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司长今日骑马?”
沐钰儿点头,摸了摸紫电的脑袋:“带它出门跑跑,跟着我搬来这里都没空多走动了。”
紫电蹭了蹭她的手心。
唐不言看了紫电一眼,缓缓垂眸,却又没有多说,只是安静地上了马车。
沐钰儿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瑾微对着她用力使了个眼色,差点把五官都要从脸上飞出去。
她慢慢吞吞翻身上了马,溜溜达达来到唐不言窗户边,彬彬有礼敲了敲车窗。
车内,一开始并没有动静,但没一会儿,唐不言到底是掀开帘子看了过来。
沐钰儿从怀中掏出一把松子糖,伸到他面前来。
唐不言并没有接过来,只是抬眸看她。
“下次我们一起去郊外骑马。”沐钰儿挪了挪嘴,像极了戏本上的小纨绔,弯腰哄道,“糖给你吃,不要生气了。”
唐不言抿唇。
“好吃的。”沐钰儿捏着一颗,眼疾手快塞进他嘴里。
滚烫的手指粗鲁地顶开他的唇,把满是松子香味的糖送了进来。
唐不言一怔,还未说话,嘴里便是润开的松子香味,还有淡淡的甜味,依旧一丝来不及品尝便消失不见的……酒糟的味道。
“好吃吗。”沐钰儿也顺势给给自己塞了一把,甚至还颇有点雨露共沾地给紫电也塞了几颗,开心说道,“张叔做的!”
唐不言看着紫电开心甩着的尾巴,又看着没心没肺的沐钰儿,缓缓放下帘子,一言不发地重新坐回马车内。
沐钰儿不解地睁大眼睛。
瑾微一幅天打雷劈的神色,心如死灰地坐在车辕上,焉哒哒地挥动马鞭。
马车哒哒走远了。
沐钰儿把剩下的松子糖塞进嘴里,嘴里嘟嘟囔囔着:“难道不好吃……挺好吃的啊。”
三人很快就来到京兆府门口。
守门的士兵一眼就看到马车上的花纹,连忙入内通报。
剩下一人快步下了台阶,热情迎了上去。
“是唐少卿来了,可要找望府尹?”
唐不言下了马车:“不知府尹今日可有事情?”
衙役热情说道:“就在等少卿呢。”
沐钰儿下了马车,站在台阶上看恢弘的京兆府的牌匾,崭新的大门,心中充满羡慕。
京兆府尹望春芝外号水泥浆,擅长和稀泥,全靠底下两个少尹撑着,才能整日摸着肚子安心过日子,结果昨日偏偏被人掰扯到自己头上了,吓得一晚上没睡,雪白圆润的面皮上如今也充满憔悴。
“不碍事的。”京兆府少尹秦知宴安慰道,“等唐少卿和沐司长来了,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是啊。这两家不卖我们的面子,总是会给唐少卿几分薄面的。”另外一位少尹,周岩也跟着安慰道。
望春芝叹气,摸着肚子,抬眸扫了两位年轻的少尹,更加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年轻!真是年轻人!
——是这两家的事情吗!
这一声叹又是绵长又是哀怨,听着两个年轻的少尹对视一眼,各自摸了摸鼻子,低下头来不说话。
几人沉默间,衙役已经带着唐不言和沐钰儿穿过前堂,直接来到后堂。
秦知宴远远看到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笑说道:“我去接一下。”
望春芝好脾气地挥了挥手。
唐不言刚进门,就看到秦知宴大步走了过来,目光朝着他身后的内堂扫去,笑说道:“今日倒是把你们三个大忙人全都召起来了。”
秦知宴哎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还嘲笑我们,你看看我们府尹,多么心宽体胖的人啊,昨天愣是一晚上没睡,黑眼圈都要掉到肚子上了。”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秦知宴扭头去看她,哀怨说道:“小猫儿好是促狭啊。”
沐钰儿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知宴摸了摸鼻子,继续回头说道:“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身后的沐钰儿也跟着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反问:“你打算如何处理?”
