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气喘吁吁,白芨一瞥,果然看见那弟子腰间缠绕着双鱼佩,是以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过……
诸芨长老?掌门?
白芨想再消化一下所得到的信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御剑飞出了桃林,直奔后山。
此时的她就如同灵魂出窍般,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只能静静地看着“诸芨”焦急地赶到掌门洞府。
桃林离掌门洞府有一定距离。
白芨站在剑上,脚下是熟悉的触感。身侧的风呼啸着往后奔去,几乎有一瞬间,让她感觉回到了玉昆宗御剑的时刻。
脑中晕眩的感觉也因为这股急促的冷风清醒了不少,“诸芨”迈步走下佩剑,眼睛红着来到洞府之外。
洞府前并不止她一人。
在她面前的,是两位同样穿着白袍的男子,发丝高高束起,背过身去,看不到面容。
诸芨上前一步,声音颤抖:“师兄……”
那两位白衣男子同时转过身来。
白芨不可置信:眼前的两人,正是喻永朝和傅正卿!
既然他们三人都在这古怪的宗门里,一定是与当初在食腐草中出现的巨大石剑有关。
三人彼此对视,眼中都有流光闪过。
诸芨上前一步:“掌门师兄他真的……”
她没有说完,眼角却已经泛红,后半句话直接哽在喉中。
傅正卿摇了摇头:“师妹,节哀顺变。掌门的魂灯都已经……灭了。”
喻永朝喊住了他:“诸卿,我们把掌门的洞府打开吧。”
“总归,不能让师兄一个人陨落在洞府。”
掌门洞府的禁制一般只允许本人出入,在掌门这次闭关之前,却叫来了他们师兄妹三人,更改了出入禁制。
他年岁已高,在大乘中期几百年之久,仍然毫无进益。如今寿元将尽,只能强制闭关冲阶。
喻永朝重复着掌门当时对他们三个说过的话:“若是我进阶失败……便麻烦你们一同接管清砚宗。洞府的禁制我已经更改,若是真到我出事那一天,你们师兄妹三人合力便可开启洞府。人生不过不到短短百年,而我们修士拥有漫长的生命,我已然知足。”
一时寂静无声。
最终,诸卿走上洞府前,伸手触碰了那方禁制。
随后是诸朝和诸芨。
三个人的手一同触摸着那方冰冷的洞府,禁制如同水波一样荡漾开。
映入眼帘的,一人一桌一床,书籍散落了一地,清砚掌门在蒲团上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却已经了无生机。
“掌门师兄!”
诸芨想要扑上去,却被诸朝拉住了。诸卿别过头去,去拾那地上散落的书籍。
清砚掌门一生为清砚宗操劳,开宗立教,广收弟子,一心向道。
如今却在这蒲团上,结束了漫长的一生。
诸朝强忍着情绪:“我们把师兄带到后山,葬了吧。”
清砚宗掌门下葬的那天,山门内跪倒了一片弟子。漫天的飞雪如同鸟羽纷纷下落,织出一片囚网。
白芨与两位师兄皆换下长老服,同清砚弟子穿着素白的弟子服,站在祭坛旁。
“如今我们要怎么做?”她向喻永朝传音。
自从踏出掌门洞府,三人皆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如今已经能确定,他们一同落入了大片食腐草构成的幻境,只是对于如何破除幻境离开,暂未有丝毫头绪。
喻永朝却是转头问向傅正卿:“能破吗?”
恩?破什么?
白芨眨了眨眼,看向二师兄。
喻永朝看了一眼白芨,耐心道:“破阵,你二师兄是阵法天才,如果就连他也破不了这幻境,我们三个魔修只能在仙宗呆到天荒地老了。”
说到最后,隐隐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让一个魔修困在仙门长老的身体里,怎么想都怎么觉得……”
白芨接下喻永朝没说完的话:“刺激?”
这下她同时收获了两道不友善的视线。
仿佛在说:这刺激给你要不要啊。
白芨心道我早尝试过了这等刺激,上辈子在玉昆宗眼皮子底下修魔的时候已经体会过了。
白芨再次试探道:“晦气?”
这下对了。
喻永朝就是觉得晦气。
傅正卿摇了摇头:“如此大面积的阵法,除非要找到阵眼,否则我无法勘破。更何况……”
他苦笑一声。
“我当初看见一株食腐草时,已然觉得不对劲。再想后退时,却已经落入了阵法之中。”
现如今他们三人都被困在这里,还随时都可能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寻找阵眼倒也成了难事。
“一草一木皆可作为阵眼。”傅正卿捻着祭坛旁的落叶,“枯叶也可,蝴蝶亦可。无论是活物还是死物,都能作为阵法的中心。”
白芨抓住了重点:“那找到了阵眼要如何破阵?”
