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了又躲,从怀里将匕首拔了出来。她不会用剑,拔出匕首时,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使?是横还是竖?男子只以为她是吓到了,惊慌所致,忙往后退了几步,再不敢轻举妄动。
俏俏心里清楚,从踏出沈宅那一刻起,就再也不会有和他有什么瓜葛,更不能寄希望于他。
想想还是难过。
这样的僵持挨不了多久,很快就叫人看出了破绽。看着杀气腾腾,实则手无缚鸡之力,虚张声势罢了。
“臭娘们,原来是吓唬人呐!”那人撸了袖子,放开了胆,卷土重来。
幸而有了抽身的间隙,俏俏身形瘦小,那人扑过来,她侧身一躲,借缝逃了出去,往人多的地方狂奔而去。
偏偏脚下一滑,小姑娘重重地跌倒在地,骨头像要散架一般,疼得厉害。白皙的掌心也被沙石划出了几道血痕。
钻心的疼,疼得她泪水猛蹿,眼前金星直冒,四肢无力她再也起不了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点点逼近。
濒临绝望,她甚至用手死死抱住了脑袋,哭声呜咽。可等了很久,身后头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俏俏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睁开眼,从指缝中往外头看。
却见那男子跌坐在地,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正前方,哆嗦着摇头,“别过来!”
一声狼嚎划破长空,也把那人吓得肝胆俱裂。一匹浑身雪白的野狼,正呲着锋利的狼牙,摆出一副向下俯冲的架势,两只眼睛发出幽绿的凶光。
是松墨。
看到那团毛绒绒的白色,俏俏身上突然有了气力,迅速起身,跑过去一把搂住,欢欢喜喜地蹭了又蹭,激动地热泪盈眶。
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俏俏不会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白狼的毛发,而松墨则低下头,用舌尖轻轻舔舐着姑娘的发丝。
那人见此情形,连滚带爬地跑了。寒夜中,俏俏小小身躯偎依在松墨的身旁,缓缓地朝着幽冥谷的方向走去。
可才走出没几步,天空中突然想起一阵闷雷,原本清朗的星空顿时被乌云覆盖,看模样是要下雨了。
看不见天上的星斗,小姑娘只好停下脚步,往人群热闹的街市走去,想着先寻个地方避避雨。而松墨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出现,会引起人们恐慌,便一声不响地钻进了夜色之中,没了身影。
灰瓦下,躲雨的行人三三两两,俏俏寻了个略微僻静的屋檐,背靠着石墙,抱蹲下去。
雷声愈来愈近,闪电划破寂静的长空,吓得人一哆嗦。有了先前的遭遇,俏俏警惕了不少,黑漆漆地眼眸紧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生怕会遇见什么。
从前不信嬷嬷说的,如今遇上才是真的叫苦不迭。一想到嬷嬷,俏俏鼻子就忍不住发酸。
都是大骗子。
雨淅淅沥沥在下了,落在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困意和倦意袭来,再想睡也不敢,她强撑着眼皮子,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群山,想着遥远的路途,眼底露出一丝不安。
“姐姐,你有吃的吗?我好饿啊!”
俏俏一转头,才发现裙摆被一个小丫头拽住,看模样年岁同自己不相上下,脏兮兮的小脸,衣衫褴褛,脚上穿着的鞋子,也破了洞,能清楚地看得见里头的脚趾。
小丫头的可怜模样,深深触动着俏俏的心。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她不得不多留了个心眼,本能地摇摇头。
你的家人呢?俏俏用手在她掌心划字。
“我阿娘病了,要好多好多的钱,”提到伤心事,小丫头泪如泉涌,一边抹泪一边说道,“没有钱买药,阿娘会死的。”
钱?
俏俏努力回想着这东西的模样,而后同情地摇了摇头。从来不知道,那坨臭乎乎的东西,不仅可以换面饼,还可以救命。
眼看着那小丫头转身要走,俏俏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袖兜里取出令牌,拍了拍她的肩膀。
嬷嬷说过,不能见死不救。况且这东西也是金灿灿的,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再怎么不舍得,可那是一条人命啊!俏俏恋恋不舍地把令牌放在她的掌心,温柔地冲小丫头笑笑。
那小丫头原以为自己会空手而归,谁料会得到这样一个好东西,等不及对方收手就抢了过来,“多谢姐姐,我阿娘有救了!”