“那自然是抓起来!”秦知宴握紧拳头,信誓旦旦说道。
三人正走上台阶,望春芝听到秦知宴如此大义凛然的话,连忙起身摆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这事能安抚下去就安抚下去,怎么可以闹大呢。”
周岩可跟着慢慢悠悠起身。
北阙和京兆府打交道的机会不好,且一开始主要和周岩打,无他,周岩会武功,甚至还不错。
高大威猛,双臂鼓起,偏眉目温和,文质彬彬,瞧着像是那种能一拳打死三人的读书人。
沐钰儿对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秦知宴不悦说道:“那个俞娘子如此心狠手辣,见死不救,本就该抓起来以儆效尤,如今人心浮躁,就该如此整顿民风才是。”
望春芝一听这话,就觉得眼前一黑,肥硕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却被一侧的周岩一把扶住,牢牢站在地上,这才没有一头栽在地上,一了百了混过去的机会。
“胡说什么。”一向好脾气的人忍不住动怒说道,“俞六娘可是一般身份的人,已经上报陛下了,哪里能随意动手。”
秦知宴嘴角微动,却看到唐不言上前一步,打断他的话,温和说道:“不知道贯家的诉状可否借某一观。”
望春芝满眼含泪地看着面前看上去唯一靠谱的人,抓着他的手上下晃了晃,一开口就忍不住哀怨道:“还有三年,我就可以致仕了,贤侄啊,贤侄,我能不能平安熬过这三年,全都看贤侄了。”
大周官吏一般六十致仕,除非陛下夺情重用,不然大部分都是到了六十岁主动上折乞骸归乡的。
“这事不能闹得太大,之前公主殿下的处置就很好。”望春芝继续絮絮叨叨说着,“就很好啊!”
京兆府尹是一个奇怪的位置,只要是个人上去,都能在短时间内学会和稀泥,历数迁都洛阳后的三任京兆府,真的是一个赛一个的会缝缝补补,糊糊弄弄过日子。
望春芝简直是一个滑不溜器的水泥匠,也是目前京兆府在位时间最久的府尹。
沐钰儿眨了眨眼,仔细打量着他吃的光滑水润的脸庞,就像一个绵软雪糯的白色糯米团子。
望春芝在满心苦楚中抬眸看到一双滚滚滚的猫儿眼,下意识脱口而出:“哪来的小猫儿……”
“咳咳!”秦知宴大声咳嗽着,这才揉清望春芝的小细眼。
“哦,是北阙的司长啊。”望春芝立马住嘴,一手握拳咳嗽一声,随后镇定说道,“两位先做,我让人去拿诉状。”
“有劳。”唐不言带着沐钰儿坐下。
一坐下,就被沐钰儿戳了戳胳膊肘。
唐不言慢条斯理把放在茶几上的胳膊收了收。
那手指直接压着他的袖子,不让他动弹。
“昨日就两家来吗?”唐不言问道。
“是的。”秦知宴说道,砸巴了一下嘴,小声说道,“厮打上来的,丢了好大的脸,两人后来甚至还闹到正在和灿巡官游玩的千秋公主面前,结果,天还没黑,公主殿下就派人来问了。”
他眼珠子往望春芝身上一瞟,握拳抵了抵唇,小声说道:“单独和府尹见面的。”
唐不言抬眸去看望春芝。
望春芝不说话只是叹气。
“公主殿下高风亮节,光明磊落,大雅大善,堂堂正正,是从不插手政务。”哪怕公主殿下不再也不耽误望春芝拍马屁。
“殿下只是让我来传话,叫我好好办案。”他倒是谨慎,不敢多话,四舍五入,等于打了个太极,什么也没说。
沐钰儿听得叹为观止。
“后来还有其他人来吗?”唐不言并未生气,只是继续问道,“比如,都水监都水丞吴家。”
望春芝一个激灵抬起头来看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秦知宴一惊:“没听说啊。”
周岩也跟着皱眉。
“吴家来见你了!”沐钰儿见望春芝这个模样,惊讶反问,“他们又是为何而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放假,休息三天!我争取在这个国庆把这个案子完结(握拳,这个flag我先立下了好吧
第171章 珍珠怨
吴家
都水监主掌川泽、津梁、渠堰、陂池之政, 领舟楫、河渠二署及诸津,如今洛阳北枕黄河,西面又有四水交汇, 加上一条前朝倾国之力修建的大运河,彻底贯通南北,加上整个大周水域纵横,津渡遍地, 直接对各道主政负责, 下对各路势力都有交道,可以说是实权的肥差衙门。
都水监设判监事一人,同判监事一人, 丞二人、京朝官充任,其中每三年都水丞会轮流出外, 管理有关河埽事务,置官署于澶州, 号称都水外监。
吴家家主吴炳盛正是今年的外出的丞官,年底就会回京述职, 听说政绩斐然, 想来明年三月份吏部铨选会升一升。
