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楚楚还在午憩时,谢晚亭与他简短说了几句她的症状,他便猜到了一二,如今更是确认了。
“蛊?”楚楚对这个字很陌生,仅仅是认识这个字而已。
贾长源虽是年纪不大,却也是蓄起了胡子,他轻抚胡须,拧眉道,“早些年瓦原那里有一位号称‘毒师’的人最擅制蛊,这些蛊药曾通过商队流入过大盛边界,不过已有许多年未曾出现过了。”
谢晚亭颔首,他与贾长源就是当年他带兵抗倭时认识的,他问,“如何解?”
“如今并不能确定公主体内的蛊为何蛊,我先给公主用一味药,于入睡前服下,明日一早取公主指尖血,方可确认,确认后便能解。”
谢晚亭瞧了眼楚楚,随后又看向贾长源,“嗯,用药吧。”
贾长源开了药,七陌带他去了客房,没一会又返了回来,等在月洞门外,谢晚亭瞧了他一眼,遂看向楚楚,“夫人早些歇息,体内的蛊明日定能解开,不必忧心。”
楚楚颔首,她也注意到了月洞门外的七陌,瞧着还挺着急的,她对他说,“瞻之哥哥,你去忙吧,我没事的。”
“嗯。”
楚楚望着他的背影跨过月洞门,七陌紧跟他的步伐,“主子,左冲邀您在余香坊一叙。”
“备车。”
余香坊是上京雅俗共赏之地,这里的女子卖艺不卖身,是以来此的公子也都是言情书网爱曲懂艺之人,而这向来被称作‘妓嫉’的地方,也成了那些自命清高而又有心沾染红尘之人的好去处。
而刑部侍郎左冲不是个有才情的人。
也不该邀他首辅大人来此地。
作者有话说:
蛊要解开了~
某人要追妻了。
第35章
谢晚亭来到余香坊楼下时,七陌低声道,“主子,今日晨起,左冲最宠爱的三姨娘死了,死因不明,左冲将此事隐下了,只听府中下人说昨日还好好的。”
谢晚亭垂眸应了声。
来至二楼东南角的隔木间处,左冲上前行礼,“首辅大人。”
谢晚亭瞧了他一眼,坐了下来。
左冲也不藏着掖着,待隔木门合上,里内只有他们二人时,左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面色凝重,浓眉蹙起,“大人,下官府中爱妾今日一早被人害死了。”
他说着,跪在地上的双腿向谢晚亭面前轻移,“大人,有人要害下官。”
左冲话落,谢晚亭眉头轻挑,只听得并不宽敞的隔木间内传来细微的响动,他落座的椅子向右后方轻移,瞬时之间,躲开了从隔壁雅间持剑而来的黑衣人,不等黑衣人再将剑刺来,他已向黑衣人反击。
那黑衣人动作敏捷,训练有素,剑招诡谲,步步紧逼,却并无要伤他性命,谢晚亭有意摘去他的面纱,却始终差着一星半点,待那人避开他抓面纱的手,却顾及不暇,被他手中匕首划过背部,带着手臂处一阵刺痛。
七陌与秦杨赶来时,黑衣人轻功极为了得,瞬时越过几人消失不见。
谢晚亭淡声道,“去追,他背部受了伤。”
“是。”
待隔木间内恢复平静,谢晚亭转身看向躲在一角的左冲,只听一声痛彻心扉的喊叫,左冲被他如寒冰刺骨般的眼眸盯得正不知所措,突然一阵疼痛遍布全身,让他瞬时全身直冒汗珠,嘶吼的颤抖着。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谢晚亭手中的匕首迅速在他两条腿上各刺一剑,瞬时左冲的衣衫被鲜血染红,谢晚亭冷笑了声,神色如地狱修罗,“住持之死不跟你计较,是看在你说出了大梵寺这条线索,也是看在这些年你在刑部任职并无过错,为百姓做过不少实事,如今,你要我如何饶你性命?”
“你背后的主子要害我”他眸光微凝,露出一抹轻淡的笑意,“不对,他没有胆量害我,是要拖延我去查大梵寺之事,你将线索透露给我,这是他们对你的惩罚。”
左冲顾不得双腿疼痛刺骨,血液直流,打颤着跪在那里,“大人,我若不邀您来此,明日死的就是下官老母、下官妻儿……”
左冲声泪俱下,俨然是走投无路之相。
谢晚亭抽出他腿上的匕首,从一旁扯下一块布斤,擦拭掉刀面上鲜红的血迹,目光并未落在左冲身上,“谁让你来的?”
