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一共有二十多亩地,何老头做主,给兄弟俩一人分十亩,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他跟老伴还不到四十岁,能干得动。
家里的存银一共有七两多,这个数字跟兄弟俩私底下算的也差不多。何家的家境在村里其实算比较不错的了,之前没什么大的开销,家里劳力多,人又勤快。近两年也就是光宗去读书,因为读的时间还短,花的银子并不多。
所以,家里才能存下这么多。
“你们俩兄弟,每人分三两,剩下的我和你娘自己拿着。这样分,你们有没有意见?”何老头问道。
兄弟俩都说没意见。
“我和你娘以后就跟着老大过。”何老头看着何来旺,“等于是只把你分出去就可以了。”
“行,我没意见。就算我分出去了,以后每年该孝敬的我也不会少。”何来旺点头。
剩下的菜地、鸡和锅碗之类的都分妥当,何来福就小跑着去请族老和村长来做见证。
当着众人的面,何来旺接过何老头分给他的三两银子,并不往兜里揣,而是看向大哥,真诚道:“我和英娘没有孩子,多亏了大哥肯过继一个给我。嫂子十月怀胎辛苦了,我也不能白占大哥大嫂的便宜,这三两银子算是我给哥嫂的补偿。以后,阿田就是我的儿子,是哥嫂的侄子了。”
“大哥,大嫂,你们愿意不?”
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
大房夫妻俩心里想的是二弟最多可能只给他们一点粮食,毕竟其他人家过继孩子,哪有给银子的?又不是卖孩子。
没想到二弟居然肯给三两!光宗一年的束脩要半钱银子,三两银子够光宗读六年书了!
族老和村长全都惊呆了,毕竟过继靠的是情份。何老头内心有些不赞同,劝道:“老二,你有这份心就行了。自己手里多少留点,你还要养家呢!”
“没事,爹,我已经想好了,总不能叫大哥大嫂吃亏。”何来旺笑道。
张英娘虽然有些心疼那三两银子,不过两清了也好,以后大哥大嫂就不能再用恩人的身份使唤他们了。
“二弟真是太客气了。”柳红桃高兴得眉开眼笑,“都是亲兄弟,你非要这么见外。既然你执意要给,那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收下了,免得你心里不安。”
何来旺肯给银子,还是有要求的,他想要一份正式的过继文书,并且写明如果将来何田长大,大哥大嫂反悔,想把孩子认回去,就得千倍赔偿。
也就是说,大房夫妻俩现在拿了三两银子,如果将来后悔,就要赔二房三千两。
何来福跟柳红桃都不觉得自己会后悔,三两银子多香啊,别说在过继文书上摁手印,哪怕让他现在发下毒誓他都愿意!
“天晚了,明日一早我们再去衙门。”何来旺把银子收回去,“等办好文书,我当场给银子。”
也就一夜的功夫,何来福等得起。
送走族老和村长,柳红桃喜滋滋地催大家赶紧洗漱睡觉。
何田睡在新床上,只觉得周身都是舒服的。何来旺看他实在喜欢那小狗,于是便把刚做的狗窝也搬到他床前,就当是哄孩子高兴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柳红桃就醒了,她推醒身边的丈夫:“快醒醒,今天要办正事。你去看看二弟他们醒了没?千万别睡过头了。”
何来旺想着那三两银子,赶紧下床穿衣,然后走到院子里,冲着何来旺的屋子喊道:“二弟,该起了!”
“知道了。”何来旺应道。
何田也被吵醒了,从床上爬起来。
张英娘迅速下床,披上外衣后,把何田按回被窝里:“你多睡会儿,饭好了我来叫你。”
原身一直缺觉,以前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哪怕何田来了,就算他拥有强大的意志力,此刻也是想再多睡一会儿的。
于是,他顺着张英娘的力道缩回被窝里,乖乖地闭上眼。
早饭仍然是一大家子一起吃的,吃完后何来旺跟何来福去了镇上。赶在午饭前,他俩回来了,何来旺怀里揣着过继文书,何来福的兜里则多了三两银子。
何来旺没有空手回来,还给何田买了一串糖葫芦。
“爹,以后别买了。”何田知道自家没钱了,就算夫妻俩以前悄悄存了一些,估计也不多。
何田踮着脚,把糖葫芦举到何来旺嘴边:“爹,你也吃。”
何来旺心里高兴,无论如何也不肯ᴶˢᴳᴮᴮ吃:“我不爱吃这东西,你自己吃。”
何田看他坚绝不吃,于是就举着糖葫芦去找他娘。
张英娘起初也是不肯吃,何田用糖葫芦在她嘴上碰了碰,耍赖道:“娘,这颗你已经碰过了,一定要吃。”
张英娘无奈,只好张嘴咬下最顶上的那一颗。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她吃在嘴里,却只感觉到了甜。
把银子收好的柳红桃从屋里出来,看到了这一幕,她眉头一皱。
以前阿田没这么机灵,也没这么会讨好人。不过无论如何,他已经不是她的孩子了,想着刚拿到手的三两银子,柳红桃脸上堆满了笑:“弟妹,一会儿午饭你先做还是我先做?”