小丫头也不避嫌,直接张嘴照着令牌就是一口,确认过是金子之后,欢喜几乎要从眉眼里冒出来了,把俏俏看得一愣一愣的。
阿娘有救了,当然是值得开心的。
“你真的要把这个给我?不后悔?”小丫头是个聪明人,为防止节外生枝,又问了一句。
钱财乃身外之物,既能救人一命,为什么要后悔?俏俏毅然决然地摇摇头。
看着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走远,俏俏也因自己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而高兴不已。
嬷嬷要是知道,也一定会夸赞自己的。
可转念一想,自己眼下的去处还没有着落呢?这雨,丝毫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俏俏的隐蔽,让季恒的手下人也不曾注意,他们步伐匆匆地穿行于各个街巷,但也怕引起注意,故而行事愈是格外小心。
没有人知道,小小的豫县救下了天策军。
夜越深,寒意越重。俏俏抱着双臂蜷缩在屋檐下,冻得瑟瑟发抖,胆战心惊地等天明。
路程行了大半,那去往幽冥谷的方向,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季恒勒住缰绳,环顾四周。他的浑身上下已经被淋透,雨点落在清瘦的脸颊上,神色凝重。
雨点交织成细密的雨帘,目光所及,是无边的黑夜。季恒深吸一口气,自言道,她胆小怕黑,必不敢此刻出行,更有可能是藏身在城里的某个角落。
想到这里,季恒立马调转了马头,往城中疾驰而去。戚梧同沈临昭见此情形,也快马加鞭地追赶了上来。
“不如殿下先回去歇息,卑职再继续找,一有行踪立马来报。”戚梧至始至终担心他的伤势,豫县不大,又有沈临昭等一行人帮忙,必然事半功倍,又何须负伤亲躬?
正说着,迎面小跑过来一群人,手执火把,为首的正是沈临昭。面对季恒,默默低下头去,好半天也没有开口。
预感到不妙,季恒飞身下马,疾走到他面前,冷声道,“人找到了?”
如果没找到,他们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举动,而且极有可能,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尽管季恒强装镇定,但声音还是微微有些发颤。
沈临昭不敢直视他,脸上满是愧疚和自责,点点头,声音嘶哑,“俏俏姑娘她……”
“已遭不测。”
这一句话,如同五雷轰顶,季恒不敢相信,因为自己的疏忽和不在意,会害她丢了性命。
在场的所有人,连呼吸也不敢大气,只听得大雨的沙沙声。
“尸体在哪?”季恒问,语气平静。
“我带殿下去。”一向话唠的沈临昭也不敢多言半路,默默在前头带路。
尸体是在一街角处被找到的,身上被厚厚茅草覆盖着,露出两只脚掌。不仅身上的衣服破了,甚至连面容都被人划得看不出五官,可谓血肉模糊,死相极惨。
以为她是一时生气,气消了自然就回来了,更何况分离是迟早的事,倘若自己去追,只会更加放心不下。
“殿下,这是在俏俏姑娘身旁落下的。”季恒一转头,那块金灿灿的令牌赫然呈现在自己面前。
也是靠这块令牌分辨出,死者的身份。
季恒有些哽咽,不敢相信,自己的大意,会害她丢了性命。握住令牌的手,紧了又紧,“给她寻个好去处,葬了吧。”
第15章
可正当小姑娘的尸身从自己面前抬过的时候,季恒突然转了脸色,开口道,“等等。”
令牌是天策军的没错,可光凭它去判断死者的身份,未免太草率些。
倘若真的是她,又该如何?
季恒慢走一步上前,轻轻拉扯下左肩的衣领。没有那道疤痕,他凝重的神色终于舒展开来,如释重负道,“再找。”
“殿下?”戚梧有些看不明白,但没有多问,领着人下去了,“卑职遵命。”
虽是好个消息,可也不完全是。兴许有人早已发现自己在豫县暂避,这便是警示。
沈临昭也带着家丁分头行动,长长的街巷只剩下季恒一人。雨小了些,像细细的丝线,搅得人心烦。
天将明,翻遍整座县城也没能找到。季恒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街市,心中五味杂陈。
“小姑娘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想偷东西?”不远处,男子凶巴巴的质问声传入季恒的耳朵。
如此寂静的清晨,必定不寻常。季恒毫不犹豫,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跑而去。
“这还用说嘛?一定是想趁着我们都睡下的时候,她拣些吃,你看她手里还有呢?!”一旁的农妇更是挽起了袖子,双手叉腰,瞪起了眼,“跟我们去县衙走一趟!”
俏俏没见过这个架势,自己不过是为了等天明,避开沈临昭等人的搜寻,才进了这偏僻的巷道,来到农户家躲雨。因而瞧见,门外晾晒着的果脯无人淋了雨,便想着帮忙收回去,顺带把掉地上的也捡起来。
嬷嬷从前教导过,食物来之不易,要珍惜。
“是惯犯吧!”那妇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声道。
她不会说话,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无助地摇头,又摆手。
很是绝望。
“原来是个哑巴!”那妇人讥笑道,“有娘生没养娘的贱坯子,竟敢把贼手伸到老娘家里来!”
