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太知道女儿是在嫌弃自己,这让她心里万分难受。
娇娇从小被她捧在手心长大,但凡娇娇想要的,她总会想法子弄来。她不指望老了以后能得到女儿多少孝敬,只要娇娇能念着爹娘的好就够了。
没想到,如今连这最低的要求都满足不了。
娇娇在怪她,埋怨娘家不争气,不能给她依靠。
她卧病在床这么多天,就连老二碍于孝道和面子,隔几日就会回村看她一次。而娇娇呢?一个月来不了两三回,次次回来都是哭诉和抱怨。
当天何玉娇走后,夜里何老太睡不着,整晚都在想这些。
何老太又气又恨又悔。一时气方家不讲究,弄什么平妻,让女儿受气。一时又恨何田心肠冷硬,不顾念一丝亲情。一时又后悔自己当初应该对两个儿子好一些,尤其是老二,弄得现在兄妹离心,不似家人,反倒是一对仇人。
自从老二去了城里帮衙门做事,他就一跃成为整个族里最有出息的人。村民们来看望何老太的时候,总会夸老二争气,同时又会劝她要对儿子们公平一点,别只顾着女儿。
这些好言相劝,在何老太看来全是指责。
何老太越想越苦闷,忍不住悲从中来:“老头子你死得太早了啊,留下我一个人活着受气,儿子不孝,女儿又怨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哭着哭着她就钻了牛角尖,不想活了。整个人的精神迅速败落下去。每天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饭量也越来越小。
何柱赶忙请了丈夫来,大夫可治不了心病,摇摇头走了。
何柱吓得急忙进城,先去跟二弟说了一声,接着又去方家通知妹妹。
何田跟衙门告了假,带着一双儿女当天就赶回何家村。何老太一看到他,眼里罕见的有了一丝光彩,挣扎着问:“老二,你回来了。你心里还在怪我不?”
她希望能从何田这里得到一句安慰的话,可何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个字都没说。ᴶˢᴳᴮᴮ
“娘给你赔罪,都是爹娘的错,你就原谅我们这一回,以后兄妹三人相互扶持着好好过日子。”
何田还是没吭声。他会帮大哥,但绝不会帮何玉娇。
何老太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老二的回答,眼里的光彩渐渐没了。
她闭着眼睛躺在枕头上,半晌后突然睁开眼,大声问道:“娇娇呢?我的娇娇呢?她怎么不回来看我?”
“娘,你好好保重,妹妹她……很快就回来了。”何柱很少撒谎,说这话时他都不敢看着何老太。
他在方家见到了妹妹,妹妹一脸为难,说自己很忙,过几日得了空就回来。
能有什么忙的呢?无非是忙着在后院争宠罢了。
何柱都替他娘感到寒心。
何老太被何大嫂哄着安静下来,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她的精神突然好了许多,拉着四个孙辈不断地说话,还主动聊起了何柱何田两兄弟小时候的事情。期间,她一次也没提到何玉娇,就好像没有这个女儿似的。
她脸上带着笑,语气轻柔,看起来就像一个满心慈爱的老人。
何柱大受触动,默默地掉了几滴泪。他以为他娘是要好了,只有何田知道,这大概是回光返照。
当晚后半夜,何老太突然从梦中惊醒,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娇娇,然后就在急促的喘息声中死了。
她始终没等来女儿,也没有等来老二的一声谅解。
何家开始忙着准备办丧事,首要的就是给各处的亲朋好友报丧。何柱心里对何玉娇有了意见,他分明都说了娘病得很厉害,眼瞅着快要不行了,妹妹也不肯早些回来。
何柱不想去方家,于是请了村里的其他人帮忙跑这一趟。
何玉娇听说后,手里捧着的茶杯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娘,你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何玉娇嚎啕大哭。
岳母去世,女婿应该到场的,方兴腾陪着何玉娇回娘家奔丧。
何玉娇在何老太的棺木前哭得肝肠寸断。
爹走了,娘也走了,何玉娇忙着宅斗的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如今回过神来,发现世间最疼爱她的两个人全都离她而去。
刚才大哥见了她就没好脸色,二哥更不必说,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她一眼。何玉娇越想越伤心,哭得情真意切,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办完丧事,送走亲朋好友,方兴腾还试图跟何田攀交情。
方家还有一间铺子在做着生意,跟衙门的人搞好关系有利无害。方兴腾放下身段,主动攀谈,不过何田没有搭理他。
如今爹娘都走了,他以后就可以不必再跟何玉娇有任何来往了,怎么会搭理方兴腾呢?
