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抬头去看正门,悬山式屋顶上覆盖着黑色陶瓦,屋顶两角各有一只上翘的鸱尾,正中两根十八尺高的红色巨木落在台阶两侧,上写红底金字的对联,字迹端正,入木三分,两侧墙壁雪白,高雅肃静,头顶装饰雕梁画栋,色彩鲜艳,雕刻精细,门上两把铜头乳钉和兽嘴衔环的门把手日光下发出微光。
朱门素壁,威严高深。
“我们今日从东二侧门,直接进内院。”唐惟清见她打量着大门,便特意多说了一句。
沐钰儿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越是贵重的府邸,大门越是难以轻易打开。
大概又过了两刻钟,轿子终于停了下来,说是小门,却也不算小,其中一个健妇去扣门,角门很快就被人打开,露出一张警觉的妇人面孔。
“原来是大娘子回来了。”那人一看到唐惟清立刻露出下来,把门完全打开,“夫人已经在中堂等着了。”
沐钰儿看着里面还有两顶轿子,便跟着唐惟清懵懵懂懂下了先前的轿子,被人扶进其中一定稍小一点的四人软轿。
原来到了这里,便又要重新下轿换乘了,由着内院的人带她们真正去唐家内宅。
“阿耶还在吗?”唐惟清问道。
一位嬷嬷坐在轿子边上,伏身说道:“今日郎君休沐,如今在书房读书呢。”
沐钰儿也跟着探脑袋看了出来,只看到回廊曲阁,小径通幽,偶有婢女经过也是脚步轻盈,动静微不可闻。
“可要仆帮您卷起帘子。”一侧的小丫鬟贴心问道。
沐钰儿连忙摇了摇头,自己利索地把帘子挂了起来。
小丫鬟一怔,悄悄去看大娘子。
大娘子对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中堂就在二门正前方的位置,他们自小花园里走了出来很快就踏上石板大路,大约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停了下来。
沐钰儿刚一下轿就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喵叫,顺身看去,只看到一截毛茸茸的大尾巴从屋顶垂落下来,是不是晃动一下。
“吉祥。”她用手打棚地仰头看着,喊了一声。
那猫儿尾巴一甩,随后很快就收了回去,却是不肯回头搭理人。
“坏脾气得很。”唐惟清失笑,“谁来都是爱答不理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又说道:“猫儿都是这样的。”
“听三郎说你也养了一只奶黄色的小猫儿。”唐惟清亲昵地挽着她的手,笑问道。
沐钰儿点头:“就叫奶黄,马上就一岁了,是我家马儿叼回来的。”
“一岁左右的猫儿最是可爱了,若是得空我可要去抱一下。”唐惟清笑说道。
沐钰儿连连点头:“正是,我家奶黄最是可爱了。”
“大娘子。”门口的嬷嬷远远见了人,就很快就迎了过来,“夫人已经再等了。”
她的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随后露出笑来:“这位就是沐司长吧。”
沐钰儿颔首。
“这是阿娘的陪嫁,你叫他李家嬷嬷即可。”唐惟清说道。
沐钰儿便也跟着喊了一声。
“不敢当司长这声。”这位嬷嬷谦卑说道,“里面请吧。”
“祠堂那边可有消息,三郎情况如何,阿耶那边可有动静?”唐惟清连忙问道。
李嬷嬷为难摇头。
“真是倔。”唐惟清气得跺了跺脚。
丫鬟们掀开帘子,一股清幽的茉莉香味迎面而来,入眼地却是一架蒙了轻容纱的绣花八开屏风架子。
“是沐司长来了?”屋内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
很快屋内就传来高高低低的大小娘子的声音。
沐钰儿绕过屏风,便不经意扫了一天,只看到里面高高低低站了不少人,锦衣绸缎,朱钗满鬓。
“阿娘。”唐惟清挽着沐钰儿的手入内。
正中的位置坐着以为美妇人,上着红缬绿袄子,丝感透明,轻盈惊喜,甚至能看到内衬的锦背子,下着折花图纹酱紫长裙,胸口处打了几道褶子,自上而下放量下来,却又在腰处掐了掐线,微微收了收,之后便顺势完全放下,肩披深绿色帔子。
她见了人激动站起来,倭堕髻上的莲花金银珠花树头冠便也跟着动了动。
“唐夫人。”沐钰儿叉手行礼。
“不必多礼了。”唐夫人一把把人扶住,牵着她的手上前坐下,眉心处的菱形花钿也跟着愁了下来,“想着北阙事多,本不想麻烦司长的,实在是我那三郎自来就不省心,在我肚子带的不安生,偏要早早下来,抱在怀里时,日日生病,病容不减,稍大点更是病灾不断,偏又整日抱着书读书,好不容易进士及第了,又闹出风波,在外面奔波多年……”
唐夫人拉着沐钰儿的手垂泪说道。
她这一哭,屋子又乱了起来,叽叽喳喳,吵得沐钰儿头晕目眩,耳朵发蒙。
——少卿从唐府搬出去不会是这个原因吧。
“如今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唐夫人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如今已入了秋,他本就体弱,哪能这么熬啊,想着我儿这一年在洛阳与司长颇有来往,又有同僚之情,就想着请司长来劝劝。”
沐钰儿连忙点头:“好好好,不如我现在就去吧。”
唐夫人点头:“李嬷嬷,你亲自带司长去,另外再带着粥食过去,他这一天一夜没吃食了,一定要他慢些入口,别弄坏了胃。”
李嬷嬷满口应下,沐钰儿也紧跟着起身。
沐钰儿出了门才敢开口问道:“不知少卿为何被罚跪?”
