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魔界众人说什么, 白芨先冷冷地看了一眼季鼎。
而季鼎被白芨的目光生生吓得闭上了嘴。
白芨在他印象里一直是性格很好的师姐, 会带着他修习、讲解他剑法课上不懂的知识点,也从未与人交恶,和别的修士吵过架。
她是一直带着笑意与善意的。
当一个一向温和的人突然冷下脸来,任谁看到也会被震慑三分。
祝景之显然也感知到第九十一层的古怪,只是仙门弟子站的离那地砖不算近,他观察不到白芨脚下的地砖,转头看了看自己脚下范围内的地砖是否有古怪。
这一看,祝景之当即变了表情。
他脚下踩的地砖竟也是凸起不平的。
再一看身后——
几乎每两块地砖中就有一块是凹凸不平的,而此时大部分弟子脚下都踩着地砖。
祝景之神色骤变,低声喝道:“赶快留意一下自己的脚底。”
只是这话来的太迟。
周围无论仙门的修士还是魔界的修士,听了这话或多或少都变了脸色。再一看脚底,几乎大部分人都踩到了不平整的地砖。
喻永朝那边尚且没探查出地砖的诡异之处,就看见周围的弟子乱作一团,甚至开始寻找平整的地砖落脚。
善空闭目拨动着佛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脚下的情况。
阴护法转动着浑浊的眼珠,亦是一动不动。他微微抬手,那魔气裹着地砖,生生将它拔了出来!
地砖被砰地一声扔在地上,击打在其他凹凸不平的砖块上,形成了奇异的声音。
那急着找安全地区的弟子慢慢安静下来。
喻永朝看着那地砖道:“许是我多想了。”
白芨看那魔气围绕着砖块不消散,心生疑虑,却也道:“在塔内多留一分心念总归是好的。好在地砖无事,若是有事……”
那几乎大部分人都已经中了招。
林问夏环抱着剑,却仍是感觉此处不大对劲。
虽然自从白芨选择踏入魔界的那一刻起,剧情就产生了变动。但即便如此,世界线不应该有太大的变化。
就像原剧情里,并没有伽蓝塔长腿跑了这一幕。
她自穿书以来,按照系统给的剧情指引着修炼,进步神速,也坐实了玉昆大师姐的名号。只是对于剧情之外的变动,她仍放心不下。
然而白芨的话还没说完,那被拔出的地砖却忽然释放出一股雾气。
众人倒退数步,而善空一挥袈裟,手中浮现出佛修的金刚伏魔杵,连连发射出数道金光,妄图消散那白雾。
只是金光打上去犹如水滴汇入河流,隐于雾气之中,毫无反应。伏魔杵再次挥动,金光更盛,打得九十一层是满室金光,佛光普照。
在场的魔修不由释放出魔气各自抵御那扑面而来的耀眼金光。
金光之中,善空手执佛珠,望着那白色雾气,却是罕见地愣在当场,一动未动。
此刻他想起了什么一般,正要回头:“小心雾气……”
然而善空话音刚落,只见那凹凸不平的地砖处渗出更多的白雾,互相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堪称天上人间的奇妙景色。
只可惜若是在伽蓝塔外,那这景色自是极佳。
若是在塔内……恐怕成为了催命的杀器。
众修士刚要做出行动,林问夏已经拔出剑朝着雾气渗入的地方斩去;而季鼎与祝景之则是划出一片空地,手中起诀施法布阵;喻永朝长袖一甩挡在白芨身前,另一只手按上折扇,欲将雾气吹散;阴护法腿部已经化了魔气,正和那雾气纠缠……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善空右脚原地踏出,落地之时,周围的雾气被他释放的气劲一震,白雾如波纹般荡开。再一看被雾气所笼罩的修士们,竟如同失了魂般毫无反应,神色呆滞,就连阴护法也是如此。
他已然知晓这雾气的作用,只是他却无法帮助陷入雾气的修士们。
若是心智坚定的,不借助外物之力也可破障;若是心智不坚定的,怕是要困死在这白雾之中,直至身上的力量消耗殆尽。
如若他不是个佛修,摒弃了一切欲念,怕是就连他自己也会深陷雾气之中,不知去处……
善空仔细观察了一圈陷入白雾之中修士的神色,对于身上雾气多的,他格外留意了几分,拨动着的佛珠弹出一道金色的丝线,缠绕在周围雾气多的修士身上。
处理完仙门那边的修士,善空转过头望向魔界的魔修。
只一眼,善空拨动佛珠的手顿了一顿。
仙门那边的修士,大多数雾气只笼于膝盖之处,偶有心念重的,雾气笼到了腰身。雾气笼罩到腰身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情况了。而他再一转头看向另一边,一堆雾气到腰际的,还有一个直接把人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善空:……
他看了看自己的佛珠,无端感觉修了这么多年佛的自己有几分头疼。
他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开始将佛珠化为一道道金线。
随后善空看到了雾气之中的白芨。