“嫂子,你先吧。”张英娘不和她抢。
二房的厨房还没弄好,暂时需要和大房共用原来的厨房。
“行,那我先去了。”柳红桃转身之际,看到正在啃糖葫芦的何田,下意识地说道,“小四,来帮我烧火。”
何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没空。大伯母,叫二哥或者三哥帮你吧。”
柳红桃正想发脾气,那声大伯母唤醒了她的理智。
阿田已经是侄子了,她不能再像以前似的使唤他了。
第97章
柳红桃忍着气进了厨房。
这些年阿田帮着做了太多的活儿,她都想不起上一次独自做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总归是一个很遥远的日子。
这就导致柳红桃一时间有些不习惯,既要看着火,又要顾着锅,颇有些手忙脚乱。越忙就越气,柳红桃扬声冲院子里喊:“光明,光壮,帮我把青菜端进来!”
刚洗好的一篮子青菜,就放在院子的台阶上沥水。
何光明直接当没听见,何光壮倒是回应了,只有理直气壮的两个字:“没空!”
刚才从镇上回来,不止何来旺买了糖葫芦,何来福也买了,他给老二老三各买了一串糖葫芦,给老大光宗的则是一盒点心。
何光明跟何光壮忙着吃糖葫芦,哪有空去帮亲娘干活?即便有空,他俩也不会去的,因为以前从来没干过啊。
柳红桃一个人做完了饭,尽管还没尝,她也知道味道有些不好,因为没人帮她烧火,火候控制得不太好,有一道菜烧糊了。
不过也不要紧,糊就糊吧,反正吃不死人。
大房已经开始摆饭,锅灶都腾出来了,张英娘这才起身去厨房做饭。
何田已经吃完了糖葫芦,跟进去帮忙烧火。
柳红桃去厨房拿筷子,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舒服,黑着脸走了。
“没事,别理她。”张英娘生怕儿子会多想,小声道。
“嗯。”何田点头,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等饭做好,何来旺已经把桌子摆好了。
二房就只有一间屋子,幸好乡下的屋子都修得很大,多摆一张桌子也不显狭窄。
大房那边很热闹,毕竟人多。二房这边也差不离,何来旺夫妻俩带着儿子,高高兴兴地吃饭,还有阿宝在旁边汪汪直叫。
分家的时候,何来旺没有多要屋子,就是为了堵大房的嘴。
这事在村里传开以后,人人都说何来福夫妻俩占了大便宜,把不喜欢的小儿子过继出去,不仅得了三两银子,还多分了房子。
吃完午饭,张英娘哄何田去午睡,等儿子睡熟了,夫妻俩就去村里请人手,他们要多修两间屋子。
何来旺手里还有以前打短工时存下的私房,将近一两的样子,大房子修不起,挨着他们的厢房再建两间绰绰有余。
等何田睡醒,家里已经开始动工了。
何田也不偷懒,帮着递东西,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哪怕爹娘劝他去玩,他都不肯。
村民们看见了,把他好一顿夸,夸得何来旺夫妻俩心里舒坦极了。
等两间房子建好,阳柳村开始进入繁忙的秋收。
秋收就是在跟老天爷比赛,何田虽然是个小孩子,内里却是个成年人,他不再睡懒觉,跟着爹娘一块儿起身,一起下地,忙前忙后做所有他能做的事。
何来旺夫妻俩心里熨帖极了,他们也舍不得累着儿子,可是孩子不听啊,非要帮忙。
大房夫妻俩见了,心里却觉得很不是滋味。
以前那个瘦小的身影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叫干啥就干啥。而现在,他成了弟弟的儿子。
他自己的三个儿子呢,老大因为要读书,他舍不得叫老大下地,剩下的两个儿子,别说做些轻省的农活了,叫他帮忙拿把镰刀过来都叫不动,每天只会在村里疯玩。
等忙完秋收,柳红桃就累病了。
白天要抢收,回到家还要做饭打扫卫生,她好些年没这么劳累过了,一下子就累倒了。
幸好何老太身子恢复了爽利,把家务活儿都接手过来。
这天一大早,张英娘带着儿子去看望大嫂。
柳红桃躺在床上,屋里一股中药味。大房如今不缺银子,她生了病,何来福请了大夫,说是劳累过度,还有一点点中暑,没什么大事,在床上躺几天就好了。
“嫂子,今天好点了没?”张英娘进门就问。
“好多了。”柳红桃一边回答一边看了何田一眼。
何田对她没有一丝孺慕,过来看望也只是面子情,因此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这副样子落在柳红桃眼中,就觉得这孩子是个白眼狼,好歹生养他一场,居然半点也不关心自己。
不过她也没亏,得了三两银子外加几间屋子呢,仔细算起来还是她赚了。
张英娘还没聊几句,何来旺就在院子里大声道:“大嫂,你好些了么?”