傅正卿道:“只需要把阵眼破坏即可。”
白芨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沉默了片刻的喻永朝冷笑:“那就好,我去把这劳什子青烟白烟宗砸了。”
白芨忍不住提醒:“大师兄,这是清砚宗,而且……”
她传音还没说完,突然又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
白芨只能用眼神传达:看吧,而且我们也控制不了自己。
师兄妹三人在祭坛处为清砚掌门祈福,台阶下方跪倒了一片弟子。
正在此时,有人顶着风雪而来。
来人一袭白衣,仙风道骨,并未御剑飞行,而是缓缓踏出一百二十四阶台阶登上清砚。
清砚的阶梯原是选拔弟子用的,为清砚掌门所设,目的就是为了选拔出有毅力的弟子。如今掌门人已不在,空留下一片施了禁制的台阶。来人放弃御剑选择徒步登上山门,可谓礼节十足。
诸朝上前一步行了个礼:“您来了。”
诸芨与诸卿同样上前一步,朝着来人低着头行了个仙门的礼节。
那人声音低沉,语气不算清冷:“我是你们掌门的至交好友。诸砚他……陨落前,向我传了一副留影讯,叫我之后交给你们。”
说罢,一挥衣袖,一团光球便落至诸朝手上。
“节哀顺变。”
诸芨这才抬起头,望向来者。
他身形纤长,穿着极其朴素的白色衣袍,眉目却给白芨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大雪纷飞,他的周身却丝毫不受风雪所侵袭,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儒雅的感觉。
此人修为极高。
三人目送那人沿着来时路走下山门,逐渐消失在清砚宗。
诸芨抿了抿干涩的唇角:“我们去议事堂吧。”
诸卿和诸朝微微点头,顶着落雪一同朝着议事堂的方向走去。
这场大雪一直不曾停下。
清砚宗所处的地界,从未下过如此大的雪。一宗之主陨落,作为同门的三人心里皆是万分沉重。一路上静谧无声,只有长靴踏雪细碎的声音。
诸芨缓缓开口打破这寂静的氛围:“掌门师兄为何不直接传讯予我们?我们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是了。
白芨也十分不解。既然是同门,为何要传讯给外人,再来转交于他们?
诸朝垂眸轻轻掸掉身上的落雪。
“道清掌门与师兄私交甚好,想来师兄向他传讯也在情理之中。不直接传讯于我们,怕是不想让我们徒添伤心吧。”
诸朝说完,迈步跨进议事堂,拿起紫砂壶倒了杯茶。
道清掌门!
诸朝的话如同当头一棒,点醒了白芨的记忆。为何她会觉得那人眉目眼熟,似曾相识?在玉昆宗掌门堂的墙壁上,挂的就是道清老祖的画像。
传递留影讯的人正是年轻时的道清!这方幻境还原的正是千年前的仙门宗派吗?
白芨压下心头的疑问,继续在一旁观看。
诸卿抬起手,两指并拢,向那留影讯的光团输送灵力。
在空中,浮现了熟悉的一人一桌一床,清砚宗掌门诸砚正端坐于蒲团之上,眉目慈和。
第20章 幻境(2)
“当你们看到这段影讯时,或许我已经陨落了。”
诸砚停顿了一下,眼神看向影讯外,似乎在和他们三人对话般。
诸芨红了眼眶。
“我有段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们。”掌门语速逐渐加快:“清砚宗不可一日无主。我希望你们三人中能有人担起这个重任。还有一点,只有清砚宗的下一任掌门可以知晓的秘密,只有继任了掌门之位,才有资格寻得清砚宗的镇山剑,一步飞升。”
诸砚的虚影开始变得很淡:“只可惜我悟的太晚,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去借助镇山剑的力量……你们不要重复我的旧路,好好修炼,早日飞升。”
镇山剑是什么?
诸芨茫然地望了望两位师兄,却没有一人给她解答疑惑。
留影讯上,掌门的身影慢慢消失,逐渐化为了粒粒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白芨试着转了转头,发现身体又能受她控制了。
“阵眼会不会是清砚掌门所说的镇山剑?”
