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以后还一直能像现在这般,我上朝,去衙门,你坐馆,然后一起回家,你觉得好不好?”他终于隐晦地提出了自己的希冀。
“我没有想过。”敏敏轻声道,“我不知道那样好不好,但是我对自己眼下的生活,是满意的。”
她接诊了越来越多的患者,将自己的所学用于救死扶伤,医术渐渐精进,有时候连春秋都自愧不如;在这个过程中,敏敏觉得获得了许多,也很满足。
“苏公子,”她干脆把话挑明,“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真的不是宜室宜家的选择。”
他或许能包容她,愿意接受现状;但是他还有祖父,还有传宗接代,关耀门楣的任务。
所有的这些叠加到一起,若说两人成亲之后还和现在一样,敏敏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更何况,在她的计划之中,原本也没有成亲生子这一项。
她一直对此都直言不讳,奈何苏云阳百折不挠,最终耽误了这么久,她亦心有不忍。
“敏敏,还是不行吗?”苏云阳苦笑,“是我着急了。我可以继续等你……”
“你这又是何苦?”
月光清冷,树影婆娑,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凛凛踩着两人的影子,听着两人对话,心里急得不要不要——蠢主子也好意思说,都六年了,他怎么还是这么不出息?
他但凡出息点,何至于到现在都追不到小姐姐,嗐!
“你就当我今日没提这件事情。”苏云阳道,“咱们还和从前一样。”
敏敏却想着,回头让父皇赐苏云阳一处宅子,让他搬走吧。
总这样拖着,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正思忖间,凛凛忽然从身后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径直往苏云阳家里的大门冲了过去,前爪刨着门,十分暴躁地狂吠起来。
“凛凛!”苏云阳一惊,回头看看身后若隐若现的暗卫,这才放心,快步追了过去,同时掏钥匙开门。
第1990章 老侯爷之死
敏敏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没有敢立刻离开,而是跟上了苏云阳。
然而等到她走进去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老侯爷死了!
伺候他的两个小厮,也死了!
月光明亮,三人都躺在院子里,血流满地,早就没了生气。
他们都被砍了很多刀,甚至身体都不完整,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即使是敏敏这种见惯了鲜血的大夫,这种情景,都给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永生不忘。
苏云阳跪倒在老侯爷身边,歇斯底里地哭喊,承受着撕心裂肺之痛。
敏敏几乎站不住,被后来赶来的桐月扶住才堪堪站稳。
怎么会?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姑娘,”桐月伸手挡住敏敏的视线,“您先跟奴婢出来,别看了,让暗卫他们来帮帮忙。”
敏敏想上前安慰苏云阳,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这样惨烈的现场,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如此丧尽天良,要对一个垂暮老人下这样的狠手?
而且死了三个人,其中两个小厮都是年轻人,从始至终,都没人听到什么吗?
这样的屠戮,实在太过可怕。
“来人,去请濮大人过来。还有,告诉我父皇……母后那边先别说。”
现在太晚了,母后若是知道,怕是担忧恐惧,一夜难眠。
敏敏没有走,也没有上前,只静静地看着苏云阳,眼中写满了担忧。
很快,濮珩带着大理寺的人赶来,晔儿和仲灵也来了。
苏云阳经历了失控之后,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灵魂般,但是看起来又能冷静下来,和濮珩说话。
仵作当场验尸,仲灵也深谙杀人之道,所以上前查看了一番,又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晔儿身边,轻轻地拽了下他的袖子。
晔儿心领神会,带着她一起出去,轻声道:“怎么了?”
“有点麻烦。”仲灵道。
“什么麻烦?你是说敏敏?”
苏云阳因为等着敏敏所以才晚归,内心这关能过去吗?敏敏会不会自责?
各自的亲人各自心疼,虽然震怒于眼前的场景,也替苏云阳难受,但是晔儿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敏敏。
“不是。”仲灵道,“有人,又设了个大局。你见过金戈的剑吗?”
“见过。”
“他的剑看着普通,但是其实另有乾坤。”仲灵道,“他杀的每个人,都会留下不一样的剑痕。”
晔儿脸上终于露出震惊之色:“你是说,是金戈下手的?”
