿时吊了起来。
唐不言被人装在木偶人打算顺着水流带走的,是奴儿及时赶到把人捞回来的,按道理应该没受伤才是。
“三郎和阁老吵了一架……”程大夫忧心忡忡说道,“被罚跪了。”
沐钰儿一惊。
“这孩子倔脾气,都跪一天一夜了也不认错。”
沐钰儿皱眉:“这怎么受得了。”
一夜入秋,天气逐渐寒冷,祠堂一向阴寒,如何受得了。
程大夫不再说话,只是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说道:“司长有空,不妨去劝劝。”
沐钰儿愣在原处。
“老大老大,门口有一辆很漂亮的马车停着。”有人高声说着。
沐钰儿抬眸看去,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人扶着快步下了马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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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琉璃爱
唐家
“本是不打算叨扰你的。”唐惟清揉了揉脑袋, 脸色不太好看,“但想着此事终究和你有些关系,而且三郎也听你的。”
沐钰儿坐在马车上, 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欲言又止。
“我知你想问什么。”唐惟清叹气说道,“可这事我们确实都不清楚,那一年我才五岁, 三郎也才一岁, 想来也你是刚出生,但,我阿耶绝非背信弃义之人。”
沐钰儿摸着手中的茶盏, 对着满桌子的糕点也索然无味。
早上刚递上折子,谁也不知道陛下到底会如此处置此事。
关联旧事, 牵扯废太子,谁能保证这些年收了雷霆的陛下能依旧怀柔平和, 毕竟陛下当政前十年,牢狱里的血从未干过。
唐惟清叹气, 低声解释道:“调露四年实在太乱了, 高.宗病重沉珂,病入膏肓, 太.祖时期的老臣也一一致仕或病卒, 内阁上下乱成一团, 新帝迟迟难以登基,朝堂流言四起,边境突厥生乱, 那年阿祖也年迈久病, 阿耶还在礼部实务, 明仁太子之事是李御史骤然发难,简直是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沐钰儿沉默,光是如此简单听着,便能察觉到那一年的人心惶惶,更惶论,处在权利中心的唐家,老者已年迈老去,幼者尚不成事,唯剩下唐阁老一人作为家中顶梁柱在这汪风雨飘渺的大海中把舵前行,可谁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通往哪里。
唐惟清见她难得沉默,便也紧跟着不说此事,只是低声说道:“罢了,今日只是想你劝劝我那倔强的弟弟,再大的问题,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熬坏了。”
“好。”沐钰儿点头。
马车在路上疾驰,穿过热闹的定鼎街,最后直接进入唐家地界附近,窗边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沐钰儿从未来过积善坊,此刻却也没心情掀开帘子看一看。
宽阔整齐的路面上,时不时有快马的马蹄声在耳边闪过,或者是同样的车轱辘声轻轻碾过。
马车大概行驶了一炷香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沐钰儿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层层用黄土混着石块夯起来的外墙,远远看着这面高大的外墙能饶府一周。
马车停下的面前是一面乌头大门,左右立着雕刻精致的高大门柱,柱顶套黑色柱筒,再接安横木,两扇大门为朱红色直横大门,可并排进出两辆八乘马车。
边上设有一间阍室,一个三十上下的老仆带着七.八个小子站在门口迎人。
“是大娘子回来了,轿子已经备好了。”那仆人殷勤说道。
不远处放着一顶宽大软轿,用三层轻纱笼着,既通风又遮阳,八个健妇已齐齐站在一侧。
一个小子牵着马车去了阍室后面,夹在外墙和宅墙之间的马厩,只站在这里远远看去,甚至还能看到仓库和依稀几个菜园果树,还有几间供人休息的横排小屋。
唐惟清点了点头,牵着沐钰儿的手入了轿子。
“看什么?”她笑问道。
沐钰儿老实说道:“还不曾见过这么大的府邸。”
唐惟清笑:“以前办案的时候没见过。”
“没仔细看。”沐钰儿抠了抠下巴,“还是要办案子的。”
唐惟清笑着伏道在她肩上:“这是阿祖在世便开始修建的,后来陛下迁都洛阳后,阿耶照搬了长安的规制,后来阿耶升了凤台,得了荣耀,便有了如今的规模。”
这样的门面只有王公贵戚和三品以上大员才可以,加上唐家两代深沐皇恩,唐府门面自然辉煌气派。
“可有看到什么?”唐惟清随口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更老实了,小声说道:“有几颗果树长得高高大大,真好看。”
唐惟清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倒是眼尖,院子里确实有几个种果树的好手,你刚才看的应该是石榴树,其中一株石榴树年年种的石榴比手掌还大,马上就要熟了,到时候我栽一筐给你。”
沐钰儿眼睛一亮。
“还有枇杷都开始结果了,你爱吃吗?”唐惟清笑问道。
沐钰儿连连点头。
“那便都给你送来一点,我阿娘喜吃水果,阿耶便在那里种了不少,一年四季总有新鲜的果儿,你若爱吃,便去找三郎要。”唐惟清笑说着。
“大娘子真好!”沐钰儿立马夸道。
唐惟清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马屁精。”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不是的。”
轿子又快又稳,很快就穿过院子,踏上砖石铺成的大路,两侧宽阔,一眼能看到头,大概又走了一刻钟,沐钰儿便看到唐家的正门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
正门两边各有一列十三根戟架,上面架满了长戟,棍子光滑乌亮,戟头尖锐发亮,可见是有人专门保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