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辰不动声色侧了下身子,唇角勾着一抹浅笑,深邃的眸子里淌着光,神情看着倒还愉悦,只是说的话有些冷,“朕要做什么,还要你来置喙?”
言罢,王嫣然吓得手抖了一下,强颜欢笑道:“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
“不是就乖乖坐着。”萧安辰打断她,神色是少有的冷凝,“记住你的身份。”
风流淌进来,王嫣然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她后背溢出了汗,如此冷的天气,她衣衫被汗水浸湿,可想而知,方才是有多害怕。
“是,臣妾遵旨。”王嫣然颤着唇应道,此时她的脸色比雪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都道帝王无常,她以前不知,现在却是亲眼看见了,真是……太吓人了。
苏暮雪听到脚步声响起时,正在伏案书写,看着娟秀的字迹,她想起了那年别苑萧安辰握着她手写字的情景。
少年皇子满腹诗论,出口成章,字也写的极好,别苑无聊,有段日子,她很喜欢模仿他写字,可惜写的总是不尽人意。
萧安辰知晓后,亲自握着她手书写,似乎手上他的余温还在,这幕已经是多年前,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她一时想不起,他是如何握着她手写字的,写字时,他又说过哪些话,做过哪些事。
恍惚间想起了一些,写完后,他会夸她,说她写的字最好看,还会挑起她下颌,亲吻她。
那时的亲吻带着情爱,缱绻诱人,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她在萧安辰眸中已经看上到任何爱慕怜惜之情,有的只是虚情假意。
他用假意骗她,却又担心她也是如此,所以又处处防着她……
脚步声更重了,苏暮雪收回思绪,放下笔,抬眸去看,看到了浩浩荡荡一行人,为首的是萧安辰和王嫣然。
似乎萧安辰每次来正曦宫都不喜通报,这次也是。
等苏暮雪发现他们时,他们已经步入殿内,苏暮雪看着他们含情脉脉相视的情景,心如刀绞。
看来,要加紧安排离开的事了。
第26章
王嫣然旁若无人似的一直往萧安辰身侧靠,诚心给苏暮雪添堵,进了殿后,她笑着唤了声:“皇后。”
苏暮雪放下笔,徐徐走上前,先是对着萧安辰屈膝作揖行礼,待萧安辰说了平身后,她站起,这才应了王嫣然的话,“王贵人今日身子如何?”
“有陛下护着自然是好的。”王嫣然美目含笑,眼底碧波流淌,好一幅春心愉悦的神情。
也确实该愉悦,毕竟帝王这几日都歇在她寝宫,这事在皇宫内传得沸沸扬扬,连前朝都知晓,王相为此又得了许多人祝贺。
“那就好。”苏暮雪走在萧安辰另一侧,“陛下今日怎有空前来?”
不细听的话,以为她是在撒娇怪帝王冷落她了,实则不是,倘若可以,她希望萧安辰永远不要再踏入正曦宫一步。
萧安辰到底是和苏暮雪相伴多年,瞬间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眸色变冷。但王嫣然就不行了,自作聪明道:“皇后这是怪陛下冷落了?”
苏暮雪对着萧安辰作揖,“臣妾断无此想法。”
萧安辰眸光轻飘飘看过来,男人神色不明,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苏暮雪看着这样的萧安辰心突然就这么凉了,从前的他们何曾这样过,眸中皆是暖意,一个眼神便知晓对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或者,他的情义是装出来的,但她不是,她是从心里爱慕他,为了他愿意付出生命。
只要他好,足矣。
可惜,她错付了。
王嫣然受不了自己当隐形人,非要找些存在感,一脸歉意道:“陛下也是因为惦念着妹妹的身子是以才多日没来正曦宫,姐姐千万不要介意。”
后面两个字不知不觉咬的很重,听上去像是生怕苏暮雪不会介意似的。
苏暮雪莞尔一笑,“怎么会,妹妹身子要紧,陛下照顾是应该的。”
虚与委蛇的对话着实让人听了不痛快,萧安辰眉梢拢到一起,其实不只萧安辰不痛快,苏暮雪也不痛快,看到他们一起出现的那刹,她心里就开始不痛快了。
诛人诛心,在这方面,她一向做的不好。
她得改。
萧安辰止步于案几前,藏青色团龙纹常服微微贴着案几边缘,宽大的衣袖荡起涟漪,他伸手拿起苏暮雪方才书写的诗词。
苏暮雪算得上贵女们中的才女,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兵书等等,她都研习过,当年和萧安辰在别苑时,也曾同他讲过一些对朝政的看法。
在她的认知里,女子是可以为官的。
当时这话一出,萧安辰不免一愣,只觉得此女见识胆量过人,他似乎也是那时开始除了对她信任外,又多了几分欣赏。
原以为这份欣赏能维持很久,谁知,也不过如此,她同其他女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为了家族利益。
萧安辰眸色倏然暗了下来,对着宣纸上的诗词挑刺,“不知皇后是何心境做此诗的?”
