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缘看着眼前的姑娘,刚刚在马上的一番折腾,发髻都松散了,插在头上的那根白玉簪斜斜得冒了半根出来,几缕碎发覆在雪白的脖颈上。但此时她却顾不得整理仪容,急急忙忙地拦在他面前,这样子,倒是有些像只护食的兔子。
他低着头,嘴角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笑容来。
“咦,刚刚好像跑过去一只白狐。”宋温明煞有介事地指着宋长宁身后,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去。
白狐在猎场中算得上是十分罕见的猎物,若是能猎得一只白狐,那必然风头无两。
宋长宁自然心动,于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也转过头去踮着脚看,“在哪呢?”
“往前面跑了,你们快些去追吧,兴许还追得上。”宋温明收回了手,说得十分诚恳认真。
“三哥,快走,我要猎白狐!”
见着两人骑着马跑远了,宋温明才回过头来。
只是这会儿陈楼站得更远了,离了她至少有七八步。
她顿时眉头一跳,这人怎么时而恭顺非常,时而着急上火,时而又没轻没重,莫非流霜说的是真的,真是脑子有些问题?
想到这里,宋温明看向陈楼的目光突然多了一分同情,长得一表人才,却没想到……
明缘看见宋温明望过来的眼神,那一眼饱含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内心顿时警铃大作。完了,刚刚不该与她多做纠缠的,这姑娘不会这就喜欢上他了吧。
就说不该对她心软的……
“陈楼,你在干嘛呢?快将那匹伤马牵了跟上来。”
宋温明这会已经翻身上了明缘刚刚骑过来的那匹好马,且已走出去好长一段距离,回头却见那人仍然在树底下垂眸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十分纠结的模样。
且那伤马的缰绳就放在他脚边也不知道牵,木讷蠢笨如斯,她不由得摇了摇头,可惜,可惜啊……
本来刚刚陈楼救她时,她还心存感激,但这会儿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要不回去还是让流霜给她换一个侍卫吧。
今日纵马而出的兴致被刚刚宋长宁的一番乌龙搅得荡然无存,想到陈楼牵着马在后面走,担心他跟不上,宋温明便在马背上慢慢晃悠着准备回去。不过她心里虽是这么想的,但一双眼睛在马背上还是闲不住,前后左右地四处环顾着。
等等,前面一闪而过的白影好像是……白狐,还来不及细想,她在马背上搭了弓就连忙追了上去。
明缘拉着马跟在后面,眼见着前面好端端走着的人突然‘腾’的一下就冲了出去,扫起一地的尘土弥漫在眼前。那白色的身影须臾之间便消失在前方路口的转角之处,他不禁额角一跳,面上流露出些啼笑皆非的表情。
刚刚在马背上明明吓成那样,这才过了多久,现在居然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真是不长记性。
他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马,手中那只伤了一只腿的马匹好像意识到了他想要要追上去的想法,于是有些惶恐地颠着一直伤腿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明缘见状收紧了缰绳,强拉着那马的头转过来,“你且忍忍,你堂堂一匹良驹,不至于连这一会儿都忍不下去吧,嗯?”
那马从鼻孔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嘶鸣着就要别过头去,可明缘转瞬已经压在了它身上,勒紧了缰绳,它只得颠着伤腿不情不愿地追了上去。
明缘追上宋温明时,便看见她已经下了马,停在木桩子和粗绳围绕起来的禁区前,探着身子在往里头看着什么。
“我刚刚看见一只白狐,射伤了它一只腿,可是它跑到里面去了。”
宋温明双手抓着那围起来的粗麻绳扼腕叹息,却还是有些不死心地朝里头左右望了望。
!
看到了!
就在四五步远的一棵大树下,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身影匍匐在草丛里,不过那草并不深,所以它的白色脑袋被露在外面,风往下一吹,还能看见它滴溜溜地转着一双眼睛,十分警惕地四下环顾着。
宋温明暗自思量,就四五步路,她抱了狐狸就赶紧离开,且她再三确认过视野范围之内没有其它动物,应当没什么问题。她往后望了一眼,见陈楼还在往树上绕着缰绳,于是她便蹑手蹑脚地翻过身前的屏障,往白狐的方向走去。
小小的白团子在低头舔舐自己的伤口,完全没有注意到宋温明,所以她一个扑身,便将它搂在了怀里。
“终于抓到你了!”
宋温明将白狐抱起,白狐小小的身子突然瑟缩成一团,瞳孔里盛满了惊慌惶恐,颤抖着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白狐的恐惧让她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她静默了片刻,便感到身后好像传来野兽的低吼嘶鸣之声,且那声音靠得极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还感受到了脖子上被喷洒的热气,这让她不禁汗毛倒竖,抱着白狐的手僵在半空中,整个人硬得像一块铁板,一动也不敢动。
听说,如果碰上的是熊,可以试试躺在地上装死。她于是梗着脖子,极其缓慢地转动了小半边身子,眼尾往后扫去。
这一眼惊得她心口一麻,这竟是一只老虎!