“好多了。”柳红桃隔着屋子回应道。
何来旺:“那就好。阿田,我要走了。”
一听这话,张英娘急忙道:“嫂子,那你好好歇着。”然后就带着何田出来了。
农忙已经结束,地里没什么活,何来旺手里只剩下三钱银子,他想趁着这段时间去镇上多打些短工,好歹要把儿子明年读书的束脩给挣出来。
何田听说后,就闹着要一起去。
何来旺本来不想带他,可是一想到儿子长这么大,一次都没去过镇上,于是就答应了。
张英娘不放心,再三叮嘱何来旺一定要看好儿子,何田也满口保证自己绝对不乱跑。
何田把阿宝留在家里,然后牵着他爹的手,高高兴兴地往镇上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到了柳镇,行人来来往往,街边开着各色店铺,还算挺热闹。何来旺早就联系好了,镇上张大户家要扩建院子,所以招收人手,每人每日七个铜板,还管一顿饭。
途中,经过镇上李秀才家,从墙内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何田停下脚,认真倾听。
何来旺见状,也跟着停下来。
何田只听了几句就要走:“爹,快走吧,免得误了上工的时辰。”
何来旺见他刚才听得认真,心里也很高兴,一边走一边说道:“这里离我上工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你要是能记住路,一会儿可以过来这里玩。”
“好,我一定认真记路。”
等到了上工的地方,何田记住了这条路。何来旺考他,见儿子没答错,才肯放他去玩。
第一天的时候,何来旺一边干活一边担忧着,生怕儿子记错路,跑丢了。
何田也能猜到他的心思,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去上工的地方给他爹看一眼,免得他担忧。
至于午饭,何田只好厚着脸皮接受了他爹给的一文钱,买了饼子充饥。
他打听过了,镇上一共有两个教书的先生,都是秀才。一个是张秀才,一个是李秀才。张秀才每年只收五钱银子的束脩,管得也比较松散。
李秀才则不同,他为人严厉,束脩每年要六钱银子,而且招收有门槛。需要通过他的考核,一点基础都没有的他不收。
何光宗在张秀才那里读书,学了两年,也就是认识了一些字而已。何田倾向于去李秀才那里,但原身是一个字都不识的,所以他只能赖上他爹,借着在墙外偷听的机会,好让自己有点基础。
二十天后,张大户家的房子修好了,何来旺赚到了一百多文。加上之前秋收卖掉的粮食,儿子明年的束脩已经够了。
每天从镇上走回家的路上,何田都会给他背今天又偷学到了什么。何来旺惊讶儿子的好记性,更坚定了要送他去念书的决心。
何来旺有的是力气,他倒是还想继续打短工,可已经没有地方要招工了。他只好回家,正好也该囤积冬天的柴火了。
何田在村里没有玩伴,他也不想跟三个哥哥玩,于是就像个小跟屁虫,跟着何来旺去山里砍柴。
何田不想爹娘那么辛苦,毕竟供养一个读书人很不容易。可是原身只会干活,其他的什么也不会,何田只好另想法子。
跟着何来旺在山里呆了好几天,这一日,何来旺刚砍倒一棵树,停下ᴶˢᴳᴮᴮ来休息的时候,发现儿子在一旁斜坡的缝隙里挖着什么东西。
他没放在心上。乡下的孩子,上山爬树,下河摸鱼,这都是常态,更别提挖土了。
“阿田,小心一点,别摔了!”
何田心里非常高兴,不枉他这几天像老鹰似的四处搜寻,终于让他发现了一株人参!
避开根须,小心翼翼地将人参全须全尾地挖了出来,然后捧给何来旺看:“爹,你看这是什么?长得挺奇怪的,能吃吗?”
何来旺丢下砍刀,仔细看了半天。
他不认得这些叶子,但是这株植物的根须,看起来有点像是人参啊。
何来旺没见过人参,只是在打短工时听别人说起过,因此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吃。要不……拿到镇上的医馆去问问?”
“好啊。”何田跃跃欲试。
何来旺连忙用衣裳把人参包起来,一手抱着人参,一手拖着刚放倒的那棵树,就要往家走。
“爹,我来抱,我能抱好。”何田主动要求道。
“行,那给你,如果累了就跟我说。”
父子俩回到家,何来旺把树扔在院子里就不管了。
张英娘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儿,她要给儿子做两套厚实的冬衣,还有袜子和鞋子。
何田没有冬衣,以前都是穿两件单衣强行过冬,经常冻得鼻青脸肿。现在他成了张英娘的儿子,张英娘自然不会让他过得这么惨。
“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张英娘手里不停。
“你看,这是儿子挖到的,你看像不像人参?”何来旺接过何田手里的衣裳,摊开给她看。
张英娘也拿不准,因为她也没见过。
“算了,我现在拿去镇上问问看。你悄悄的,谁也别告诉。”何来旺叮嘱道,然后赶紧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
临走前,何田有些不放心,对他说:“爹,如果真是好东西,你可别被人骗了。”
何来旺自信一笑:“放心,你爹不笨!”然后大踏步地朝着镇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