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将人抱起,水绿色的衣裙散开,从他手臂上层层叠叠地落下来,一双月白色的绣鞋在铺开的裙裾下轻晃。宋温明整个人就静静地靠在他怀里,俯首之间,还能闻道她刚刚吃的那碗桂花酒酿的清甜气息。
从日光下走到阴影里,四周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他步履不停,脚下生风,走到了宋温明的寝殿之中。
屋子里的窗还开着,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将高高束起的白色床幔卷得左右摇晃,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肩上。
他将人轻放到床榻上,还没来得及松手,那人便搂着他的脖子,将他带着往下压。他倏然抬眼,宋温明还好端端地闭着眼,眉头轻蹙,一双手死死地将他圈着。
他原以为她如今就如面上看起来那般,对大多数事情都兴致缺缺,没心没肺,又总能自得其乐。但梦中无意识的行为是无法掩藏的,现在看到她不自觉地蹙起的长眉,他想她ᴶˢᴳᴮᴮ心中大概是没什么安全感的,才会在这样的时候表现出自己的依赖来。
瑟瑟缩缩,如一只小猫。
宋温明这一世,心里大概很苦吧。他忽然又想,要是自己能早点来就好了。
他被她搂着,却不敢压在她身上,宋温明呼出的热气洒在他脸上,他只能双手撑在她身侧僵持着。只是这样的距离,未免离得有些太近了。
近到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床榻上到处都是她的气息,沐浴后的胰子的香气,她惯用的脂粉的香气,桌案上插着的桂花花枝的香气,甜丝丝的,他的额间不禁冒出细细的汗来。
他将一只手伸到了自己的脖颈后头,抓着宋温明的一只手想叫她拿下来。没想到他才碰上去,宋温明就自己撤了下来,然后翻了个身,将手抱在胸前。
肩背上忽然一松,那人不理他了,他倒是又有些空落,便是让她抱一会又能怎样,早知道就不去拉她的手了。他这会又巴巴地往上凑了凑,凑到跟前,只听到宋温明发出的绵长的均匀的呼吸声。发丝里的一朵小小的桂花滑落到脸上,他伸手替她拂了拂。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腻,满室的馨香扰人心神,他从不知自己是如此容易摇摆,忍无可忍,于是便顺从自己心意,俯身在刚刚桂花落下的地方,吻了上去。
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会好好守着你。
背后传来物什落地的闷响,他缓缓抬起头来,只见流霜拿着刚刚明月做针线活的木篓子进了屋,这会正被惊得大张着一张嘴,指着明缘,一脸震惊道:“你……你……”
你了半天,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于是她干脆放弃了质问,正当她双手往腰上一叉,就准备要大声叫喊时,一道刺目的光影掠过,明缘突然从床榻边闪身而来,扣着她的肩膀,须臾之间便将她带出了寝殿,两人凭空就出现在了院子里几人一开始呆着的石桌子边上。
此刻,流霜脚边的摇椅还在一阵阵地摆着,她却抖得比这椅子还夸张。腿软得站不直,她靠在桌沿上,石块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青天白日,她被陈楼隔空从寝殿带到了屋外,阳光虽照在身上,她后背却出了一身冷汗。
她甚至不敢抬头,心中如一团乱麻。
明缘抓着她肩膀的手突然松开,掌中生风,正要往她的额头上盖,她却以为他这是要杀人灭口,连忙‘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抖如糠筛,抽抽搭搭道:“陈大侠,陈仙人,我什么也没看到,你不要杀我。”
他皱了皱眉,有些无语。他不过是想要抹除她的记忆。
等不到明缘的回应,流霜这边已经开始磕起了头,一声声清响扣在地上,她继续求着饶:“陈大仙,我保证不会对公主说一个字……我再也不跟公主说要把你换掉了,以后您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公主有什么事情我一定立马告诉您,只求您饶我一命。”
他伸在半空的手停住,目光落在她抖作一团的肩膀上,突然幽幽问了一句:“上次秋猎,你说,你家公主和梁澹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呸呸呸,我那是瞎了眼,天上地下,只有您这种仙姿,才能与公主相配。以后梁大人……不,以后梁澹来,我一定把他打发走,不叫他扰了公主清净!”
“你倒是有眼色。”明缘终于缓下声来,将停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拢在身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朗声道:“去准备晚膳吧,她大概快醒了。”
“是是是,我这就去。”
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流霜虽被吓得不轻,但他倒是丝毫没被刚刚的事情影响到,此刻站在桂花树下,金桂四下飘扬,他一只手轻轻抚上嘴唇,摩挲了一会,突然又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满院风动,唯他心动。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宋温明:陈楼!
