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忘忧说,如化成人形,便再不能歇在你的掌心,再不能停在你的发上,到时候必然如她一般,被你拒于身外三尺之内……”蝶灵暗暗想道。
却见他眼中闪过一道凌厉,抬起另一只手,携一掌清正仙气,朝着紫蝶猛地拍下。
紫蝶大惊,只见一道炫目光芒闪过,罡风骤起,卷起漫天花雨。当狂风止息,只见湖上涟漪阵阵,一层层荡漾着零落满湖的绛云花瓣。
清静的水天之间,一名肤如凝脂的少女跪坐在花间,朝着俯视着她的玄衣男子盈盈一拜,第一次生涩地发出人声:“师父……”
“都说贱名好养,果然不错,原来助小十一你脱胎换骨,只需拍一巴掌。”那人抬手解下自己身上外袍,朝身无寸缕的少女当头抛下,笑得云淡风轻,“林忘忧说得不错,以后若是随便靠近我三尺之内,小心我一掌将你拍死。”
少女愣住片刻,穿衣起身,只觉得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长衣广袖间,尽是那人的气息。望着他转过身去的背影,她心中并无化形之后的兴奋,只觉得失落。她从来也猜不透景元的心意,不知有多少的仙子妖灵倾慕他的绝世风华,却全都被他拒于三尺之外。看来现如今,她也不再是特殊的那一个了。
见他就要离开,她忽地紧追上去,将他拦腰抱住。熟悉的气息,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她闭上眼,扣上手指,用新生的身体紧贴着他挺直的脊背。
他却并未伸手将她拍飞,只是说道:“小十一,若今后再想如此拥人入怀,必然要先问自己是否值得。而我,不值得你如此……”
“十一,我……不值得你如此……”时光流转,眼前这一刻说出这话的是奚绝尘。
不一样的声音,却是同样的话语。
“值得。”
这两字,她答得毫不犹豫。
五百年,挚念难改,碧落黄泉,只愿相随――这承诺,只有这个人,值得。
奚绝尘并不明白,为何从她那恬静单纯的脸庞上,竟能读出一种岁月轮回的感伤。但他心中却升起一股冲动,未及思考,便已经冲破“绝仙阵”到了她身边。
太一宫的几个人大惊,未料到他破此阵竟是如此容易,凌朔却只是皱眉,缓缓拔出背上仙剑。
不断流出的鲜血渐渐带走奚绝尘脑子里的清明,可她神情中那仿佛一碰就要破碎的脆弱,却更让他觉得疼痛。
“好,我跟你一起走。”
他抬手划出一道法诀,手中仙剑瞬间化作一道数尺宽的光带,他拉起十一的手,一跃而上。耳边忽然响起风声,她才意识到他正带着自己御剑而行。他御剑的速度惊人,转眼之间,身边掠过的已是晴空白云。
突然悬空的感觉让她惊悸,但他正紧紧地拥着她。靠着他的胸膛,遨游于九霄碧空,这感觉让她心醉神迷。可是,当她回头看一眼奚绝尘,只见他的脸色苍白无比,半边青衫已经被血染透。御剑而行所需要消耗的体力和精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难以承受。
果然,她只觉得脚下一颤,那飞剑的光芒立即淡去。但下一刻,那飞剑的光芒重又亮起来。
“绝尘,你没事吧?”
“嗯……”他含糊地回答,紧贴着她的身躯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已经伤成这样,又何必如此勉强?”
“凌朔师兄法力高强……若不够快,我们必然逃不出他的追捕……”他答道,声音虚弱。
她心中猛地揪痛,转头将一根食指轻轻点在他额头,轻声道:“破!”
这一阵法力的冲击,让奚绝尘再也坚持不住。他眼前一黑,脚下飞剑终于失了控制,失足从高空坠落,手却被一双柔软温暖的小手抓住。
猎猎风中,他神思恍惚,只见眼前紫衣翻飞,一双巨大的紫翼在空中张开。那过程似是极缓,柔软的皱褶一片片展开,泄出紫色流光,如绸缎般的质感,轻轻扇动,却引动流云飞霞。
他看得分明,却又觉得像是入梦一般。那梦中是一片亮紫的幻影,萦绕着百花的香气。如此馥郁的芳香,是他平生第一次体验。
十一带着他降落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将酣睡的六道丢在一边,便忙不迭地替他清理包扎伤口。她之前已经喂他服下九曜仙芝的仙果,但可能是因为他体质特殊,这仙药用在他身上竟失去了那药到伤愈的奇效。她只见他还在不停地流血,已然染透了整件衣裳。
解开他的衣裳仔细查看,她大吃了一惊,原来那一剑竟已穿透了他的肺腑。若是平常人恐怕早就丢了性命,她简直是难以想象他到底是怎样支撑了这许久。第一次见他时,她是用了那颗林忘忧耗费五百年法力炼成的“黯然销魂动情丸”,可现如今,她又到哪里找第二颗去?