“至少有人想让我们这样认为。”仲灵淡淡道。
“我们先进宫去见金戈。”晔儿当机立断,“敏敏这边……让猫猫来陪她。”
“你进宫,我先在这里等猫猫,四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好。”
晔儿进宫的路上眉头一直紧蹙,不知道他有没有想错,现在似乎有人,想要瓦解掉他们一家人的亲密和信任,让他们彼此猜疑和疏远。
金戈没有任何理由杀老侯爷——事实上,老侯爷活着,除了对苏云阳有意义,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第1991章 金戈的嫌疑(一)
深夜宫门已关,然而晔儿却还是叫开了门。
如果这件事情让文武百官知道,他们就不会再怀疑萧铁策父子感情;然而这件事情,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进宫之后,两人分头行事。
晔儿去见萧铁策,仲灵去找幺幺和金戈。
听到宫女在外面怯怯地唤着“皇上”,睡得正香的明九娘打着哈欠道:“该上朝了吗?”
今日似乎有点早。
萧铁策从她颈下缓缓抽出手来,“今日不用你起来,我自己就行,再睡一会儿。”
他知道还没到时间,因为今晚他很是孟浪,明九娘累得睡过去了才一会儿,他还搂着她酝酿睡意,根本没睡着。
然而他更知道,深夜宫女壮着胆子打扰他,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哦,我真是太累了。”明九娘浑身酸疼,眼皮子像被用胶水黏住般,翻个身抱着被子,“那我就真的不起来了,都怪你胡闹,好困……”
她说着话,又沉沉睡了过去。
萧铁策穿上衣裳出门,看见晔儿站在月下,做了个手势带着他走到隔壁房间,这才沉声问:“怎么了?”
晔儿把事情始末说了。
“是金戈?”
“嗯,至少从表面上看是他。”晔儿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今日定然没有和幺幺在一起。”
敌人既然想着栽赃陷害,就一定会把局儿做得天衣无缝,至少表面看起来不会有明显破绽。
萧铁策倒没有再问其他,只事无巨细地问了敏敏在这件事情中的角色以及她的反应,最后道:“怕是会影响你三妹妹。要不,先让她回宫待一段时间,就说,就说我身体不好?”
晔儿:“父皇,敏敏是大夫。”
您好不好,她一下就知道了。
更何况,这样的关头,就是没有男女之情,也总有朋友之谊,敏敏于情于理都应该帮苏云阳一二。
“父皇,我知道您担心什么……”
他们担心的,都是敏敏被这件事影响,会觉得她也对老侯爷的死有责任。
这种沉重的负担,对敏敏来说难以承受。
“就看苏云阳了。”晔儿道,“虽然说这句话太过残忍,但是这种时候,才能知道他是不是敏敏能相托一生的人。”
人这一生,会遇到许多事情,悲欢离合,也并不会因为两人携手,悲就会成欢。
人生中的许多困境,需要两人携手去迈过。
人在最高兴和最难过的这种情绪失控之中,最见人品。
萧铁策点点头:“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你三妹妹太难受。老侯爷那边,等事情查明之后,给他一个死后的尊荣。”
不是告慰死者,而是让活着的人能卸下些许负担。
“是。”晔儿道,“那父皇您先回去休息,我再去幺幺那里看看金戈怎么说。”
他相信不是金戈,但是金戈应该对自己潜在的敌人有所了解才行。
“我和你一起去。”
父子俩赶过去的时候,仲灵正和金戈站在院子外说话。
仲灵出现后,有意加重了些许气息,金戈很快就出来了,倒是方便。
“我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了。”仲灵道,“正如我们所料,他下午出宫了,刚回来不久。”
第1992章 金戈的嫌疑(二)
金戈向皇上和晔儿行礼,然后从容道:“皇上,我暂时不知道是不是天机阁的阴谋,但是即便不是,也不会差很远了。我自认没有查案的能力,却有配合查案的义务。太子妃既然发现和我的配剑有关,这件事情,应该告诉濮大人,不要让线索断了,增加无味的猜测,让真正的凶手有更多时间逍遥法外。”
晔儿不知道苏云阳会不会交上让人满意的答卷,但是金戈这张答卷,显然是让人满意的。
他说:“幺幺若是闹起来呢?”
金戈眼中划过些许温柔笑意,然而快到转瞬即逝。
他说:“公主只是小孩子脾气,但是大道理,她懂得不比人少。”
了解她越多,就越心疼她,替她委屈。
没有人能够彻底体察她身为最小孩子,被几个优秀到发光的兄姐压制住的苦闷。
也没有人彻底明白,她也想做一个优秀的人,而她本身,真的也很优秀。
“皇上,太子殿下若是信得过我,这件事情由我去和四公主说。”
“好。”萧铁策答应并且沉声道,“朕从来不以出身论英雄,但是想娶朕的女儿,就得时时自问,到底做到了没有。”
“是,金戈谨记皇上教诲。”
萧铁策先回宫,晔儿则等着仲灵,后者还有话说。
“凌霄剑,之前在天机阁中,还有谁用?”她问,“从伤口可以看得出来,用剑之人很熟稔,并不陌生。”
“老阁主。”金戈道,“应该也还有别人,但是天机阁规矩森严,除了按照命令杀人,我们所知道的事情并不多。”
至于还能把他们放走,完全是为了让后来人更有拼命努力的理由。
“让金戈跟在我身边。”仲灵忽然看着晔儿道。
这件事情,她揽了。
金戈应该是对暗中对手最了解的人,所以她需要他。
晔儿看向金戈,后者作为天机阁数一数二的杀手,定然骄傲,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答应。
然而金戈去低头道:“任由太子妃差遣。”
仲灵道:“你是现在跟我出宫,还是跟幺幺说一声?”