陈楼(她应该是要来哄我了吧)
期待ing
宋温明: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去帮我买点吃的。
陈楼:栓Q
第69章
昨日得了左芙的传信,宋温明午后便唤着流霜收拾了东西,坐上轿子去了左府。
听闻她来了,左芙的丫环早早地便候在门口,等宋温明一行人下了马车,便热络熟稔地将人迎进了左芙的芙蓉院里。一路上,流霜紧紧地跟在她身侧,偶尔偷瞄一眼落在几人后边的陈楼,一整日一言未发。
宋温明觉得有些奇怪,好像自从她昨日午睡起后,这丫头就一直这样,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思酌之间,便到了芙蓉院。
左芙和她昨日在公主府一样,拿了一方摇椅放在院子里,而那把梨木雕花的摇椅还是宋温明在左芙生辰时送她的。她这会正躺在摇椅上看着话本,见宋温明来了,连忙从椅子上起来,跻拉着一双绣鞋,风风火火地就往院门口扑来。
“宋温明,你可算来了,你不知道我这两日有多闷”,她拽着宋温明将人拉着往院子里带,嘴上不停,“我都说我病好了,我爹娘非不让我出门。听说秋猎上可热闹了,我都没去看,真可惜。”
“哪有什么热闹的,不过是同寻常一样打猎,你去了就知道了,没什么意思。”
“打猎当然没意思,可我听说,宋长宁在猎场上要抢你的侍卫,这可太有意思了好吗!”
左芙让宋温明坐到了摇椅上,自己则拉着一张小凳坐在她边上,她攀着摇椅的扶手,整个身子一半压在宋温明的一边肩膀上,说到兴头上时,还忍不住拍掌扶额,
宋温明面带嫌弃地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不请她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明缘跟在几人身后,终于也进了院子,左芙注意到响动,突然转过头去轻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明缘,只一眼便如一只被惊着了的麻雀,立刻回身附在宋温明耳边,一阵鼓唇摇舌道:“可是你今日带在身边的这个?长得倒是不赖,要不你直接将他给了我,可不能便宜了宋长宁!”
宋温明一根指头点在左芙额头上,把她推出去好远,轻哼了一声道:“你想都不要想。”
小算盘都要打到人脸上了。
左芙这个人,惯没分寸感的。宋温明觉得,现在对左芙的划分的禁止沾染区域得更大些才是,除了话本和吃食,如今还要加上一个——陈楼。
被两人大声讨论的当事人此刻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在听到宋温明没有余地的拒绝后,心情颇好,微不可闻地勾了勾唇角。
“你怎么如此小气,我还当你只有对着话本子小气,如今一个小侍卫,你也开始护上了。”左芙一把掐在她腰侧,语气哀怨,但接着又像是想到了其他事情,继续说道:“不过皇上居然没遂了她的意,这倒是稀奇。”
“大概是梁澹帮着说了话,父皇他也并不想在这件小事上闹出什么龃龉来吧。”
“我觉得不对,你也说是小事了,那一个侍卫的去向,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他倒是宁愿拐着弯去安抚宋长宁,也没委屈了你”。
左芙注意到她说起宁川帝时,宋温明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于是轻轻抚了抚她的袖侧,语气认真:“你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陪他从天奉二十年走到现在,他心里肯定有你。”
宋温明轻笑,朝着她唇角微扬,“你还开解起我来了?”
“你开心些,我才能找你要被你先一步买走的孤本啊!”
“不过我听说宋长宁回来之后,皇上领了十几个御前侍卫去给她用,她只留了一个下来,这倒是不像她的风格。我以为她怎么着也得领着那一队人马去你公主府耀武扬威一番呢。”
“马上就是中秋宴了,她只怕忙着准备在宴席上艳压群芳,没工夫给我找事。”
两人说话间已是日暮时分,不知不觉竟从午后聊到日落,便相携着去用了晚膳,然后又在花园子里转悠了一圈。再回来时,天都黑了。
“你今夜就宿在我这吧,我一会有好东西给你看。”左芙凑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让你的侍卫和那两个丫环都回去。”
说完,她便提着裙摆进了房间,好似要去找什么东西。
“明月,流霜,你们和陈楼一块先回去吧,我今夜就在这睡了。”宋温明看向两个丫环吩咐道。
“公主,”明月正要说叫宋温明好歹留一个人下来,流霜却立马攀着她的肩膀十分麻利地往外走,头也不回道:“我们这就回去,就留陈侍卫在这陪着吧。”
流霜拉着明月跑得飞快,宋温明于是回头看了看明缘,他立在树影中,一身如霜月色,落拓清朗,一眼望去,好似春风拂面一般叫人心旷神怡,他对上宋温明的目光,语气沉静,“我就在此处候着,不必管我。”
“宋温明!看我给你拿了什么好东西!”ᴶˢᴳᴮᴮ
左芙抱着一个青白釉色的坛子,一路小跑着到了宋温明身边。
“咦,这人怎么还在?”她急着向宋温明炫耀手里的好东西,脚步不停,但从明缘身边跑过时,却还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瞟了他一眼。这随意一撇竟叫她忘了动作,脚步生生停滞,呆呆地站在明缘身前,毫不掩饰地细细打量着他。
白日的时候匆匆一撇,瞧得不真切,只觉得这人气质出众。但如今靠近了这么一看,这侍卫长得也太好看了,容颜如玉,清朗出尘。别说宋长宁了,她现在都想把宋温明敲晕了然后将这侍卫绑走。
她现在有理由怀疑,宋长宁秋猎的时候并不是特意找宋温明麻烦,只是单纯地为色所迷。
“左芙,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举止。”
宋温明屈起手指,在藤椅的扶手上轻轻扣了三下,左芙恍然回过神来,撇了撇嘴,心道小气鬼,却还是巴巴地捧着那坛子凑了过来,“你瞧瞧,我从我爹书房里偷的,好东西!”