一只两人高的白额吊睛大虎,此刻正在距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无声地张开那一张血盆大口。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露出绿莹莹的凶光来,她好像头一次深刻体会到‘虎视眈眈’是个什么意思。
注意到猎物已经发现了它ᴶˢᴳᴮᴮ,那老虎也不再掩藏,绷直前爪,蓄着力,就直直往这边扑了过来。
那一刻,宋温明闭上眼,脑中闪过许多思绪,她今日为猎狐而擅自闯入深山禁地,转眼却成了老虎的猎物,一息之间,身份对调,可见,以后还是要爱护动物……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宋温明(关爱智障的眼神)
陈楼:“完了,她为什么这么看我,她肯定是又喜欢上我了”,
第66章
明缘才将绳子收拾好,前面围栏处的人早已没了影,他还当她如今是个有分寸的,却没想到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缺心眼。围栏里是个什么光景,她一个人也敢往里闯?
几步跑上前,正好瞧见那只老虎飞身扑来。
围栏外一道金光闪过,他瞬时闪身入了围栏,一把拉着她按到怀里,接着五指微张,手心聚起一团灵力,朝着她背后打去,于是那只张牙舞爪的嚣张的老虎顿时被他牵引着腾空升起。
它被高悬在空中动弹不得,便意识到自己占了下风,此刻十分有眼色地瞬间乖巧下来,朝明缘缩着爪子求饶。那样一只庞然大物,做起这讨好卖乖的动作来倒是十分滑稽可笑。
预料中的惨烈情况并没有发生,宋温明一头扎在明缘怀里,此时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别动”,明缘一只手按在她的头上,语气十分冷淡,甚至还带着怒气。
她十分听话地又窝了回去,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手里的白狐挣开她的手跑了她也一下都未动。
明缘另一只手渐渐收拢,那只老虎被‘嘭’的一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两人坐着的这一片草地都颤了颤。接着再看那只老虎,哪里还有些百兽之王的样子,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在人界,他这般斯文瘦弱的一个成年男子,坐着一动不动,倒是赤手空拳打跑一只老虎,这事情说出去未免有些耸人听闻。想到这里,他刚刚垂下的手又聚起一道力,将跑了一半的老虎生生拖了回来,控制着它的爪子在自己的背上落下一道惨重的抓痕。这才松了力气,放那老虎跑了。
被明缘拴在围栏外的那匹伤马,看到被吓得屁滚尿流,跑得慌不择路,毫无威猛形象的百兽之王,不禁向它投去些许同情的目光。不过转念一想,它觉得自己好像更应该被同情,要不是被那怪人拴着,它也早就跑路了。
“没事了。”
明缘拍了拍宋温明的肩膀,顺手将她发髻上那根斜着插出来一大半,眼看着就要掉下来的白玉簪子扶了进去。
宋温明这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随着坐起来的动作,她搂在明缘的后腰上的双手突然松开,此刻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她仍心有余悸地转头往四周看了看,那么大一只老虎,居然被陈楼打跑了。
她回过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正想问他是如何将那老虎打跑的。却见他此时眉头紧蹙,面色隐忍,好似十分痛苦,于是拽着他的袖子将他左右拉着看了一番,这才发现他后背右肩上有道十分显眼醒目的抓痕,血珠顺着那伤口直往外渗。
“你受伤了?”
陈楼这个人,虽然木讷蠢笨了一些,但如此忠心,身手也不错,要不回去还是和流霜说一下,就不要把他换掉了。
宋温明看着他的眼神又变了!
明缘心想,他今日救了她两次,她这样的年纪,正是少女情思开始萌芽的时候,对他产生好感,那也正常。只是他决计是不能再与她纠葛得太深的,该与她说些什么好叫她断了这心思呢?
明缘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
“既然你手伤了,正好也骑不了马,那你还是牵着那匹伤马跟在我后面吧。”
“别发愣了,我们快走,不然指不定又要冒出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
两人慢悠悠地晃回了营地。
宋温明的帐子前,两个丫环一直候着,此时见两人回来了,流霜和明月便远远地就迎了上去,上前接过马匹,往马场里牵过去。
宋温明则领着陈楼进了休息的帐篷。
“过来坐下。”宋温明拿了一个矮凳,放在脚边。
明缘闻言跟着坐了过去,等他坐定之后,宋温明便一指抵在他的右肩的肩胛骨上,查看着他的伤口。
被她抵着的地方又痒又麻,再往下便是伤口处传来的火辣辣的疼意。
“这个伤口看着有些深,一会让流霜给你处理一下。”
她温热的气息涌动在他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块皮肤之上,他顿时头皮发麻。
“不要。”
“那让明月来?”
宋温明的目光从他肩上的伤口移开,落到他的后颈上,他说不要的时候,脖颈上的一根青筋埋在肌肤下面,突突地跳动着。
“不要。”
宋温明微凉的手指直接覆在了根经脉上,指尖传来微弱的急促的跳动,她缓缓开口,“那我来?”