他声音淡然,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说完,凌厉的眼眸又睨着左冲,“想好再回答我,我虽不会杀了你的妻儿,可你今日之举,死十回都不多。”
左冲抹了把额角的汗珠,吞咽着口水,“大人……下官不知,与下官联系的一直都是适才的黑衣人。”
谢晚亭冷笑,“黑衣人,你堂堂刑部侍郎一个不知名的黑衣人能驱使得了你?”
左冲直到此时才彻底明白,他是被主子弃了,今日让他来此,根本就没打算让他再活着回去,他那日说出大梵寺之事着实没想到会如此触怒主子,如今他左家二十多口人的命都被人握在手中,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奋力起身,想要夺取谢晚亭手中的匕首却是扑了空,谢晚亭向外瞥了眼,瞬时之间进来两名身手矫捷的侍卫,将左冲拿下。
谢晚亭蹲下身,用手中匕首泛着清冷光芒的刀面挑着他的下颚,“想死……没那么容易,带去大理寺狱。”
“是,大人。”
谢晚亭在大理寺狱待了一个时辰,左冲便全招了出来,不过他这里没什么可用的,想来他背后之人敢拿他的命来邀他,本也因他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左冲三年前在一桩‘悬水案’上昧了良心,收人钱财办了冤案,虽是事情当时做的天衣无缝,可事后还是被人收集了证。
他背后之人就是利用此事让他听命了三年。
谢晚亭并不知晓此案,这是左冲任刑部侍郎这些年做的唯一一件昧良心之事,据他所说,他拿下那笔银子是想为年迈老母买下一座奢华的宅院,让老母享福。
却因此私心造就了如今的一切。
他走出大理寺狱时,已是亥时三刻,秦杨与七陌等在抚司门前,七陌上前道,“主子,那黑衣人武功了得,跑了,不过我与秦杨从他身上拿到了这个。”
七陌将一只缀着红绳的指盖大小的铜铃递给谢晚亭。
谢晚亭垂眸瞧了眼,眉头微蹙,随后抬眸看向秦杨,“带金鳞卫的人守住左府,莫要让无辜之人枉死。”
秦杨知晓,左冲既是弃子,他的家人应是不会有危险,大人是怕有人心思歹毒会草菅人命,他应道,“属下这就去。”
回到府中,七陌跟在谢晚亭身旁,突然面色一慌,急忙说道,“主子,你受伤了。”
谢晚亭面色淡然,似是他早就知晓,“无事,回去上点药就好。”
七陌不解,那黑衣人就算武功再高,应是也伤不到主子,他欲言又止,直到过了垂花门,走至书房与云缈院相接的那条长廊处,七陌才问,“主子,去云缈院吗?”
谢晚亭向云缈院处望了眼,夜色皎洁,屋内是留了灯的,但他知道,这个时间,她定是已经睡下了,“不去了,去书房。”
七陌给他打了水,备了绢斤,谢晚亭褪去外衣,他的左臂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因他身着玄衣,血色凝固,并不易发觉,那黑衣人虽是狠招,却不会要他的命,若是真要他的命,也不会只身一人前来。
若不是左冲在他一走进隔木间时就跪在他身前,对他用了软骨散,又岂会如此。
七陌给他擦去凝固在肌肤上的血迹,见伤口处的血液犯青,急忙道,“主子,有毒,我去喊贾药师。”
“贾药师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怕是已经歇下了,这毒不会一时发作,明日晨起再说吧。”
他说的随意,七陌面上却满是焦灼,已经踏出去的脚虽又收了回来,却还是说道,“主子,这怎么能行,万一这毒……”
谢晚亭沉声道,“不会,我已经知道那黑衣人是谁了。”
七陌欲言又止,闭上了嘴,从他将那只铜铃递给主子时,从主子的神色里他已察觉主子认得那铜铃。
但愿,主子的伤无事吧。
贾药师本是明日才能到上京的,公主前两日状态不好,主子让秦杨去接人,硬是让人家提前一日一夜到了上京。
翌日,七陌守在贾药师门外,听见屋内有了动静急忙凑上前去,“贾药师,您可是醒了?”
屋内传来一声迷蒙的回应,“醒了,可是有事?”
七陌听出来了,这是刚睁眼,算不得醒,就算没醒,也快点醒来吧,他早就想制造出来点动静将他给吵醒,睡上几个时辰就足够了,主子虽说伤口无事,可他还是忧心,“有事,我家主子中了毒,药师您若醒了,快些去瞧瞧。”
贾长源一听他家主子中了毒,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首辅大人于他有恩,他这条命都是他的,急忙披上外衣,就跟着七陌去了书房处。
贾长源瞧了眼谢晚亭的伤口,面色暗沉,习惯性抚了把胡须,“大人,您中这毒只有我能解。”
谢晚亭轻笑,“看来我没有让七陌去请太医是对的。”
贾长源颔首,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取出一排银针,刺在他伤口淤青之处,不过片刻,银针由青转黑,泛起黑烟,“大人,此毒不会致命,只会让您最近一段时日浑身筋骨如上了锁,格外沉重,一旦用了武过于疲惫又会精神不振,头痛欲裂。”
七陌着急问着,“那这刺了银针可是就能好了?”