李嬷嬷叹气:“老仆也不知,只是听说前日醒过来后和郎君发生了一些争执,后来也不知怎么了,郎君罚他去跪祠堂,三郎便也真的去了,后来郎君去问了知错了没,三郎皆说没错,就这样僵持到了现在。”
沐钰儿一怔。
——少卿当真是因为琉璃的事情和阁老有了争执。
——那到底是吵到何种地步。
她心思顿时乱了,只是胡乱地想着,眉心越皱越紧。
李嬷嬷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沐钰儿急急停下脚步,不解问道:“怎么了?”
“郎,郎君……”李嬷嬷叉手行礼,腰弯得格外低。
沐钰儿抬眸看去,只看到不远处游廊的拐角处,正站着一人。
唐阁老换下那声威严的官袍,只穿了一件简单的淡蓝色的圆领袍,带着简单的襆头,整个人也跟着年轻了几岁。
“唐阁老。”沐钰儿紧跟着行礼。
唐稷神色温和,眼尾因为爱笑堆上道道细纹,此刻见了人,也只是笑着。
“为了三郎来的?”唐稷问道。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老实说道:“是。”
“你可知他为何与我争执?”唐稷又问。
沐钰儿这回沉默更久了,可到最后还是说道:“略知一二。”
唐稷看着她平静的眉眼,随后长叹一声:“我有话与你说,说了再去找他也不急。”
他说话便转身离开,沐钰儿看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又抬头去看了唐阁老。
很好,唐阁老只给她留了一个后脑勺了。
沐钰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我先去找唐阁老了。”
她快步跟着唐稷的脚步,很快就走到他背后。
李嬷嬷愁眉苦脸地抬起头来,看着逐渐远去的两人,这才拍了拍大腿,折返回了中堂。
“过几日是你师父的忌日,你在哪里设了道场。”唐稷声音温文尔雅,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凛然。
沐钰儿低声说道:“就修业坊的兴福寺。”
“我与你师傅认识二十多年。”唐稷话锋一转,低声说道,“这些年多亏了他在暗处帮忙,这才少了不少乱子。”
沐钰儿惊讶抬眸,不由眨了眨眼。
唐稷似乎察觉到她的吃惊,不由笑说道:“你师父都不带你。”
“没有。”沐钰儿低声说道,“师父除了办案子叫我,其他事情都不跟我说。”
唐稷笑着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说道:“他是为你好。”
这回轮到沐钰儿不说话了。
“你何时拜他为师的?”绕过一个回廊后,唐稷问道。
“五岁的时候。”沐钰儿低声说道,“他搬来我家附近,我无聊,每天都爬墙头,又见他在练武觉得喜欢,就缠着他教我武功。”
“他可不是这般心软的人,便是你缠一下就成了?”唐不言笑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就整天趴墙头和他说话,他出门时便跟着他,缠了半个月呢。”
年幼的沐钰儿小小一只,就好像一个小腰坠一样,整日黏着张柏刀,见他不耐烦了就是咧嘴笑,再不行就瘪嘴委屈,若是他高兴了了,就开开心心捏着糖说要当拜师礼,楞是把一个大好郎君吓得出自家门都是翻墙出门的。
“倒是调皮。”唐稷低笑一声。
沐钰儿咧嘴一笑。
“你师父对你好吗?”