苏暮雪柔声回:“闲暇之作。”
“哦,是吗?”萧安辰随手轻轻一扯,纸张从中间分开,像是把人的心撕成了两部分。
他冷声道,“皇后若是太闲的话,可以学学女工,至于作诗之类的,皇后还是免了吧。”
当面训斥只会让人更寒心,苏暮雪低头道:“是。”
萧安辰转身走到榻前,弯腰坐下,端起青釉茶盏慢饮一口,“皇后同将军府的嬷嬷们可又往来?”
“平日不曾有往来。”苏暮雪回。
“那这是什么?”萧安辰随手一扔,苏暮雪脚下出现一块玉佩,正是她寻遍许久未曾找到的那块玉佩,也是当年她同萧安辰的定情之物。
苏暮雪弯腰捡起,状似不懂萧安辰何意,“这块玉佩臣妾寻了好久,没成想竟然在陛下那,多谢陛下归还。”
“别急着谢。”萧安辰打断她,“这是将军府找到的。”
“嗯?”苏暮雪一脸诧异的神情,“将军府?玉佩怎么会在那里?”
“这就要问皇后你了。”似乎茶水不太满意,萧安辰双眉聚拢到一起,神色比无星的夜色还暗。
“陛下怀疑臣妾?”
“你说呢?”
苏暮雪屈膝跪地:“臣妾冤枉。”
萧安辰眼睑垂着,挡住了眼底些许的神情,“冤不冤枉一问便知,周嵩,查!”
周嵩回:“是。”
正曦宫里的人齐齐站好,谁都不知道帝王要查什么,苏暮雪睨着他,脑中涌出很多想法。
这样的萧安辰是让人陌生的,像是要把一切铲平。陡然间那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便浮现出来。
他……
好可怕。
周嵩回禀:“陛下没有看到小坠子。”
萧安辰缓缓抬眸:“皇后,小坠子呢?”
“他身子不适,臣妾怕染了病症,没让他在跟前伺候。”苏暮雪上前,“陛下要是找他,臣妾让人寻来便是。”
说着给了明玉一个眼色,要她去找人。
“不用。”萧安辰摆手,“周嵩你亲自去寻。”
明玉站住,周嵩转身走了出去。
正曦宫里众人颤颤巍巍跪着,连吞咽口水都不敢,生怕一不留神惹怒了帝王。
苏暮雪静立在一旁,别看她神色如常,其实心里慌乱的很,不知道小坠子办完事回宫了没有,这要是让周嵩发现他没在宫里,那……
为今之计,只有拖延了。
苏暮雪柔声道:“陛下,臣妾新酿了果子酒,陛下要不要尝尝?”
萧安辰拢了下宽大的袖子,淡声道:“去拿。”
很快,明玉便折回来,越过苏暮雪时轻点了下头,苏暮雪接过酒壶,亲自斟满,“陛下请。”
萧安辰执起酒樽慢饮一口,果子酒口感酸甜,同普通辛辣的酒很不一样。
苏暮雪连着给萧安辰斟了三杯,王嫣然也喝了一杯,喝完提醒萧安辰,“陛下,这都过去好久了,怎地周公公还没回来,要不要派人去寻呢?”
边说她边睇向苏暮雪。
苏暮雪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萧安辰指腹摩挲着杯壁,眉梢淡挑,“来人——”
“陛下,人带到了。”周嵩走进殿里,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小坠子,小坠子屈膝跪下,“叩见陛下。”
人看着像是很不好的样子。
周嵩对着萧安辰轻点了下头。
萧安辰睥睨着小坠子慢慢放下酒杯,淡声说了句:“很好。”
言罢又道:“回庆和殿。”
“恭送陛下。”苏暮雪屈膝作揖,等人走了后,双腿一软,身子朝一侧倒去。
幸亏明玉反应快,扶住了她,“娘娘。”
苏暮雪额间都是冷汗,她长吁一口气,说道:“还好。”
苏暮雪这身子是真不经不起折腾,同萧安辰周旋时殿门开着,吹了冷风,晚上便发起热。
迷迷糊糊间又梦回了皇家别苑,荷花池旁边她和萧安辰赏月,她倚在他怀里,问:“阿辰,你这辈子都不会负我,是吗?”