望春芝无奈地看着众人,叹气说道:“是吴家的大娘子亲自来的。”
秦知宴一惊:“昨天后门小轿里的人是吴大娘子。”
昨日刚送走那差点又打起来的两家人, 望春芝突然匆匆插着后院走去, 原先以为是望夫人来巡察, 不曾想那顶灰色小轿里竟然是吴家那位大娘子。
望春芝摸着肚子,丧气地点了点头:“正是她。”
“她来做什么?”周岩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是来说……”望春芝低声说道,“裴家小娘子的事情。”
沐钰儿一惊, 立马攥紧唐不言的袖子, 用力扯了扯。
根据昨日苗玉莲的描述, 吴嫣儿极有可能是害死裴眠的凶手。
唐不言盯着那个手指看了一会儿,借着端茶的姿势,顺势拍了拍,动作快而自然,隐秘而大方。
“不知道吴嫣儿来说什么?”唐不言顺势问道。
众人也跟着看了过去。
前几日安乐郡主在心爱的珍珠阁中第一次办宴,谁知道中途千秋公主介入,到最后甚至意外出了两条人命,虽公主殿下对外三申五令赴宴众人不可对外多说半句,但院中抬出两具尸体,到底还是隐晦传出细碎消息,一时间洛阳城中风声鹤唳。
“她说裴小娘子的死也许……”望春芝犹豫了许久,含含糊糊说道,“并不简单。”
沐钰儿眉心高高扬起。
“什么?”秦知宴惊叫一声,“所以两位娘子的死是真的……”
“她说这些,可有证据?”唐不言及时打断他的话,继续问着望春芝。
周岩对着秦知宴谨慎地摇了摇头。
望春芝睨了他一眼,目光扫过剩下的三人。
秦知宴立马正襟危坐:“昨天是我受理的案卷,怎么也要听一耳朵。”
周岩也跟着慢吞吞说道:“事关京兆府全体,我升为少尹,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确实是‘编外’无关人员的沐钰儿突然感受到了三重压力,想也不想就抓着唐不言的手臂用力扯了扯,眼巴巴地看着他。
唐不言的袖子立马皱巴巴地落在茶几上。
“原先的案子都是沐司长办的,她知道跟多细节。”唐不言无奈说道,却没有抽回袖子。
秦知宴立马噗呲一声笑起来,打趣道:“三郎脾气是越来越好了。”
周岩看着那只自若抓着袖子的手,眸光微动,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眯了眯眼。
——沐钰儿正心满意足地给人整理袖子,态度敷衍到了极致。
唐不言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轻轻回敬了过来。
许是这位唐家三郎对外一向是冷淡疏离的,瞧着冷冷清清,和常人格格不入,可这一眼却在片刻间充满警告和冷冽。
周岩一怔,很快就移开视线。
沐钰儿捋不平唐不言袖子上的褶皱,有些心虚地用手压了压,最后又心虚地归到唐不言手臂的边上。
上首的望春芝满腹心思,也没注意屋内顷刻间勇气的暗潮涌动,只是见屋内几人都不肯动的样子,只觉得头大如牛,但又不得不继续说道:“她说她当日来到东北面时,是亲眼看着裴眠掉下去,也看到她边上有人站着。”
沐钰儿一惊,竟然和苗玉莲的话对上了。
“可有看到是谁?”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望春芝摇头:“她没有说太多,只是说听说贯家的人来了,想着也许贯五娘的事情也不简单,所以才特意来告知。”
周岩冷不丁说道:“这位大娘子一直在观察贯家!”
贯家和余家虽说是闹起来了,但到底也是体面人家,在京兆府的衙门上才开始厮打,也许门口处会有些争执,但寻常人是联想不到之前的事情的,可府尹前脚把人送走,吴家后脚就来了,未免也太快了点。
望春芝叹气,显然并不惊讶。
这位马上就要致仕的京兆府府尹,爱和稀泥,却也不是愚笨不知事的人,不然也不会稳坐这个位置十多年。
“总之她只说了这句话就走了。”他摸着肚子,又是唉声叹气,“我想着她该是知道什么的。”
“那还不带过来问问!”秦知宴立马起身说道。
“哎哎哎,坐下坐下!”望春芝连忙把人拦下,第一次板着脸教训道,“你这般冲动如何是好。”
秦知宴皱眉,不解说道:“这两人的死因明显都有问题,既然来报案了可不是要查清楚。”
望春芝头疼地无助脑袋,虚弱的哀嚎着:“哎呦,哎呦,我都要致仕了,怎么还摊上这样的事情啊,头疼,头疼死了,手下的人还这么不听话,跟头疼了,我好可怜啊,我也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