“好啊。”沐钰儿脸上笑意微微敛下,认真说道,“师父对我很好。”
两人站在紧闭的书房门前,雕刻着梅兰竹石的乌木八开大门在日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你真的想知道李月舒的事情吗?”唐稷低声问道。
沐钰儿神色一冽,随后坚定点头。
作者有话说:
抗台ing台风明天下午才来,竟然今天就要住在单位了QAQ
这个唐家的构造查了很多资料,大部分来自百度,拼拼凑凑,实在是找不到唐朝的建筑了
感谢在2022-09-12 23:24:52~2022-09-13 23:5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贰贰 10瓶;鹿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3章 琉璃爱
往事
唐家的祠堂在西北角, 要先穿过整个内院再穿过一个大花园,再走个一刻钟才能看到那间高高翘起的屋檐,通体乌黑的墙面。
祠堂两侧种满高大的松树柏树, 树荫影影绰绰落满地面,让炎热的午后也多了一丝清凉。
正中的那条青石板路宽大干净,此刻正三三两两站着不少穿着灰色衣服的仆人,那几位老仆正忧心忡忡地张望着, 时不时接头接耳, 更多时候是看着紧闭的大门。
高高的牌位自上而下依次而来,就像高高在上的先祖注视着地下跪了许久的后辈,两侧香炉中的熏香袅袅而起, 很快便又消失在安静的大堂内,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周围, 偌大的正堂似乎只剩下正中那人。
唐不言正跪在蒲团上,腰肢挺直, 脖颈低垂,清瘦的腰肢被门上的倒影笼着, 青色的袍子安静贴着消瘦的肩颈, 安静的垂落下的漆黑的长睫成了冰白脸上唯一的颜色,却又瞧着人有些心惊胆战的孱弱。
祠堂外连着鸟叫声都消失不见, 高大厚重的大门把所有的动作都关在门外。
唐不言只是跪着, 像一尊被冷玉雕刻成的人像, 无悲无喜,不动声色,甚至连着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喵……”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猫叫。
唐不言不为所动。
“喵喵。”那猫声有些闹人, 坚持不懈地叫着, 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唐不言长睫微动, 却并未动作。
——是吉祥。
“哎哎,别挠我。”只是那猫叫之后很快就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故意压低的声音。
“喵喵!”
“哎,不是我说你,你这小猫脾气真差。”
“喵!”
“好好好,不骂了,不骂了。”
一直安静的唐不言终于动了动,侧首看向出声的地方,漆黑的眸光被微亮的日光一照,石寒泉流,冷沁沁的。
只这一眼,门外的动静很快就不闹了。
没多久,那纸糊的窗户上被人捅破一个洞,窗后的影子晃了晃,紧接着一只雪白的猫爪子被塞进来,甚至还动了动,似打了一个招呼。
“快……喵……放我……喵……进来啊……喵喵。”那猫爪子不耐烦的动着,偏被人制约制约着,只能嘴里骂骂咧咧着,配着那个掐着嗓子的声音显出几分滑稽。
唐不言漆黑的眸光微微放柔,眉宇间的冷色被朦胧的日光一罩,终于露出浅浅无奈笑意,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小猫儿大概是真的不耐烦了,对着胆大包天的人类就是一爪子。
那影子倒挂在窗外,整个人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最后眼睁睁看着小猫儿自怀中月下,那小小身影在窗边一闪而过,最后灵敏落在地上,垂着尾巴,头也不回地溜溜达达跑了。
唐不言安静地注视着那道影子,最后那影子想一只蝙蝠一样无辜晃了晃,摸了摸鼻子:“吉祥还挺大的脾气。”
随着吉祥的离开,两人一时间也有些无言,只是隔着那扇豪华的乌木窗户沉默着。
“我刚才和唐阁老说了几句话。”还是窗外的沐钰儿先一步开口说道。
唐不言眼波微动,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宽大的袖子便也紧跟着挪动些许。
“他和我说了为什么当年没法直接把琉璃救出来。”沐钰儿的手指扣着那个被她弄破的大洞,就像吉祥的爪子化成了人的爪子,不安分地磨着爪子。
唐不言微微垂眸,半张冰白的脸落在日光下,越发显出毫无血色的玉色。
他只是这般无声地跪着,便好似一尊沾染红尘气息的神佛,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颤颤巍巍地摇晃着。
“若是站在唐家的立场,我觉得情有可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