望着他脸色苍白如纸,伤口却仍在汩汩流出鲜血,她急得脑子里轰轰作响。
“莫急,绝尘他不会如此轻易便死。”
突然听到这声音,吓了她一跳。回头一看,来人竟是那峨冠紫袍的凌朔,只因她刚才急火攻心,竟毫无察觉便让他来到近前。正如奚绝尘所说,此人修为极高,她们逃得老远,却被他悄无声息便寻到所在。
她扫一眼那人,见他带着的那几个太一宫弟子并未跟来,却还是护到奚绝尘身前,冷冷地望着他。
“我能救他。”凌朔说道。
“可是,他说过,宁愿死也不愿跟你回去。”
凌朔的脸色沉了下来,却答道:“此事容后再说,先救他的性命。”
十一转头望一眼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奚绝尘,犹豫再三,终于点头。
凌朔走到奚绝尘面前,撩起他的碎发,右手搭在他脖子上的灵寂仙轮上。只见他左手食指点在自己眉心,闭目默念起十一听不懂的法诀。渐渐地有紫色清光在他额头出现,他将那一点清光引到右手脉门,那光芒便犹如流水般顺着他的手掌流入到灵寂仙轮中。
那光芒越来越亮,只听“啪”地一声轻响,那灵寂仙轮居然从当中裂开,被他取下拿在了手中。十一看得瞪大了眼,她竟从不知道景元的这件法宝还有这样的关窍!
“离远些。”凌源说着,自己也退后两步。但他已经扬起手,用法力在奚绝尘身上施加了一道屏障。
灵寂仙轮一旦离体,奚绝尘的皮肤上便腾起一层幽蓝的烟气,下一瞬间,那烟雾便化作腾腾幽火,在他身上燃烧起来。大片大片的火炎跳跃着,围绕着他的身体,看上去明明烧得很烈,散放出的却是令人冷得打颤的魔气。
十一被那魔焰逼得后退数步,看到凌朔表情凝重地望着这一切的样子,便知道他对奚绝尘这幽火该是比自己更为熟悉。
“他这是……”她正想问他些什么,却见那蓝色幽火突地窜起老高,而后,便见奚绝尘的身体在那幽火中缓缓地立起。
立时,魔焰滔滔。只见他每跨一步,脚下的植物便瞬间失去生机,枯萎一片。他张开双眼,那是失去了理智的眼神,只透出九幽的深寒,凛冽到碜人。
十一忆起,那个朔月之夜时他便是如此。她吃了一惊,猛地张开了手中的景元伞,还不忘赶紧将六道护到自己怀中,若是再来这么一次,她怕这仙君连这婴儿的身体都要保不住。
可凌朔却并不慌张,见她惊惶地护住幼子的模样,反而闪身挡到了她面前。奚绝尘那冰锋一般的目光便锁定到了他这位师兄身上,他依然只是那看似简单无比的伸手一抓,凌朔竟是用剑也丝毫无法格挡。
看到他修长的五指间缠着淡淡火影,紧紧抓住了凌朔的脖颈,十一心中忍不住担忧。六道是仙人尚且变成了这样,而这凌朔只是个凡人,岂不是要没了活路?想及此,她也不多想便将景元伞扔出,罩在了凌朔头顶。
而凌朔倒是很沉得住气,任奚绝尘掐住脖颈,也不反抗,只拼力将手中的灵寂仙轮一下子重新扣回了他的脖子上。一接触到那魔气,那仙界法宝立刻发出耀目清光,当中泄出的力量硬生生逼得奚绝尘缩回了手,本能般地想去掰开那让他痛苦不堪的桎梏。
十一看着他在灵寂仙轮的禁制之下痛苦挣扎,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却不敢上前。她现在终于明白,这法宝对于他来说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
当奚绝尘终于平静下来,眼中渐渐现出清明,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掌门师尊尚且不敢如此做,我今日可真是冒了奇险……还好他先前已被重伤耗尽了体力,我尚能应付……”凌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竟然已出了一层冷汗。
十一仍是不太理解他为何要这么做,但可以看得出来他与奚绝尘交情不浅,想来是真心为他着想。
两人都终于放松下来,却见到小溪对面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那人头戴竹笠,身形清瘦,腰间挂一把长剑,精美华丽的剑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让我寻到你们了。”
那人扬手扔掉斗笠,散出一头如云秀发,那秀美脸庞精致得令人赞叹,眉间一点朱砂点缀得恰到好处。可当她抬眸,扫向奚绝尘和十一,神色却是凌厉逼人。
第18章 林中惊变
“恶贼,你当日断我宝剑之时倒是威风。正所谓冤家路窄,此地相遇,正好再决胜负!”