方兴腾碰了一鼻子灰,脸色很不好看,迁怒到何玉娇身上,不耐烦地吼道:“走了,该回去了。”
何玉娇红肿着一双眼睛,心里有气也不敢发作出来。爹娘离世,她等于是没有娘家了,如今能依靠指望的就只有方兴腾。
妹妹和妹夫要走了,何柱夫妻俩把他们送到院外。临走前,何柱对何玉娇说:“家里穷,我还养两个孩子,以后也帮不了你多少,你好好跟妹夫过日子。”
何玉娇没有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院子里的何田。
如果这话是二哥说的那该有多好。大哥心里有自己这个妹妹,可大哥没本事,将来最多送她一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她哪里稀罕这些!
方兴腾见她还不上轿,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只看到二舅兄冷淡的侧脸。
“还不走,是不是想留下来?”
方兴腾黑着脸,何玉娇顿时不敢再拖延,抹着眼泪上了轿子。
*
没有极度偏心的爹娘压在头上,何柱又是个踏实肯干的人,地里的庄稼丰收了两回,他就还清了所有的欠债,包括二弟花在爹娘身上,应该由两兄弟平摊的那部分。除此之外,他还存了一点。
次年,何柱就送两个儿子去读书识字。
何田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女儿懂事孝顺,儿子乖巧可爱。泽生读书也很用功,小小年纪的他就发誓说将来一定要光宗耀祖,逗得何田跟苗苗哈哈大笑。
和过得蒸蒸日上的何家两兄弟相比,何玉娇则是过得一团糟。
她整日忙着跟张月婉宅斗,既要争夺丈夫的宠爱,又要比赛讨婆婆欢心,弄得何玉娇精疲力竭,苦不堪言。
很多个夜里,她不止一次地向神佛许愿,如果世间没有张月婉这个人就好了,如果方家没有遭难就好了。如果爹娘还在世,那该有多好。如果二哥没有变,还像以前那般听爹娘的话,事事以她为先,那该有多好啊。
沉醉在这样的美梦中,何玉娇都不想醒过来。可是不醒不行,天一亮她就要为了生活,继续宅斗下去……
【完】
何田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院子的台阶上,脚边趴着一只睡觉的狗。
看那模样,分明就是阿宝。只是它太瘦了,不仅毛色黯淡无光,还瘦得连背上的骨头都突出来了,全身上下仿佛只剩一张皮似的。
何田霎时间心疼极了。
抬眼四顾,这是一座破旧的农家小院,屋后还能瞧见片片竹林。一阵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院子里的角落立着一口大水缸,何田起身走过去,借着水面照了照自己现在的形象。
刚才他还在心疼这一世的阿宝居然那么瘦,没想到自己瘦得和阿宝不相上下。
面容枯槁,肤色腊黄,一身粗布衣裳打满了补丁,脚上穿的是草鞋。一双手伸出来像鸡爪子一般,估计是农活做得太多了,不仅指关节粗大,掌心也布满了老茧。
何田闭了闭眼,赶紧接收原主的记忆和小世界剧情。
原主今年四十二岁,曾娶过两任妻子,前妻给他生下了一儿一女,儿子名叫何兴旺,女儿名叫何芳林。两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前妻就因病去世了。
孩子这么小,需要有女人照顾,家里也要有一个女主人来操持家务活儿,于是原身再次娶妻,生下了儿子何明杰。遗憾的是,没过几年她也因病去世了。
很多人在背后议论原主是不是命太硬,所以才克死两任妻子。原主心灰意冷,歇了娶妻的念头。因为心里苦闷又委屈,憋着一股劲儿,非要把两个儿子教导成材,所以咬着牙送他俩去上学,就盼着儿子将来能够高中,光宗耀祖,叫那些曾经嘲笑过他们的人后悔!