一半雾气直接罩到她的头顶,而另一半雾气却是连足面的高度都未能触到。善空心下奇异,如此两极分化的景象竟然能在同一人身上见到。而在白芨周围的那位修士,却是完完全全被笼罩在白雾之中,看不清面容。
善空记得那被雾气缠成蛹状的修士是魔尊的大弟子,也就是面前这个奇怪女修士的师兄。
思及此,他弹出的金线便将两人缠在了一起。
白芨身上的雾气有两种形态构成,就证明她有破障的能力。而喻永朝被雾气所笼,极易迷失在其中。
他只得用金线将白芨与喻永朝缠在一起。两人即是同门,在危难时刻也可以互相拉一把。
等到他将魔界修士身上的雾气缠完了金线,善空手中的佛珠也消耗了个七七八八。面对着每一个雾气冲到头顶的修士,他都通过金线的缠绕,将其与身旁少雾之人连接。
如此,他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了,而剩下的,还是要看自己的造化。
*
在接触到白雾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再回流。
白芨曾经想过,如果重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此刻她仍在寒冰潭中被关着,自己又当如何?
她无法去想,也不敢去想。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身上有种被冻得发僵的感觉。
白芨以为是寒毒又发作了。
她心下奇怪,明明自己身处伽蓝塔,距离上次在晋王城中寒毒发作还不到一个月,怎得发作时间会提前?
身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气息。
师兄不在。
白芨压下心中升起的微妙感觉……似乎她总想着和师兄绑定在一起,自从中了寒毒之后,她就默认师兄一直在身旁了。乍然回归寒冷,自己有些不适应。
于是她用周身的魔气护住自己的身体,努力睁开双眼。
入目是一片极致的蓝与白。
呼啸的冷风带来刺骨般的疼痛,白芨试着张口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寒冷刺痛,连张口的动作都十分艰难。
原来身上感受到的寒冷并不是寒毒。
她艰难地抬起头,感觉自己脑中一片茫然,喃喃自语:“我不是和师兄在伽蓝塔吗……怎得会在这里?”
这里——
她两辈子也无法忘却的地方,宛如噩梦般缠绕着她的地方。
玉昆宗,寒冰潭。
此刻白芨不光感觉到寒冰潭的风刺骨,她的心更是凉了半截。
若是说,重生之后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她在寒冰潭内修炼时做的一场梦呢?
到底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的?
白芨抱着自己怔然而坐。
她不知道自己在冰面上坐了多久,久到她听见了一道分外熟悉的声音。
“哟,小姑娘,睡觉睡傻了?”
那声音轻飘飘地,正如它本身一样。
白芨在离开寒冰潭之后也怀念过自己的老朋友,残魂。只是残魂不知去处,等到她重生之后,更是没有机会将它从玉昆的冰牢之中带出来。
乍然听见残魂那熟悉的声音,白芨眨了眨眼,回过头去。
她的老朋友很是熟练地转了个圈,没有实体的魂魄想凑到她身前,却被闪着金光的阵法拦住:“小姑娘,来说说,做了什么噩梦?”
它声音有些飘飘然:“这里没有什么师兄,也没有什么伽蓝塔。不过嘛……你要是叫我师兄,可能就差辈分了,我传授你魔界内功,你要唤我也该唤一声师父才是。”
白芨:……
要不她还是再睡一觉吧。
第45章 男孩
看着眼前活跃的残魂, 白芨脑中一片纷乱。
体内的魔气与灵力在极度寒冷的状态下加速碰撞,嗓间腥甜的气息翻涌,白芨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那残魂见状吓了一跳:“没事吧?我就想骗你叫我一声师父, 怎么还吐了血……”
白芨苦笑着摇摇头。
这残魂性子与她记忆里的那一只完完全全相同, 她看了看手上的魔纹, 猛然发觉自己重生踏入魔界才是最不真实事情。
倘若一切是梦……倘若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那她依旧要在这冰冷的地牢中关上个数百年。
残魂见她没事, 又将探出的头缩了回去。
它品了品白芨醒来前说的梦话,仍觉得好笑,拖着残魂尾巴在地上画了个上细下粗的塔。
于是它昂着不存在的头,飘在刚作的画上, 带着点骄傲:“看看是不是这样的塔。”
因着阵法的束缚, 白芨并不能上前。她与残魂相隔不远, 一眼就能看得到地上的“画作”, 虽然有点像儿童简笔画,但残魂画的十分传神, 伽蓝塔该有的形状特征画上都有,就连那辟心铃都画了出来。
嗓间依旧是犹如被刀刮过的痛感, 于是白芨放轻了声音:“你竟然去过伽蓝塔?”
