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晔儿离开，她心中郁郁之气都难解。
等猫猫再回来，她恨不得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告诉她，你大哥是个衣冠禽、兽，对我做了那样过分的举动。
仲灵自己没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也开始有了这些从前不以为意，许久都未曾有过的喜怒。
而接下来几天，仲灵发现萧晔来得比之前多了，从一天一次变成了两三次。
每次听到他的脚步声，仲灵就会紧张。
她非常担心萧晔故技重施，然而后者并没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萧晔……话多了。
不过那些话都是和猫猫说的，仲灵却也侧耳听着，除了这个，她也做不了什么。
这日晔儿又来，面色大概有些凝重，所以猫猫十分紧张地站起来道：“大哥，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刚收到了娘的信，闪电已经回来了。”
“啊？那可查出什么眉目来？”
“暂时没有什么线索……”
“哦。”猫猫声音中难掩失望，甚至带着几分哭腔，“那怎么办？敏敏怎么还不来？”
“快来了，两三日之后。”
“那就好。”猫猫现在对敏敏寄予厚望，这几乎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这个结果，仲灵没有失望，因为她也不认为自己这番生病和南华有什么关系。
倘若说南华有些无法描述清楚的神神叨叨的东西，那也是握在她手中。
南华胜在富庶繁华，胜在几百年前有个天外来客，让南华一下子比别的地方先进了好多年。
除此之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心依旧险恶，勾心斗角依旧激烈。
没想到晔儿这时候又忽然道：“靳湛死了。”
猫猫惊呼一声：“什么？这是真的吗？”
仲灵如遭雷击。
靳湛竟然就这样死了？怎么能这么便宜他！她还没有亲手一刀一刀手刃他，他怎么能死！
不，这一定是假消息。
“是真的。”晔儿道，“闪电在那里待了好几日，南华国丧，靳湛的尸体被放到了海里。”
第1644章 仲灵的病（四）
所以靳湛是真的死了？
这个消息让仲灵不敢相信。
猫猫也喃喃地道：“他年纪也不大，怎么突然之间就死了？不过他确实已经满头白发……是不是他临死之前诅咒了嫂子？对了，大哥，你算算信中时间，靳湛死的时间和嫂子发病的时间是不是同一天？”
“闪电不识数……”
“我怎么忘了呢。”猫猫失神地道，“可是我总觉得，嫂子病得蹊跷，很可能是靳湛在动手脚。他会不会是诈死，想要咱们放松警惕，然后把嫂子抢走啊！”
晔儿没有响应她的猜测，淡淡道：“然而闪电听说，靳湛死在月圆之夜。”
“嫂子发病那日是十三，还不到月圆之夜……”猫猫喃喃地道。
“可是南华和中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之前我找钦天监的人问过，我们的月相，差几日。”
“那也就是说，嫂子发病，真的可能和靳湛之死有关系？”猫猫道。
晔儿点点头。
仲灵这个当事人表示，不可能，绝没有。
靳湛尽管去自己死，关她什么事！
猫猫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大哥，你说会不会，嫂子已经察觉到了靳湛的死，所以受到了打击，才会……”
仲灵非常想跳起来——难道自己还会对靳湛恋恋不舍？
她唯一遗憾的是，靳湛不是死在她的手中！
“我觉得不会那样。如果说察觉到靳湛的死，我更宁愿相信她是高兴所致。”晔儿淡淡道。
仲灵第一次觉得萧晔懂她。
没错，就是这样。
一个害她到那种地步的人，再有分毫的留恋，都对不起她受过的那些罪。
“等着敏敏来看看再说。”晔儿又道。
“嗯。”猫猫道。
兄妹两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猫猫忽然幽幽地道：“大哥，你为什么不喜欢嫂子？她真是很好很好的人。”
仲灵心说，你和我说你大哥很好很好，现在又和她说我很好很好，在你这个小傻子心里，有不好的人吗？
晔儿没有做声。
过了许久，久到猫猫和仲灵都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注定不是自己的东西，越喜欢就越要远离。”
仲灵只觉得惊雷在脑海中炸响，炸得她一时之间茫然迷惘。
萧晔的意思是，他喜欢自己？
可是是她太迟钝了吗？她没有感受到他的额外喜欢。
他对所有的女子都是那般温柔，除去对家人更好，她不觉得他对自己比对那些女孩子更好。
想到这里的时候，仲灵莫名想起他像抱孩子一样抱起自己，让婆子给她擦洗换被褥的时候……
也就是她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病之后，他似乎才对自己更好了一些吧。
“大哥，你喜欢嫂子？你喜欢为什么不说啊！”猫猫也听明白了，不由有些埋怨，“现在嫂子变成了这样，便是说，她也听不到了。”