那黑衣的劲装女子飒然而立,腰间宝剑刷地出鞘,剑尖正指着奚绝尘的鼻尖。
奚绝尘望着眼前明晃晃的锋刃,呆了一呆,眯起眼,明显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一副努力思索的模样。
十一却认出来了,这个女子可不正是前阵子在四方客栈遇到的那位女侠?她仍是一身男装,虽是摘去了斗笠,脸上却蒙了一幅黑纱。但那光洁如玉的额头,以及眉心点缀着的一点朱砂印,却让人忍不住地臆想她刻意遮掩下的丽色。
她腰间挂着的仍是那五爪金龙的华丽剑鞘,只是当中的剑却是新的。那一次奚绝尘一招之内便断了她的御赐宝剑,如今她找上门来也算是情有可原。
“你是何人,因何事要找我师弟寻仇?”凌朔面上结霜,冷声道。
听到他这声明显是有意护短的“我师弟”,十一心中稍慰――看来在太一宫中还是有个把好人的嘛~
“寻仇?哼,若我真想下杀手,他还能有命在?但他让我蒙受断剑之辱,身为武者,我岂能甘拜下风。你还不快拔出剑来,与我一战!”这女子语声激越,颇有巾帼之风,还有几分侠气。
十一看她不像是凶蛮之人,反而身上透着一股正气,心中稍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位姑娘英气勃勃,剑术了得,难道是那传说中的女侠?可是我听说侠者之道,是不可以乘人之危的哦!你看他现在有伤在身,却非要与他分个高低,就算是扳回一局也是胜之不武啊!”
“哼,我并非什么女侠,我是出身行伍之人,所图惟有求胜。”那女子挑起双眉,英气十足地道,“何况,他身上哪里有伤了,分明好得很。”
十一闻言仔细望向奚绝尘,忍不住“咦”地一声。她吃惊之下,走近前仔细查看,果然见他身上那狰狞的伤口竟已经愈合得不留痕迹,竟连一丝血痕也无。就连从前受伤留下的那些旧伤疤,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想起方才他身上魔焰燃烧的情景,心中似有所悟,忍不住深思起来。
但那对奚绝尘持剑而指的女子却脸色一红,转过头去不敢看他,只因方才十一伸手一拉,已经将他原来半敞的上衣扒落。此刻她神色尴尬,心中却在想,真是怪了,平日相处的都是豪放男儿,平日里看他们赤着膀子练兵是常事,可为何眼前这青年一脱衣服,竟让她看得脸颊发烫……
在客栈中那次,他那惊人的剑技只给她留下了霸道无比的印象,今日仔细一看,才发觉他竟生得如此细致,好看得很……呃,这如画般的眉目轮廓,仔细一想倒是与有一人有些相似……大抵,长得好看的人都是这般的模样吧……
她正想得恍惚,只听到面前的人轻唤了一声:“十一……”
“我在!你现在感觉怎样?”那紫衣女子立刻关切地问道。
“我……好饿……”
他说着,眼一合,便毫无预兆地朝着她倒下。她吃了一惊,却来不及闪避,正被他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这青年看似清瘦,身材却高大,身子也很重,待到她从他身下爬出来,直弄得狼狈不堪。这一下,她脸色发青,手中长剑往他脖子上一横,双眉竖起,眉间那一点朱砂鲜红欲滴,显出十分怒意。
此刻,这黑衣女子浑身散发出沉郁的杀意,那美眸中显出的一抹锐寒,竟有一种漠视生死的冰冷无情。
见她一怒之下就要痛下杀手,十一心中一凛,不再多话,将手中黑伞斜斜一伸,直取她的咽喉。那女子未料到她会突然发难,一分神之下,只觉得那伞影在眼前一闪,划出一道未来得及看清的轨迹,手上的剑已经被伞尖挑开。
她与凌朔都是愕然,只因十一用的是伞,使出的招数看上去却像是一式极其精妙的剑招。他们又怎会知道,景元其实是擅于用剑的,虽然不知为何他从不愿传授十一剑诀,但耳濡目染之间,她又怎会不懂得一招半式。
“这位姑娘,他并非有意轻薄于你,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还请你莫要与他计较。”
对上十一绽出的笑脸,她的怒气也不好再发作。望着那昏倒在地下的青年,她心中竟有些后怕――他的确并非有意,若方才自己那一剑刺下,岂不是滥杀无辜?
战场之上,两相对垒,生死不计,但战场之外却是不同。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确心情太差,导致自己杀气太重,她禁不住长叹一声。
见她一会儿发怒,一会儿又叹气,十一也懒得深究,赶紧扶起奚绝尘,却见一只手掌伸过来,掌心是几丸丹药。
“他元气大损,才会撑不住晕过去,这是太一宫制的秘药,三丸一齐服下,片刻之后他便会醒来。”凌朔说道。
十一接过药,感激地望他一眼:“谢谢你,师兄。”
凌朔听她如此称呼自己,神色微变,望一眼昏迷不醒的奚绝尘,无奈摇头。他已知道那黑衣女子只不过是个凡人,心中不以为意,已是懒得再搭理。
“若以我本心,自然不忍强行带他回去。但下一次,来追捕他的便不会是我了。”说话间,他背后仙剑出鞘,已是准备御剑而去,“好好照顾他,你们……好自为之……”