喻永朝嘬了一口桌上的茶:“大概率是了。”
白芨想起来晕过去前看到的巨大石剑:“我们进入幻境时,面前有尊石剑,难不成就是要寻找的镇山剑?”
傅正卿没说话。
他隐隐觉得这个幻境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看到这两人犹犹豫豫的样子,喻永朝冷哼一声道:“既然是剑,管他石剑木剑,烧了便是。”
说罢,眼神一瞥,看见白芨的佩剑,心生不悦。
白芨忙把身后的佩剑摘下来扔过去。
大师兄怕不是要……焚剑坑宗啊。
喻永朝抬起手接过佩剑,直勾勾地盯了它半晌。
白芨:?
喻永朝换了只手拿剑,好半天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白芨憋不住了:“大师兄,怎么了?”
喻永朝把剑扔给白芨:“你来,把它烧了。”
白芨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大师兄想焚剑坑宗,又不想背负骂名,坏事还得让她来干。
白芨举起右手,魔火自指尖燃……
没燃起来。
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三位魔修,进入了修习仙门宗法的人修身体中,根本无法使用魔修的技能。
喻永朝觉得更加晦气了,此刻他真的很想念自己的折扇,哪怕只是简单的用来扇扇风。
他转念一想,既然使用不了魔修的心法,那是不是可以用仙门的内功?他记得小师妹入魔前是仙门弟子的。
于是他道:“师妹,我记得你入魔前是玉昆宗弟子。”
白芨:“是的。”
喻永朝道:“那你一定会使用仙门的功法吧。”
白芨:“会的。”
“那便好。”喻永朝瞬间和颜悦色,“这把剑能用仙法烧了吗?”
白芨:“能的……不对啊。”
白芨苦着脸:“我修习的是玉昆宗的心法,不是清砚宗的啊。”
喻永朝无法理解道:“都是你们仙门的术法,清砚宗的就不会用?”
“这不一样。”白芨为自己辩解,“就和佛子度化邪魔与仙门中人度化邪魔有所区别一样,佛子是超度往生,仙宗的人是杀生。你让我一个杀生的人去往生,我也不会念咒啊!”
傅正卿看着两人的互动,突然心生感慨:这幻境怕不是自带什么降智buff,他们这样真的能找到阵眼吗。
喻永朝彻底打消了砸毁清砚宗的想法,不仅如此,甚至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假长老。
晦气归晦气,还是要找到破阵之法的。
于是三个人一同讨论镇山剑的藏身之处。
议事堂不是商讨的地方,随时都会有清砚弟子进来。白芨心念一动,想起最初醒来时的那片桃林:“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十里桃林,灼灼似火。
白芨并未踏进桃林范围之内,却发现一阵熟悉的眩晕感上来,令她不受控制地走到那颗满是剑痕的树下。
诸芨熟练地从树下挖出两坛酒,拍了拍酒坛上的泥土,放置于石桌之上。
她拿起酒坛撕开封口,一股清香甘甜的酒气扑鼻而来。
白芨:只能看不能喝的感觉好难受哦。
诸卿和诸朝坐在石凳上,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诸芨把酒碗递过来。
诸卿端起碗一仰头,半满的酒碗直接见了底。
当他放下酒碗时,一股气流自落碗处迸发,以碗为中心,向周围四面八方扩散开。
桃树被这股力量所震,纷纷扬扬落下花瓣,如同那日宗门内飘扬下落的大雪。
诸朝却是眼皮也未抬起半分:“掌门师兄陨落,如今你我三人中,我的辈分最高。清砚宗的下一任掌门应当是我。”
他轻抚落在肩头的桃花瓣,指尖闪过一丝光芒,那桃花瓣便凭空消失,连一丝灰都不剩了。
诸卿却轻笑。
他道:“掌门师兄留讯,能担起重任者皆可参与掌门竞选。如今清砚宗长老仅有你我三人。诸朝师兄,你凭什么笃定,掌门之位就一定是你的?”
白芨听到这里,心口处微微泛疼。
这是诸芨的记忆,她能够直接感知到诸芨内心的情绪变化。
她此时站在树下,抱着酒坛,茫然地看着两位师兄起了争执。
诸芨师兄妹三人经常在这片桃林饮酒。
诸朝望向诸芨身后的桃树,脸上浮现怀念之色:“我记得那年你我二人得了本命剑时,掌门师兄就站在这里看我们练剑。剑气打在桃树上,每当这时师妹便会万分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