晔儿深深地看了仲灵一眼，看着她微红的耳垂，垂眸道：“我和她，没有在正确的时间遇到。”
他没有更早出现在她生命之中，免她忧惧，让她受尽伤害，再也不肯打开心门。
第1645章 仲灵的病（五）
猫猫很震惊，她一直以为大哥对嫂子冷淡，实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哥慢慢喜欢上了嫂子。
她这么想的，也这般问出来了。
然而晔儿却没有立刻回答。
仲灵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她甚至觉得猫猫是误会了萧晔的意思。
萧晔怎么会喜欢她呢？
她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这时候她听到萧晔声音很轻却又很坚定地说：“猫猫，皎皎月圆之夜，你走在路上，会喜欢满地银华吗？”
猫猫茫然，半晌后点点头：“喜欢。”
“那你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吗？”
“这……我不知道，或许从出现的时候就开始了吧。”
“所以你并不知道。你会告诉别人，你如此喜欢吗？”
“……不会。”
“倘若你说了，别人会觉得奇怪吗？”
“那应该也不会吧，毕竟那么多咏月诗，很多人喜欢月亮。”
“我对仲灵，也是一样。”晔儿淡淡地道。
情不知其所起，但是转念又想，其实一切情理之中。
强者慕强，仲灵无论是相貌还是能力，嘴硬心软，哪里不值得喜欢？
最初的疏离源于对她欺骗父兄的愤慨，然而日久见人心，她如何待仲逍遥，如何待猫猫，晔儿都看在眼里。
这样的她，只让人心中疼惜。
可是这些疼惜说不出来，她会觉得是对他的羞辱。
那些欢喜和欣赏，也不知道会被她曲解成什么。
“她不一样。”晔儿道，“我对她，有种不知所措的惊慌，我不知道怎么做能平复她所受到过的那些伤害。”
“大哥……”猫猫喃喃地道，“原来大哥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也确实忙。”晔儿垂眸道。
他对仲灵的喜欢，是根植于生活之中长出来的细碎欢喜，没有轰轰烈烈，却已在地下盘根错节。
他看着这种欢喜慢慢成长起来，枝繁叶茂，却并没有一定要开花结果的执念。
现在的他，并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治愈她内心的伤痛。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倘若天下大定，彼时彼此都没有遇到心爱之人，他再慢慢陪着她看细水长流。
遇到她的时候，晔儿觉得自己的未来不会有她；现在他却觉得，没有她，对未来的婚姻也没有更好的期待。
只是没想到，仲灵会突如其来地大病一场，并且至今未醒。
不过他隐隐感觉到仲灵能听到他们说话，因为他发现，随着他和猫猫说话，其实仲灵的表情是有极细微变化的。
所以那日，他故意屏退其他人，掀开她的被子，果然看到她耳根都红了。
其实他，也是面红耳赤，久久不能平静。
仲灵于他，是年少的第一份欢喜；虽然来得有些晚，虽然没有轰轰烈烈，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蔓延入眼，入心。
“我相信她会没事的。”晔儿这句话不知道是和仲灵说的还是和自己说的。
两天过后，敏敏风尘仆仆地赶来。
兄弟姐妹来不及寒暄，她匆匆进屋先给仲灵看病。
“敏敏，嫂子怎么样了？”猫猫迫不及待地问。
第1646章 束手无策
结果很让人失望，敏敏也无能为力。
猫猫十分绝望，捂着脸哭道：“难道嫂子以后要一直这样了吗？”
敏敏低头没有说话。
她想说，像仲灵现在这样的状况，这个“一直”的时间，也不会很长。
长期卧床，加上经常发烧，很容易就把人的身体彻底拖垮……
晔儿的脸色微变，半晌后才道：“等等姑姑。”
春秋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等到她来，不算最令人绝望的结果。
敏敏也暂时留下，她在等春秋，回头两人要一起再回辽东。
兄妹几人，终于也团聚，此刻心情却也高兴不起来。
晔儿还有正事要忙，不能时时陪着，猫猫和敏敏在仲灵床边说着话。
“大姐，我看着大哥，似乎很上心？”
敏敏之前一直听说，两人不咸不淡，各不干涉，但是现在看着大哥的模样，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大哥其实很喜欢嫂子，就是不知道嫂子有没有机会知道了……有机会的，一定有机会的！”
敏敏却问：“那嫂子喜欢大哥吗？”
猫猫迟疑了。
仲灵也在问自己相同的问题，然后接下来姐妹俩又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楚，脑海中只回荡着那个振聋发聩的问题——她喜欢萧晔吗？
那怎么可能呢？
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吗？
萧晔说，他是在两人的相处之中慢慢喜欢上她的；那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萧晔改观的呢？