贾长源颔首,“等下我会开副药方,用上几日应无碍了。”
谢晚亭对七陌道,“我所中之毒已解之事先瞒下,勿要让外人知晓。”
“知道了,主子。”
这时,楚楚走进屋内,瞧见眼前之状,面带忧色的问他,“瞻之哥哥,你受伤了。”
今日一早,因着她急切想要解去体内的蛊,天不亮时就醒来了,让白苏站在月洞门处等着贾药师,适才白苏与她说,贾药师被七陌领着急匆匆的去了书房,她就急忙也跟了过来。
谢晚亭瞧向她,小公主莹白的脸颊显得眼周格外暗淡,显然昨夜她没有休息好,他温声对她说,“小伤,没事的。”
贾药师拔去谢晚亭手臂上的银针,又写了副药方递给七陌。
谢晚亭知她心思,对贾长源说,“贾药师,给她查看体内的蛊吧。”
贾长源恭敬道,“公主殿下,无需查看了,我已知晓您体内的蛊是何蛊了。”
说完,他又看向谢晚亭,“大人,此蛊名为‘情念’,是研制出来专为苦情男女而用的一味药,又名‘双生蛊’,昨日我并未查看出公主体内是何蛊,适才给大人诊治时却是确认了,大人体内也有此蛊。”
谢晚亭凝眉,他体内竟也有此蛊。
“之所以公主会将您错认为他人,是公主心中有所念,而大人并无此症状,乃是大人心并无所属,这蛊对您来说才会不足为患,只会让大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体内有另一只蛊之人。”
谢晚亭半垂眼眸,如此说便是了,他每次总会不自觉的想要向她靠近,原来是他体内也被人种了蛊。
只是,他向来谨慎,这蛊又是何时被人种在体内的呢?
楚楚听得有些懵,水亮的眸子泛着疲惫之色瞧着贾药师,她,她将眼前的男人错认成他人?错认成陆慎哥哥,那他是谁?
又是谁给她下了蛊。
所有人都在瞒着她。
谢晚亭瞧向她,目光灼灼,见她面色并无不妥,稍缓了缓心神,他淡声道,“尽快给公主解蛊。”
他如初成婚时开始唤她公主了。
贾长源应下,同白苏一同去小厨房煎药,因着此药极为讲究,他要全程都守着。
楚楚咬了咬唇,面色略显苍白的站在那里,许久,她才想起适才的事,“瞻之哥哥,你怎么受了伤了?”
谢晚亭回她,“昨夜,有人行刺,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
楚楚本想去瞧上一眼他的伤口的,可他已经穿上了外衣,她只好作罢,“我陪你在这里用早膳吧。”
用膳时,谢晚亭依旧沉闷寡言,楚楚时不时的瞧他一眼,想要与他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安静的用膳吧。
七陌端来煎好的汤药,谢晚亭端起一口饮下,楚楚虽是离得他有些距离,却也闻到了那股苦涩的味道,她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颗糖递给他,“瞻之哥哥,吃颗糖吧。”
她从前喝药后都会吃颗糖的。
谢晚亭瞧着她的荷包,是谢双音给她的那个。
“若这颗糖是苦的或是辣的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跟他解释着,“不会,我已经将里面的糖都换成甜的了。”
谢晚亭怔了下,从她手中拿过,放入了口中。
默了片刻,谢晚亭眉头轻挑了下,面色极为肃冷,他看向她说,“楚楚,我不是陆慎,我是……”
她打断了他。
小公主掩于衣袖中的手早已攥紧了,自贾长源那句话说过后,她心里就压下了这个疑问,她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跟她朝夕相处娶她为妻的人会是谁呢?
可当眼前的男人开口要告诉她时,她突然不想知道了,甚至心中很害怕,怕知道他是谁,怕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她心跳的厉害,缓了缓心神才说道,“瞻之哥哥,我适才一直在想你到底是谁,可我太笨了,竟是猜不到,趁我体内的蛊还未解开,我有话对你说。”
她轻叹了口气,乌黑的双眸与他相视,“谢谢,不管出于什么初心,你愿意让我把你当做别人,顾及着我的病,楚楚都要感激的。”
她说的真挚,可又有明显的疏离之感。
谢晚亭自是察觉到了,他想过等她病好了,知道他是谁了后会是何反应,她此刻的反应竟与他所想相吻合。
真诚且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