宋温明再回过头时,树下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左芙兴高采烈地介绍着自己的宝贝:“不知是什么酒,反正珍贵的很,七八十年才得这一小坛呢。”
坛子上的泥封甫一掀开,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酒香,清透香醇,左芙一手把着那坛子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在坛中荡漾,色泽清透。
她又不知从哪拿出两个瓷杯,一手扶着,从酒坛中泻出一线清流,归入杯中。倒入杯中的酒液要更加清亮透彻,摇摇晃晃的,还映着一轮满月。
宋温明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酒香绵柔初入口时带着一股果香清甜,渐渐的,在嘴里化开后,那香味变得馥郁起来。流荡在唇齿间,温凉中带着一丝难察的辛辣,一口咽下,清冽肺腑,宋温明发出喟然一声清叹。再将杯盏放下时,还能感到嘴里醇厚的回甘,清新醇和,唇齿留香。
“怎么样,不错吧。”
“酒倒是好酒,只是,你有没有想好,明日你爹要怎么打你?”
“及时行乐,及时行乐。”左芙又斟满了酒杯,与宋温明碰了碰杯盏,仰头一口,颇为豪气。
天色如墨染,明月高悬,清风满院。
两人的话语声渐渐小了,盏杯相碰的脆声也没有了,只余风卷树叶的簌簌之声,斑驳清影满地摇曳。
明缘方才收到了玉简的传信,便出门去与符向川去交代了些事情,回来时,这两个人已经喝的晕头转向地倒在一边了。
桌子上酒盏横斜,院子里都浮动着一股酒香。宋温明枕在自己的一边手臂上,面色酡红,呼吸温浅。
他有些无奈,走近轻轻拍了拍宋温明的脸,温声道:“回屋去睡吧。”
宋温明被他叫醒,晃晃悠悠地坐起身来,一手抓着他的手臂,一双眼迷离朦胧,喃喃开口道:“你是谁?”
“我们是不是……见过?”她才坐起来一句话的功夫,便又椅着他的手,软软地塌倒下来,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
他俯身将人捞起,准备把她抱进屋去,只是一只手才揽到宋温明肩上,她又搂了上来。
明缘只得顺势半蹲着,这样她才不必费力地长伸着手臂,而是将重量压在他肩上。
“我们肯定见过。”宋温明双手把着他的脖颈,拉拉扯扯地将他带到身前,带着酒气的呼吸洒到他脸上,他被烫得眼睫直颤。
然后那一双手又摸索着缠到他脸上来,在他脸上胡乱游走了一番之后,宋温明好像有些累了,便直接额头抵着额头,靠在了他的额头上。
她睡着了,喝醉了,就是这么个德行。明缘一动也不敢动,绷直了背任由她闹着。
“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侍卫。”
“她们都想找我讨要你。”
“但我谁都不会给。”
她说完这一句,突然甜甜地笑了起来,脑袋一歪,发间的金步摇在空中颤了颤,然后带着热气的双唇就紧紧贴了上来……
这时,半靠在桌子一边的左芙忽然翻了个身,一张脸转到了两人的方向,幽幽然睁开了眼,“你们在干嘛?”
她的声音瓮闷,但这会在明缘耳边响起,却如一声惊雷。
明缘虽被她陡然一声惊得眼皮一跳,但叫他此时推开宋温明,是绝无可能的。他虽是被动的那一个,猝不及防的就被宋温明欺身压了上来,但他适应地非常快。不过是呆愣了一息,接着便是很快就掌握了上风,甚至将一只手覆在了宋温明后颈上,将她压得更近了些。
左芙应当是以为自己在做梦,见没人理她,眼皮子一耷拉,又昏睡了过去。
“唔”宋温明双手抵在他胸前,发出些细碎的,喘不上气的呜咽,然后用力往前推搡着,才将自己从明缘怀里挣脱出来。
这会儿不仅脸色更红了,那股子红气还渐渐漫到了眼尾,耳尖,她整个人又热又烫,呼出的气灼热沉深。
“陈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轻薄本公主!”
宋温明长眉微拧,这声斥责从她嘴里说出来,又娇又软,实在是没有半点威慑力。
“明明是你自己先亲上来的。”
“你胡说!”
明缘抬眼看着她,她眼睛里漫着迷迷蒙蒙的雾气,月光照在她身上,好像给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清光。
那张小嘴一张,不是在说些颠倒黑白的话,就是冷不丁冒出几句戳人肺管子的言语,他突然起了些不太磊落的心思,于是覆在宋温明脖颈上的手掌稍稍一用力,宋温明便被带着从椅子上滑落下来,整个人落进明缘怀里。
“既然公主非得这么说,那我就轻薄给你看。”
话落,他便扣着怀里那副软绵绵的身子,俯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