背后传来她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声音轻缓柔和,尾调微微上扬,他竟然从中感受到了一些引人遐思的勾人意味,顿时气息一滞,竟也忘了拒绝,就呆呆僵在那里。
而这落在宋温明眼里便是同意了,于是等着两个丫环送完马之后回来,她又吩咐流霜拿了伤药进来。
流霜将盛着药的托盘放在一边的矮凳上,放出一声脆响,从明缘身边过去的时候,还十足阴阳怪气地念叨了一句:“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还要我们公主亲自替你上药。”
“好了,你们在外面守着吧。”
宋温明发了话,流霜就是再有不满也不敢发作,便和明月一左一右守在了帐外。
宋温明的这个帐子搭得并不大,与宋长宁的自然不能比,此刻两个人待在帐中,还有些逼仄拥挤。
她的手指又落在了明缘的伤口边上,似乎是在思考先从哪下手。
明缘的衣服已经被利爪抓破了,三道伤痕外翻着,一路走回来,伤口处的血液都凝了一些,不再像一开始时那样汩汩地往外冒了。
“把衣服脱了。”宋温明伸出两根手指,在一旁的木托盘上敲了敲,帐内响起一道突兀的叩击声。
这几个字陡然从背后冒出来,明缘惊得的额角突突直跳。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他这话说得小心翼翼,还回过头去看了眼宋温明的眼色,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直接扒了他的衣服。
她还以为他是被流霜的话唬住了,于是出言宽慰道:“刚刚流霜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你今日好歹救了我两回,帮你上个药不是什么难事。”
见那人还一动不动地坐着,她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脱,不然你这伤口都要结痂了。”
明缘只好妥协下来,十分忸怩地解了腰带,慎之又慎地才掀开右肩上的一半衣服,衣裳褪到半腰处,那受了伤的右肩便露在了宋温明眼前。
这人看着瘦弱,胸膛却宽阔,肌肉匀称修韧,肩背臂膀也都坚实得很。宋温明在背后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看来下次看话本子,书里的对象可以换换,什么侍卫、将军之类的,应该也不错。
上药的过程中,宋温明怕他疼,一边抹了一下药,一边还十分贴心地往伤口上呼着气。殊不知这温温热热的气流洒在背上,才是最叫他难受的。他拢在袖间的手攥得紧紧的,整个人僵硬绷直,心里想着,这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上完。
“放松。”宋温明的手又轻轻点在他脖颈上,她似乎将这当成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直到明缘垂在身侧的手突然伸了上来,死死地扣住她覆在他脖颈上的手。
腕间传来的力道有些大,她不明所以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他声音低沉暗哑,“不要乱动。”
这才松开她的手。
“哦。”她转了转手腕,继续将剩下的药膏涂了上去,然后拿起一边的白布覆盖在伤口上。缠白布的时候要将布条从后面往前面穿过去,然后缠上。所以她的姿势从后边看过去,便像是在环抱着他。
明缘只能闭着眼睛,这样眼光便扫不到她的脸,只是耳朵还是能听见,听见她扯布的声音,听见她衣料摩挲的声音,听见她温温浅浅的呼吸声……
听到她不知轻重的肆意撩拨的声音。
“你热吗,耳朵怎么这么红?”
她拍了拍手,将剌着垂在腰侧的衣领给他提了上去,然后错身走到前面的水盆处洗手。
明缘三两下地把衣服穿好,便闪身出了帐篷。
等宋温明洗完手回头时,身后的木凳上已空无一人。
……
看这天色,大概过不久就要启程回去了,今日忙活了一天,什么也没猎到,宋温明顿觉有些心累,便靠在小塌上,叫明月将今日没看完的那本书拿给她。
明月从行囊里翻找了片刻,便将书递到了宋温明眼下。宋温明接过来打开一看,这哪里是她看的那本话本,翻看那封皮,ᴶˢᴳᴮᴮ上面赫然写着‘舞阳游记’四个大字。
“明月啊,你怎么又给我带错书了,上次去城外郊游,你给我带的是琴谱,上上次去仙女山游湖,你给我带的是”
“《女戒》。”明月递了一杯温茶放在一边,悻悻地接话。
宋温明与外头的这些人玩不到一块,像这种活动,每每都是自己打在前头玩了一圈,然后就蔫蔫地找个地方窝着看会书。每次宋温明出门前总要叫她把她最近在看的话本子装上,免得她路上无聊。
但出门在外,人多眼杂,小公主又惯爱来找她麻烦,所以每次临出门前,明月就会将行囊里的书偷偷替换掉。但好在宋温明是个好糊弄的,每次她只要说自己‘看错了’,‘拿错了’,‘下次注意’准能糊弄过去。
“你还好意思说,我那个都快看到结局了。”宋温明嗔了她一眼,转而无奈地拿着手中的游记翻看起来。
游记就游记吧,比起琴谱和《女戒》来,那可是好太多了。
“公主,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明月步履款款地就退出了帐子,和流霜一同候在了帐外。
过了一会儿,帐子外头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在清点猎物,接着便是一通阿谀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