何兴旺只读了几个月就打死也不肯去学堂了,对他来说,读书跟坐牢没区别,与其坐在学堂里苦熬时间,还不如回家干活更自由自在。
如今家里唯一的读书人只有小儿子何明杰。
何明杰也不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他倒没有像何兴旺那样撂挑子不干,每日老老实实读书,平时也挺用功,可惜下场了好几次,一次也没考中。
小世界的剧情主要围绕着重生女展开,而这位重生女就是何田的孙女——何谷蕊。
老大何兴旺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儿就是何谷蕊。
上一世的何谷蕊由爹娘做主,嫁给了邻村的鳏夫,那鳏夫年龄比她大五岁,还有一个前妻留下来的儿子。
成亲后,何谷蕊发现她在丈夫心里的地位比不上继子,偏偏继子又是个调皮捣蛋的,时常对她使坏,她既不能骂也不能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一天傍晚,她去河边洗一大家子的衣裳。因为脏衣裳太多,等洗完天早就黑透了。端着盆起身时脚下没踩稳,跌进河中,滚滚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吞噬掉她的呼救声。
在空无一人的河边,何谷蕊就这么没了性命。
何谷蕊重生了,重生在她还没说亲的时候。
她欣喜若狂,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冷静下来。然后,她就开始思考自己这一世应该嫁给谁。
上辈子的鳏夫,她是打死也不会再考虑的。
把身边认识的男人挨个扒拉了一圈,最后她发现堂妹桃雨的丈夫是最好的人选。
上一世,桃雨嫁给了隔壁村的读书人张修文。在何谷蕊死之前,张修文考上了童生。既然已经成为了童生,秀才还会远吗?想来在她死后,桃雨也会托张修文的福而成为秀才娘子。
秀才娘子多好啊,受人尊敬。这一世,何谷蕊也想享受这种受人尊敬的感觉呢。
何谷蕊骨子里是个已经成过亲的女人,不像未成亲的小姑娘那样扭捏放不开。在她的主动之下,顺利勾得张修文对她动了心,然后退掉跟桃雨的亲事,娶她过门,最后中了举。
何谷蕊一跃成为举人娘子,每日锦衣玉食,呼奴使婢,连带着娘家何兴旺一家子都跟着风光快活起来。
至于原主,他做为何谷蕊嘴里的偏心祖父,最后跟小儿子何明杰一样,下场凄凉惨淡。
第150章
何田还在用水缸照镜子,一旁睡着的阿宝大抵是察觉到主人离开了,它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阿宝很瘦,瘦得皮包骨头,身ᴶˢᴳᴮᴮ上的毛毛也脏成了一绺绺,走路时腿都是软绵绵的,没多少力气。
阿宝慢慢地用脑袋蹭了蹭何田的小腿,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嗯哼声。
“饿了吧?我也很饿。”何田摸了摸它的头,接着一路往下,细细感受了一番阿宝身上突出的根根骨头。
在这个贫穷的家里,不止阿宝在挨饿,原主也好些年没吃饱过了。每一餐最多只吃五六分饱,节省下来的粮食拿去卖钱,然后给小儿子读书用。
“别急,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原主中午只喝了一碗稀粥,配了几根咸菜,接着就去地里干了一下午的农活,到这会儿已经饿得胃里直冒酸水。
何田不是个愿意亏待自己的人,刚走进厨房准备给自己和阿宝弄点东西吃,小儿媳回来了。
小儿媳也就是何明杰的妻子,名叫刘彩英。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裳,身上有两个不太明显的补丁,手里端着一盆刚刚洗好的衣裳。进了院子,发现厨房里有人,所以就赶忙进来查看了。
“公爹,你可是饿了?”刘彩英问道。公公很少进厨房,这会儿进来多半是饿了。
“嗯。”何田点点头。
“我这就给你煮碗面,再卧上两个鸡蛋,很快就好。”刘彩英笑着说道。
虽说家里正供着读书人,可这几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不会有人挨饿。自家虽然穷些,那也只是存银比别人家少,并没到挨饿受冻的地步。
只是公公向来节省惯了,既舍不吃也舍不得穿,但凡家里有点好东西,他从来都是让给别人的,说自己不爱吃。
整个家里,就只有公公最瘦。哦,对了,还有公公养的那条狗。
如今好不容易公公主动说饿,刘彩英自然打起精神,要给公公弄点好的。
这个儿媳妇还算孝顺,何田满意地点点头,又道:“煮两碗,四个蛋,阿宝也要吃。”
“阿宝?”刘彩英面露疑惑,这是谁?