少年皇子轻揽着她肩膀,眼底流淌着浓情蜜意,说话也柔声细语,缱绻动听,“定不负。”
“要是负了呢?”她执意问。
“那把我的命给你好不好?”萧安辰回。
梦境变化,不是他把他的命给她,而是他要了她的面,苏暮雪被他推进了荷花池里,耳畔传来的是他阴戾的声音。
“该死。”
苏暮雪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入目的是年轻帝王那张冷情的脸,她尖叫出声:“啊——”
萧安辰扣住她的手腕,把人拉怀里,“皇后这么怕朕,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第27章
两个时辰前,萧安辰收到了一封来自边关的书信,信上言明,戎人近日蠢蠢欲动,派使者找苏沧海和谈。
至于谈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那日和谈后,戎人拔营后退三百米。
来信之人是萧安辰的亲信,当日苏沧海领兵出征,他特命亲信跟随,为的就是防患于未然。
国家社稷不同于儿戏,在这方面,萧安辰一向严谨。
信纸写了洋洋洒洒两大张,萧安辰看后,龙颜大怒,挥掉了案几上的奏本,眼神冰冷睨着前方。
周嵩上前劝谏,“陛下,兴许,有误。”
有误?
暗卫送来的信怎会有误,他双眉拧到一起,指尖泛白骤然砸向案几,案几轰一声倾倒。
年轻帝王脸上泛着愠怒,咬牙切齿道:“去皇家别苑。”
周嵩躬身道:“是。”
皇家别苑里,苏铭被打的浑身带血,萧安辰阴戾着脸质问道:“苏沧海到底许给你什么,要你这样为他卖命?”
苏铭气若游丝,硬是扯出一抹轻笑,“像你这么冷血的人是不会懂的。”
苏铭已经不称呼萧安辰为陛下,他眼神含着轻蔑,笑得有些瘆人,脖子一抬,“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要杀便杀。”
苏铭做了赴死的准备,可萧安辰不会让他这么死去,他还有用处。
萧安辰接过周嵩递上的帕子,轻轻擦拭手指,“给朕把人看好了,若他有任何差池,你们——”
他冷眼一睨,“谁都别想活!”
地上跪着一行人,抖着肩回道:“是。”
萧安辰从皇家别苑出来,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随行的大理寺少卿康权武:“边关可有其他消息?”
康权武道:“召回的旨意已经发出三道,可苏将军迟迟不归。”
萧安辰脸色变得越发暗沉,垂在身侧的手指倏然攥成拳,“再去发诏令,要苏沧海即可归。”
康权武双手抱拳作揖:“遵命。”
……
萧安辰回宫后,沐浴更衣,周嵩命人把晚膳端上来,用膳时他喝了些酒,酒意上头,萧安辰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年他被人陷害外放到皇家别苑,生死之间有人扯上他衣袖,目光灼灼道:“民女愿追随殿下。”
那是萧安辰第一次见苏暮雪,她身子纤细娇小,萧安辰时常会想,到底有多大的勇气敢同他一起跨进这皇家别苑,怕不是有什么目的。
受母妃影响,他并不轻易信人,那三年,他试探了她很多次。
只是没想到,到头来,他成了最可笑的那个。
苏沧海明知自己的女儿身在皇宫,却还敢做些忤逆之事,他笃定的是什么?
不就是觉得他不会杀苏暮雪吗?
呵,他是不会杀苏暮雪,但是也不会让她好过。
萧安辰晚膳用到一半,酒樽一扔,“去正曦宫。”
往常萧安辰神色也不会不好,但都不似今夜这般,苏暮雪惊醒后看着他,心不受控制的颤了好久。
“陛陛下,松松手。”苏暮雪脸色惨白道,“……疼。”
“疼?”萧安辰冷哼,倾身逼近,“有朕疼吗,嗯?”
苏暮雪痛得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但还是强忍着问:“陛下哪里疼?”
萧安辰拉着她的手按在胸口的位置,眼睛微眯,“心疼,皇后能治吗?”
“臣妾不懂医术,”苏暮雪费力说道,“陛下要是不适,最好请太医过来诊治。”
“你不懂,”萧安辰答非所问,“皇后不是最懂拿捏人心吗,怎么就不会懂了。”
苏暮雪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用力抽了抽手,手腕上映出红印,“陛下先松手,有话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