“娘子,兴许她可能只能肚子饿了……”一旁的男子也觉得这话太过分了些,怯生生道,“不会是小偷的!”
“放你娘的屁,没用的东西,你知不知道这些果脯是要送到集市上卖钱,补贴家用的,”那妇人把矛头对准了那男子,指着鼻子痛骂,“我自嫁入你高家起,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不会赚钱也就罢了,竟还帮着外人说话!”
到底是惧内的,听妇人如此一骂,也不敢吭声,默默站在身旁。
男子的一番话彻底激怒了妇人,那妇人瞧着四下无人,提了棒槌就要打。俏俏的手腕被那妇人拽得通红,挣脱不开,只好东躲西藏,宛若惊弓之鸟。
“住手!”季恒清亮的嗓音充斥在巷道间,俏俏看着熟悉的身影缓缓靠近,安心了不少。
“你是谁?也胆敢多管闲事?”妇人停下动作,双手抱胸,眼里满是轻蔑。
俏俏再不愿意见到季恒,但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急忙小跑过来,躲到了季恒的身后头。
原本娇俏的模样已经狼狈不堪,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浇透,像迷路的小鹿,微微战栗。
我没有,我没有偷她东西。我是怕淋了雨,果脯会坏。她很是着急,一遍又一遍冲季恒解释着,满肚子的委屈。
“别怕,我都晓得。”一句话,就让她安心了不少,默默低下头去。
“看来是一对啊!”那妇人气焰嚣张,并未意识到来人身份,扬言道,“你家小娘子,偷吃了果脯,要么跟我去见官,要么赔钱!”
“你……饿了?”他心一晃,回头问道,声音温柔且低。
她摇摇头,满眼无辜。就算再饿,也不能偷吃啊!这样的道理,早在脑海里根深蒂固了。
“怎么你没钱?”妇人本就是趁着讹钱的目的来的,见季恒迟迟不回话,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你说她偷了你东西?有何证据?”
“吃到肚子的东西,除非叫她自己吐出来,哪里来什么证据,你别这里瞎掰扯!”妇人自知理亏,却仍旧强词夺理。
“既然如此,那就去趟州县府衙,”季恒侧身道,“初来乍到,烦请在前头带路。”
“娘子,要不算了,咱们别去了……”一声不吭的男子,偷偷拽了拽妇人的衣袖,一脸惶恐。那地方,威严肃穆,他看了就怕。
季恒心中窝着一团无名怒火,好容易到了州县衙门,却是大门紧闭,守卫见来人,连正眼也不细瞧,顺带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道,“县令身子不适,今日休假。”
一旁的妇人,偷偷扬起嘴角。谁人不知道,这豫县的衙门,三五天关门,没人敢过问。升堂的事,全靠气运。
“县丞呢?”季恒有些震惊,只因离上京远,便如此毫无忌惮了么?
那守卫见来人不好糊弄,态度俏俏缓和了些,“我们哪里能知道大人们的行踪?你们明日来吧。”
“为何明日?倘若是万分紧要的事,又该如何?”季恒淡淡开口。
守卫气得想骂娘,如此以来都是这般,从来也没见谁这般较劲?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那你且说说,是什么紧要的事?”
“我说了,你便能做主,是么?”季恒有些讶异自己哪来如此耐心?也庆幸不曾带剑。
守卫为难地摇摇头,赔笑道,“这位大爷,我们也只是在这里讨口饭吃罢了……”
一旁的戚梧瞧见这番情形,忙凑了过来,将何人在此当官,后头的仰仗等简说了几句。
唯一的顾忌,是不想暴露身份。倘若自己受伤,滞留在豫州的消息一旦泄露出去,难保青州那头不会有动静。
但这妇人实在欺人过甚,又怎可轻易放过?
“徐文广是么?”季恒冷哼一声,“让他来见我。”
戚梧喏了一声,走上前去,手持令牌,轻声道,“靖安王在此,还不快让你们县丞出来?”
守卫只听过靖安王的鼎鼎大名,也从未见过。这令牌倒是认得,连忙屁滚尿流地逃了下去。
那妇人未觉有恙,仍旧不休道,“这县丞大人日理万机,难免身子不适。今日你我就各退一步,五十两,咱们这件事就算是两清了。”
又是钱。从前在谷里的时候,没听到这些,到了山下方才知道,原来世人都爱这东西。
此乃小事,只因是受欺负的人虞将军的血脉,此事就更不能一了了之。季恒心中无奈,难得来一趟豫州,谁曾想会有意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