何田低头看着紧跟在身边的狗子,笑眯眯道:“阿宝也吃两个蛋。瞧我们阿宝瘦得,别人还以为我们家穷得快要去讨饭了呢。”
哦,原来是狗的名字。刘彩英没有多想,挽起袖子就开始做饭。
那是公爹养的狗,他爱取什么名就取什么名,哪怕叫阿猪阿牛也使得。
很快面条就煮好了,刘彩英端了一大碗给何田,另外一碗则是给阿宝的。在倒面条之前,她还特意把阿宝的专属破碗拿去洗了洗。
狗吃饭用的是一只破了口的土碗,这碗一直没有洗过。家里人人都忙,养狗自然也不可能细致精心,每天给一点点饭,不让它饿死就够了。
如今公公特意给狗取了名字,刘彩英想着既然公公开始重视这条狗,那她干脆把破碗洗一洗,让狗吃得干净一点。
“你有心了。”何田注意到这一幕,夸了她一句。
公公很少夸人,平时话也少,乍然得了公公的夸奖,刘彩英有点激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何田拿起筷子,碗里放了一坨猪油,还有两个荷包蛋,闻着就香喷喷的。
阿宝碗里的东西跟何田碗里的一模一样,香气直往它鼻子里钻。阿宝已经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滴滴嗒嗒落在地上汇成了一个小水滩。
但它没有去碰面条,而是看一眼面条,再看一眼何田。
以前一直都是原主给它喂食,原主喂多少它就吃多少,偏偏原主是个连对自己都狠的人,所以这一人一狗才瘦得脱相。
今天换成刘彩英喂食,哪怕阿宝再馋再饿,它也死死忍住了,等待主人的允许。
“吃吧。”何田手里捏着筷子,对阿宝说道。
阿宝一秒钟都没耽搁,埋头苦吃,一张嘴就把两个蛋给卷走了。何田也开始吃面,并且吃得心安理得。
在这个家里,原主虽然对自己和阿宝心狠,总想从牙缝里多省一点出来,但对家里其他人,他从不要求他们这样,总是该吃就吃,该穿就穿。
这具身体确实也饿极了,何田吃得风卷残云,但比他速度更快的是阿宝,仿佛只是眨眼间,阿宝就已经开始用舌头洗碗了。
何田笑了笑,然后把最后一点面汤给喝了,正准备放下碗,老大一家子回来了。
老大何兴旺看到何田捧着碗,诧异地问:“爹,我回来迟了?晚饭已经好了?”说完,抬头看了看天色。
距离天黑还早呢,这也不是吃晚饭的时辰啊。
何谷蕊眼珠子转了转,暗地里撇撇嘴,小声地对弟弟何永昌说:“爷爷背着我们吃独食,一点也没给你留。”
在何谷蕊心里,何田就是个头脑发昏的偏心老人,格外偏爱小叔子一家。不然凭什么小叔子能一直读书,而她的爹爹却要在家里干农活?
“你没回来迟,晚饭还没开始做。我就是肚子饿得慌,所以叫彩英给我煮了一碗面。你闻见没?面里还加了两个鸡蛋!”何田先回答了何兴旺的话,然后扭头看向孙女何谷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