不然怎么解释它能画的这么像。
那残魂见白芨如此发问,更是觉得稀奇了:“你见过这伽蓝塔?”
不应当啊!
按理说白芨只是玉昆宗的一个普通修士,平时也只是下山除魔,没道理会认识坐落于魔界的伽蓝塔。
看她的样子, 倒是见过伽蓝塔一般。
面对残魂的质疑, 白芨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她连自己都搞不懂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哪个才是虚幻的。若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她要怎么出去?
若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难道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吗?魔祖、魔尊、两位师兄……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吗?
残魂看了看伽蓝塔简笔画, 似乎也在苦恼:“奇怪, 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有这个东西。伽蓝塔中关押着大妖大魔,和寒冰潭差不多,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但我明明画技精湛,不可能画出这种简笔画啊?”
残魂去研究它笔下的伽蓝塔,而白芨看它这副模样,对自己先前经历过的一切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残魂始终如一,而她的脑子如同被冻住了一般混乱。
白芨被冻得有些犯困,她想,要么干脆再睡一觉就好了,兴许就能回到伽蓝塔中。可是她垂下眼睫,看了看身上的白袍,眼睛一亮。
她记得自己身上还带着个百灵鸟来着。
自己被关入冰牢时,本属于她的宗袍被扒下来换成了一袭白衣,袖中不带金边。玉昆宗给她换了一身衣服,也就是落实了她戕害弟子、自愿入魔的行径了。
后来她入了魔界后也一直穿着这种白袍,用来提醒自己在冰牢里被关的几百年。
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会掌控自己的命运。
被林问夏偷袭入魔她恨吗?她恨。但是若是自己当时足够强,也不会被魔气所伤到,更不会被逼入崖下。
而面对徐白、长老们、掌门不由分说的定夺,她更是怨恨。林问夏先她一步回到玉昆宗栽赃她,而在这种情况下,入了魔的自己根本没有能解释的余地。
残魂看着她变换的脸色,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白芨摸了摸自己的储物戒指。
百灵鸟并不在她的肩上,也不在她的衣袍里。她不抱希望地将手探到储物戒指中。
显而易见,百灵鸟也不可能在戒指里。
但……
白芨神色一凝,探入储物戒指中的手触碰到了一个东西,终于扯出了一抹笑容。
残魂看到她笑了,这才敢说话:“怎么了?”
想着储物戒指中的那串糖葫芦,白芨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她恣意一笑:“残魂,劳烦替我看一眼,这是我来到冰牢的第几年了?”
还好那半袋子的魔石还在。
白芨拿出那串糖葫芦,本来微微融化的糖衣经过寒风吹拂后已经凝固。白芨轻轻咬了一口,糖衣在口中融化,流淌出了甜滋滋的蜜香。
那残魂正在低头数着正字,数到一半,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不解地抬起了头。
白芨正在啃着手中一串红彤彤的东西,看上去很是鲜美。
残魂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
被抓进来这么久,它还没有吃过东西呢。
它隔着阵法探了探头:“吃什么呢!给我掰点.jpg”
口中是酸酸甜甜的滋味,白芨想起在晋王城中被大师兄丢了的两串糖葫芦,心里感到有些可惜。
若是当时没有扔就好了……
残魂的视线太过压迫,白芨犹豫了一瞬,想起残魂对她做出的伟大贡献,还是掰了最下方的一小块山楂,用力一挥——
山楂骨碌碌地滚到了残魂的下方。
看着那山楂滚到了自己面前,残魂又没忍住转了个圈,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个魂魄状态。
山楂就在地上,它却捡不起来。
白芨:哦豁。
早知道会浪费,她就不掰给它吃了。
寒冰潭里的寒气依旧刺骨,白芨嗦着糖葫芦上的糖衣,却是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耳边是残魂疑惑的声音:“我刚刚数到哪里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