从他对猫猫无微不至的关心，还是从他对军中女子的温柔？或者是他温柔同时从不失控的分寸感？
她从未得到过的，是男人的温柔；她见过许多为了达成自己目的或者欲、望而温柔的男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萧晔这般——他对女子，是发自内心的温柔和善待。
萧晔以皓月比她，她心中则觉得他内心如星河璀璨。
过了些时日，春秋也来了，然而却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
既然帮不上忙，春秋又记挂着身体弱些的儿子，便说休息两日便回程。
这期间，她难免要劝说晔儿几句。
“敏敏，你先出去，我单独和你大哥说几句话。”在晔儿的书房中，春秋如此吩咐。
敏敏点点头，慢慢走出了院子，站在外面的桑树下看着粗糙的树皮发呆。
她这些日子留在这里，越来越发现大哥其实真的很在乎仲灵，虽然他一直没有说什么。
她很担心，如果仲灵真的出事，自己大哥会承受深重的打击。
敏敏咬着嘴唇，神情之中有些悲伤。
她很努力去学医了，然而终究人力有时尽，学医也不是万能的。
“姑娘？”
听到身后试探的男声，敏敏寻声回头，然后看到了一张许久没见的脸。
是苏云阳。
她对他笑笑：“原来你果真来投军了。”
苏云阳今日是当值的，走到这里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有些不敢相认。
等他确认了是敏敏，便和身边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过来同她说话。
“你怎么来了？我知道了，是不是跟着晋王府的那位夫人来的？我听说晋王府有人来了。”苏云阳自己就解答了自己的问题。
第1647章 春秋的深意
他都已经替她找好了说辞，敏敏便顺着他的话道：“是啊，夫人也在。你投身军营之后，还习惯吗？”
“习惯。”苏云阳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了敏敏一番，见她并没有受气郁郁的样子，便知道她过得应该不错，便又提起当日之事，表达了对她的感谢。
敏敏笑得云淡风轻，又同他说了几句，便翩然离去。
苏云阳回到了当值的队伍中，有人打趣道：“云阳那是谁？看着年纪也不大，没想到你小子好这口。”
苏云阳垂眸道：“只是从前认识的一个妹妹，在晋王府当值的。”
那就是跟着晋王那个夫人来的……旁边的人顿时不敢再开玩笑。
苏云阳和旁边的人说了一声，又告假回到自己的住处，把这段时间内发的所有银两都清点了一下，加起来也不过六两。
并不够还她的……
她既然是晋王唯一夫人身边的人，想来也应该不太缺银子。
不知道她如何得了一个这样的际遇，也不知道对她是好是坏。
晋王……苏云阳努力搜索记忆中关于晋王的一切……
他没见过晋王，但是对后者的很多事迹都有所耳闻。
那小丫头看起来气质干干净净，眼神清澈，不是个很有心计的，有些事情，他是不是该嘱咐嘱咐她？
与此同时，春秋正在和晔儿说话。
“晔儿，有些话我本来不打算对你说，但是也不想你丝毫没有准备。仲灵这种情况，好坏都只能听天由命。你可以希望她恢复如常，但是也应该做最坏的打算。”
晔儿久久都没有说话，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看着仲灵的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现在不能任性。”春秋叹了口气道，“千钧重的担子，都在你身上扛着。虽然这样说或许不近人情，但是晔儿，你要以大局为重。”
仲灵听明白了春秋的意思。
她是担心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萧晔过不来。
她还是太不了解萧晔了，即使心里有所波动，他也不会耽误正事的。
萧晔他就不是个感情至上的人，他的冷静是刻在骨子里的。
半晌之后，她听晔儿说：“姑姑，我知道。”
春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没事我先回去，你多陪陪仲灵。”
“嗯。”
仲灵觉得有些奇怪，萧晔竟然没有再客套，一直等到春秋的脚步声远去，萧晔似乎也没动，不发一言。
萧晔这是受了很大打击吗？
看起来，他对自己，还是在乎的。
这种想法让仲灵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就在她想他为什么不出声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带着哽咽道：“仲灵，你真的不想醒来好好听我跟你说话吗？”
他竟然哽咽了。
仲灵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萧晔哭了？
难道他因为听到自己没救，为自己而流泪？
然后她就听萧晔继续道：“如果你真的无法醒来，那……那要记住，我会帮你完成未尽的心愿。等天下大定，我去南华走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