金戈略犹豫了下道:“我现在去和公主说。”
虽然这样会打扰她睡觉,但是总比明日她见不到人胡乱闹来得好。
眼下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候,所有人的忍耐都比平时脆弱很多。
金戈不想幺幺又成为众矢之的。
担心不被关注——胡闹——被批评——觉得不被重视——胡闹,这已经成为了幺幺生命中几乎解不开的死循环。
她还嘴硬不肯承认,其实完全就是个脆弱的小东西。
这份脆弱,别人不愿意包容,他愿意。
他已经陪着一个孩子慢慢长大,现在也依旧有耐心,陪着另一个,对他意义截然不同的孩子一路走下去。
“公主。”金戈站在床边轻轻唤道。
“不起不起,我还要睡。”幺幺死死抱住被子,“金戈你别喊我,喊我翻脸。”
“公主,”金戈低头摸摸她的脸,手指间略粗粝的茧子让幺幺歪头想躲过,也清醒了些许,他继续道,“我要出趟门,你听话别闹。”
幺幺的睡意一下就没了。
第1993章 金戈的嫌疑(三)
夜风起,晔儿把仲灵拥到自己斗篷之中,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两个人。
“还冷吗?”晔儿从身后抱住她,温热的手握住她修长柔软的手。
仲灵怕冷,不过那已经是过去了。
生了八斤之后,她身体竟然好了很多,加上又仔细调养,怕冷的毛病倒是去了七七八八。
她靠在晔儿身上道:“有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喜欢幺幺呢?”
晔儿笑了:“其实我也奇怪,但是或许就是这样,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过够了刀尖舔血的日子,也不想活在猜忌之中,这大概是金戈喜欢幺幺的原因——后者像个孩子,什么都写在脸上,不用去猜。
而且幺幺本性不坏,对家里人那种维护是发自内心的。
即使强大如金戈,也希望有一个人,愿意护着他。
仲灵道:“道理我自然明白,比如我,其实也是受益人。”
她原本就是个怪物,不配得到爱;受尽伤害之后,她的蚌壳更紧了,却生生被萧晔撬开。
他硬生生地挤进去,成为她柔软心底的一部分。
想想萧晔,不奇怪吗?他爱上的,才是个怪物。
“我才是。”晔儿笑道,“我原本以为,以后要让我母后失望了,恐怕要三宫六院,权衡利弊。但是还好,还好遇到了你。”
不是不想择一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是觉得自己没有那样的幸运,恰好遇到那个人。
然后仲灵出现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强硬少年,终于也开始感谢起命运的爱怜。
“但是我就是不甘心,”仲灵道,“猫猫那么好,为什么就没有真心喜欢她的人呢?”
晔儿被她逗笑,“怎么还钻起了牛角尖?难道非嫁人不可吗?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仲灵低头,半晌后幽幽地道:“因为我知道,遇到所爱之人有多好。”
好得让人觉得,之前的几十年,都是在苦水里浸泡的。
猫猫那么美好,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然而男人们,都瞎了眼吗?
“她不着急,倒把你急坏了,什么时候我们仙女也开始管人间烟火了?”晔儿笑着在她耳边道,“猫猫军中的那些人都把她当成哥们,你再想想,朝中这些文官,哪个敢让自家子弟娶个能动用兵权的公主?”
一来怕惹火烧身,二来也真是打不过啊。
“觉得你和皇上会猜忌?”
“我们没有,不代表别人不这般想。”晔儿道,“我手里不是没有人选,我知道几个妹妹之中,你待她最不一样。然而掂量来掂量去,始终觉得没有人能配得上她,那就再等等吧。”
婚姻这件事情,最不能随波逐流和将就。
正说话间,屋里吵了起来。
“谁怀疑你的?金戈你松手,我要去找他们理论去!”
“果然炸了。”晔儿笑道,“这小辣椒。”
“炸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仲灵淡淡道。
果然,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幺幺出来送金戈,看见晔儿夫妇俩,抽抽搭搭地过来行礼:“大哥,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